“至于这么夸张么？”曦莫微微蹙眉，白皙的额角渗出一丝细汗，绛紫色长发映得他此刻的困扰显得有些不真实。
“小家伙，”格莱尔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关节带着一种审视般地轻叩在曦莫的脸颊上，那触感让曦莫本能地想躲，“你是不是对自己这副模样带来的杀伤力，完全没有概念啊？”她鼻腔里轻哼一声，带着几分无奈的亲昵，“都怪你，把瑞拉斯演得那么……心碎，害得我都差点……”她喉头微哽，后半句没说完，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格莱尔的目光穿透化妆镜，仿佛已经预见了未来的喧嚣。不管今晚最终结果如何，“瑞拉斯公主”的传说已经落幕，一个新的风暴正在后台之外酝酿。明天？不，今晚——演出一结束，那些被舞台上惊鸿一瞥攫住心魂的人，恐怕就会迫不及待地蜂拥至此，疯狂打探镜中这张惊世容颜的所有者。新晋的男生梦中情人？不，格莱尔笃信，“她”会直接空降榜首，甚至无可争议地成为唯一的标尺。那种揉碎了星河、又凝聚了晨露的美，连她这个见识过无数美人的老师都难以招架，更遑论那些血气方刚的少年？曦莫·温斯顿，这个此刻还懵懂着的名字，很快就会成为风暴的中心。
“……唔。”镜中倒影的“公主”微微蹙起那精致如画的眉眼，那苦恼的表情配上这幅妆容，竟有种不合时宜的易碎感。
格莱尔正将一缕散落的假发小心归位，捕捉到他眉宇间的愁绪：“怎么了？”她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像怕惊扰了琉璃盏上的露珠。
曦莫抬眼，墨色的瞳孔在浓密睫羽下显得更深，清晰地映着焦灼：“那群人能守住秘密吗？”他声音低沉，带着一股与艳丽外表截然相反的沉郁，“出名……太麻烦了。”
“秘密？”格莱尔哑然失笑，手指灵活地在他鬓角整理着发丝，“你怕是低估了‘瑞拉斯’的魅力。今晚谢幕的钟声敲响前，这后台的门槛怕是就要被踏破了。不用等到明天，狂热的追寻者就会堵在出口，只想确认你是否真的降临人间。至于消息？他们掘地三尺也会找到蛛丝马迹的。”她顿了顿，带着一种近乎预言的口吻，“曦莫同学，准备好迎接风暴吧。”
“麻烦果然来了……”曦莫低语，修长的手指烦躁地抓向发顶。
“松手！”格莱尔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这假发比你的烦恼还贵。”她的语气不容置疑。曦莫泄气地缩回手，闷闷地发出一声鼻音，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陷进化妆椅的软垫里，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上此刻只剩孩子气的懊丧。
“搞定，完美。”格莱尔退后半步，目光在镜中的造物上流淌。灯光下，“瑞拉斯公主”容颜如初绽的绝色玫瑰，带着令人屏息的光晕。这是她职业生涯的巅峰时刻，是魔法般凝固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她满意地颔首，这杰作无需记录，它已烙印于心。
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塞西莉亚换回了自己剪裁合体的裙装，手搭在门框上，迟疑着。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在镜前那团惊人的光影里。心跳在胸腔里擂鼓，陌生的悸动搅乱了呼吸的节拍。她从未感到心脏如此失控地疾驰，也从未如此犹豫不前——想靠近问候，又唯恐惊扰那份不似真实存在的美丽。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裙角。
格莱尔敏锐地捕捉到门口那道窈窕又踟躇的影子。“塞西莉亚？”她微笑着转过身，灯光在她发梢跳跃。
“……啊！格莱尔老师，晚上好。”塞西莉亚身体细微地绷了一下，才从那令人窒息的美中挣脱一丝清明，白皙的脸颊迅速染上一层薄红。
“来找他？”格莱尔善意的目光在塞西莉亚绯红的脸颊和椅中愁云惨雾的“公主”之间流转。
塞西莉亚的眼神又飞快地掠过曦莫，脸颊的红晕更深了一层，轻轻“嗯”了一声，细若蚊蚋。
“哦——”格莱尔嘴角弯起一个了然的弧度，这种少女情态她再熟悉不过。她不由分说，伸手便将塞西莉亚轻巧地拉进房间的暖光里，朝曦莫的方向眨眨眼，“你们聊，舞台那边还有点尾声要处理。”她的笑容带着某种鼓励的暗示，随即果断地带上了门。厚重的门扉阻隔了大部分声响，但并未隔绝格莱尔自己屏住的呼吸和贴近门板的动作。
房间骤然安静。空气里浮动着化妆品特有的甜腻、人造发丝的气息，以及一种微妙的、令人心悸的沉默。巨大的化妆镜映出两人身影：一个艳绝人寰端坐椅中，另一个立在几步之遥，手足无措，脸颊滚烫如烧红的烙铁。塞西莉亚甚至不敢再看向曦莫的方向，方才舞台上那令人窒息的、轻柔的触碰记忆，如烙印般在唇上灼热，她的双手神经质地捂住了滚烫的脸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扰人的回忆。
沉默如无形的纱幔压下来。
“……坐会儿？”曦莫的声音响起，打破凝滞的空气，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塞西莉亚如梦初醒，“……好。”她应着，身体有些僵硬地挪过去，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小心坐下，视线依旧钉在地板的纹路上，仿佛那图案有着无穷的奥秘。脑子里一片混沌，像煮沸的浆糊，完全组织不出一句合适的话。
“格莱尔老师提过你，”曦莫转过脸看她，光影在他脸上切割出完美的轮廓线，“塞西莉亚？”
“……嗯。”塞西莉亚猛地抬头，差点撞上他清澈的目光，“对！塞西莉亚·黛西。叫我塞西莉亚就好。”她的声音带着轻微的紧张。
“曦莫·温斯顿，”他唇角微扬，那笑容如同阳光穿透云层，带着温和而不设防的力量，“曦莫就行。”他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
塞西莉亚的心跳瞬间失控，像被囚禁的小鹿在胸腔内疯狂撞击。她看着那只伸来的手——指节匀称，在灯光下如玉雕琢——慌乱地伸出手去，指尖微凉地与他相触、握住。肌肤相贴的瞬间，仿佛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你……”曦莫顿了顿，语气坦然，目光没有回避，“……来找我，是因为那个吻吗？”
“啊！”塞西莉亚如遭电击，瞬间抽回手，更猛地低下头，整张脸简直要滴出血来。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她心底掀起了狂澜，方才极力压抑的记忆画面猛烈地涌上来，占据了所有思绪空间。
看到少女整个人都快要蜷缩起来，耳根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曦莫已经明了。那个即兴的吻，是他一时情绪的溢出，却似乎给这位搭戏的同学带来了远超预期的波澜。是他种下的因，自然要面对果。
“……很抱歉。”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明确的真挚。空气似乎随之凝滞了一瞬。
塞西莉亚惊讶地抬起头，脸上红晕未退，但惊讶暂时压倒了羞涩，漂亮的碧绿眼眸里写满了困惑。
“是我考虑不周，”曦莫迎着她的目光，语气清晰而笃定，“那个临时加的动作，给你造成了困扰。我道歉。如果你需要任何补偿，我会尽力。”他的话语落得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承诺力量，完全没意识到此刻他坚定的神色与被灯光勾勒出的“公主”侧影叠加在一起，对面前惊惶的少女是何等震撼人心的冲击。
“不！不是的！”塞西莉亚急忙摆手，指尖微微发颤，“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只是……”她的话音渐低，最后几个音节融化在空气中，目光飘忽地垂下，盯着自己裙裾上的褶皱，似乎那里有无穷的勇气可供汲取。
“只是什么？”曦莫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鼓励的意味。
“只是想……确认一件事……”塞西莉亚的声音细如呓语。几乎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瞬决然的羞赧和急切，身体下意识地前倾，伸出双臂，紧紧地将曦莫环抱在怀中。她的动作有些用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决心。
曦莫身体本能地一僵，但感觉到那紧拥中并无恶意，反而透着一股奇异的、寻求慰藉的渴望后，他缓缓放松下来。垂在身侧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试探性地、轻柔地回揽住塞西莉亚柔韧纤细的腰肢。
塞西莉亚显然正在经历少女发育的关键期，比曦莫略高一些。隔着薄薄的衣料，曦莫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体温热而饱满的曲线。少女细腻的肌肤摩挲着他的脸颊和颈侧，带来一种奇特的微凉滑腻的触感，竟然……意外地令人放松，并未引起任何反感。
塞西莉亚则将脸颊更深地埋进曦莫颈窝，几乎是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前舞台上那惊鸿一瞥间捕捉到的、若有似无的、如同冷泉初雪般清澈却又奇异地令人沉醉的体香，此刻毫无保留地充盈了她的嗅觉。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冽，带着一丝草木般的冷香与少年体温交织的暖意，极具安抚力量。她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从未有过的平静与舒适的暖流席卷四肢百骸，身体也下意识地贴近。这独特的气息似乎只有在这种亲密的接触中才能清晰捕捉。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细微的呼吸声。化妆灯的光晕笼罩着他们，勾勒出紧密相拥的剪影。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黏稠地流淌。
门外，格莱尔将耳朵死死贴在冰凉的门板上，急得手心都沁出薄汗。怎么回事？里面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刚才塞西莉亚抱住曦莫的轻微撞击声似乎就是终结？她屏着呼吸，像等待炸药引信燃烧般煎熬。
“格莱尔？”一个压低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伴随着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微响。
“嘘——！！！”格莱尔惊得一抖，猛地回头，看到梅丽莎正一脸探询地站在不远处，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门内，用气声说道，“塞西莉亚……和曦莫……在里面。”
“塞西莉亚？”梅丽莎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脚步放轻凑了过来，脸上露出恍然促狭的笑意，“哦~”她拖长了尾音，立刻加入了格莱尔的偷听队伍，也像模像样地把耳朵贴上了门板。
一片寂静。
“……你确定他们还在里面？”梅丽莎等了片刻，皱起眉，用气声质疑。
“闭嘴，保持安静……”格莱尔同样用气声警告，焦灼地示意同伴稍安勿躁。
就在两位老师如同执行潜伏任务般屏息凝神的瞬间——
门内的拥抱悄然松开了一丝。塞西莉亚微微后撤，却没有完全分开。她脸上红晕未退，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颤动，眼神湿润带着某种豁出去的迷惘，气息有些不稳。她凑近曦莫的耳廓，嘴唇几乎要碰到那冰凉的耳垂，灼热的吐息带着一丝颤抖，也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索求，极轻、极轻地问：
“……可以……再吻我一次么？”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滚烫的温度。
“嗯？”曦莫抬起眼，清澈的目光中带着纯粹的困惑，直直探入她盈满水汽的紫色眼眸深处。那坦然的注视让塞西莉亚脸上刚有所降温的红晕“噌”地再度燃起，灼烧感蔓延至耳根。但她没有退缩，只是咬住下唇，鼓起残存的、如同肥皂泡般易碎的勇气，再次清晰地、带着恳求重复道：
“就……一次。可不可以？”
奇怪的请求。曦莫的思绪有一瞬间的停滞，不理解这行为背后的逻辑。但他只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出于补偿？抑或是某种对演出搭档情绪莫名的安抚？他没有深究。只是觉得那近在咫尺的碧绿眼眸，此刻盈满了水雾，莫名像森林里受伤的幼鹿，让人很难拒绝。
他微微偏了下头，白皙的颈项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然后，他踮起了穿着高跟鞋的脚尖。
柔软、微凉、带着一丝细腻香气的唇瓣，如同初春落在花瓣上的雪片，极轻、极轻地印在了塞西莉亚滚烫的右脸颊上。那个位置，正是演出时他亲吻过的位置。
一个清晰、小巧、浅绯色的唇印，如同魔法落下的封印，出现在少女微红的面颊上。
他真的……亲上来了？
塞西莉亚的身体瞬间绷紧。脸颊上那一点温柔而冰冷的触感，清晰地炸开！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荡起一圈圈巨大的涟漪，淹没所有的感官。血液在加速奔流，耳朵里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嗡鸣，心跳在胸腔里鼓噪着，如同战鼓在庆祝一场隐秘的凯旋。那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里，鼓胀开的甜意竟诡异地占据了上风。
“……”她没有动，也没有出声，仿佛定格在那微凉的触感里。
“……好了？”曦莫放下足尖，目光平静地落回塞西莉亚脸上，视线停留在自己留下的那个浅红印记上，微微歪了歪头。化妆镜的冷光在他浓密的睫羽下投下小片阴影，这个孩子气的动作配上那张摄人心魄的容颜，产生了一种致命的、纯然无辜的魅力风暴，无声地席卷着塞西莉亚最后的理智。
“……嗯。”塞西莉亚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点音节，这才如梦初醒般，缓缓地、极其不舍地松开怀抱，纤长的手指划过他腰侧的裙裾布料，留下一丝若有似无的眷恋。目光胶着在眼前这张脸上，那强烈又陌生的冲动再次涌现——想将眼前这个晶莹剔透又诱人沉沦的“人偶”狠狠揉进怀里，揉碎了融入骨血里，永远都不再分开。那份悸动如此汹涌，让她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你脸上的……”曦莫的目光示意了一下她右颊上那点淡红，低声提醒。
“你有手帕吗？”塞西莉亚声音低哑，带着一丝微喘后的余音。
“你……没带？”曦莫微感诧异。
“我想……”塞西莉亚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恳求，“……用你的。”
曦莫摊开白皙的手掌，摇了摇头：“……我没有带手帕的习惯。”作为男性的本能反应，他几乎从不备这个东西。塞西莉亚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失落，随即懊恼地想起：眼前这倾国倾城的“公主殿下”，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年。一个少年……怎么可能带着女式的手帕？为什么……一个男生会长成这样子？连身为女性的骄傲和自信，在他面前都被衬得黯然失色。那种美丽，是超越性别、足以引发灾难的存在。羡慕吗？当然。嫉妒？不，当差距化作鸿沟，仰望成了唯一的本能。
“……那，”塞西莉亚压下翻腾的心绪，从自己裙装的口袋里抽出一方柔软洁白的细亚麻手帕，丝质的边缘绣着精致的矢车菊。她缓缓递过去，指尖微微发颤，“……可以帮我擦一下吗？”她的眼神里，是纯粹的请求。
“……好。”曦莫没有拒绝，伸手接过了那方似乎还残留着少女体温和馨香的手帕。手指不可避免地轻微接触，塞西莉亚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他动作轻缓、细致，如同拂去玫瑰花瓣上的晨露般，用那方细软的白布，小心擦拭着塞西莉亚脸颊上那点浅浅的绯红印记。指腹偶尔隔着薄薄的手帕布料擦过少女细腻温热的肌肤。
塞西莉亚半闭着眼，感受着那轻柔的触碰。视线却无法控制地、一次又一次滑过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当目光终于落在他那色泽淡粉、犹如上等果冻般莹润的双唇时，一股强烈的冲动再次席卷而来——想要吻上去。如同舞台上那个被删减的、更加彻底的吻。这冲动是如此清晰、猛烈，如同饥饿的兽在她的体内抓挠。她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内侧，用疼痛来克制这股几乎冲破胸臆、令她浑身颤抖的渴望，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盯着镜中他擦拭的动作。
“好了。”随着曦莫的声音响起，动作停止。那方洁白的丝帕上，清晰地、也带着某种奇妙暧昧的暧昧地，印上了一抹淡绯色的唇彩痕迹——那是曦莫吻过的痕迹，是这短暂接触留下的唯一物证。他将手帕递还给塞西莉亚，动作自然。
“……谢谢。”塞西莉亚接过手帕，指尖不经意地拂过那抹淡红，那点温润的触感仿佛烙印在她的指尖。她极其自然地将手帕攥在手心，指腹不动声色地摩挲着那沾染了他气息的位置。一股极其隐秘而强烈的念头在她心底悄然滋生：这方染上他唇印的手帕，永远……也不会再洗涤了。那点绯红，是她此刻这场惊心动魄又甜涩交织的冒险，唯一的战利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