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刺破王宫穹顶的阴霾,昨夜的血腥被匆忙冲刷,水痕在冰冷的石阶上蜿蜒,如同未干涸的泪。但空气里,那股铁锈般的甜腥依旧固执地飘浮,若有若无,钻进每一个踏入者的鼻腔,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惊变。
台下观众席间,一片压抑的倒吸冷气声,悠露老师更是双手死死捂住嘴,指节泛白,震惊的目光死死钉在舞台上,她从未想过,那位看似柔顺的瑞拉斯公主,竟以如此雷霆手段,囚禁生父与继母,为自己加冕。
翌日,当大臣们如常踏着湿润的台阶走向议事大殿时,一种异样的紧绷感攫住了他们。守卫的数量翻了一倍,那些年轻士兵的面孔陌生而冷硬,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台阶上的水渍未干,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气息。不安在人群中蔓延,窃窃私语如同暗流涌动。
刚踏入宏伟的殿堂,所有目光便被王座旁那个如山岳般的身影吸引,辛格洛将军。他一身戎装未卸,甲胄上似乎还凝结着露水与寒霜,腰间的佩剑柄被磨得锃亮。他不是应该驻守在脱塔的城防线上吗?一位大臣按捺不住惊疑,厉声质问:“辛格洛!你不去守你的城门,擅离职守出现在此,意欲何为?想造反吗?”
辛格洛缓缓侧过身,目光如淬火的刀锋扫过,大厅内的温度仿佛骤降。“奉王命,入宫清剿叛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那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趟出来的杀伐之气,瞬间压得那大臣脸色煞白,喉头滚动,竟一时失语。
“奉谁的命?”大臣强撑着气势,声音却泄露了一丝颤抖。
“奉我的命!”
清冷而威严的女声自大殿正门响起,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心神。瑞拉斯身披象征王权的深色长袍,袍摆拖曳过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无声而沉重。她步履从容,在两侧侍卫如林的拱卫下,一步步走向那至高之位。阳光透过高窗,在她出尘的容颜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那份高贵与此刻散发出的凛然气势,让沿途的大臣们不由自主地屏息退让。
她踏上王座台基,转身,落座。权杖在她手中握紧,冰冷的金属光泽映着她深邃的眼眸。她居高临下,目光平静地扫视着下方惊疑不定的人群,如同女王俯瞰她的领地。
辛格洛率先单膝跪地,甲胄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臣,参见女王陛下。”
短暂的死寂后,行政大臣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殿下……不,陛下……为何是您端坐于此?先王陛下何在?”
瑞拉斯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平静无波:“莱奥西王后贪恋权柄,蛊惑先王,欲将吾远嫁拉斯王国以固其位。先王受其蒙蔽,为免脱塔坠入深渊,吾已罢黜其位。然国不可一日无主,今起,由吾继承王位,执掌脱塔。”她的声音清晰而稳定,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可是……”行政大臣还想争辩,但环顾四周,已有数位大臣默然俯身,齐声道:“恭迎新王。”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犹豫者、观望者,最终都在无形的压力下纷纷跪倒,头颅低垂。
瑞拉斯看着下方匍匐的群臣,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她早已遣人握住了他们的把柄,西奥多王在位时,看似太平,实则吏治松弛,贪墨横行。那些确凿的证据如同悬顶之剑,加上她恩威并施的手段,这群蛀虫除了臣服,别无选择。
可怜西奥多,在位多年,竟无一个死忠之士挺身而出。也怪他刚愎自用,视臣下如奴仆,有功则揽于己身,有过则推诿于人。稍有才干者,皆因“功高震主”的荒谬理由被罢黜。如今的首相,不过是他精心挑选的应声虫,唯命是从,却无半分治国之才。
眼下王国百废待兴,还需这些蠹虫暂时支撑局面。大规模清洗只会引发动荡。待根基稳固,再行刮骨疗毒不迟。脱塔,需要一场彻底的变革,再不能死气沉沉地走向末路。瑞拉斯心中冷然,已有定计。
首相率领群臣宣誓效忠后,躬身问道:“陛下,不知继任大典何时举行?”
“此事暂缓。”瑞拉斯果断道,“王国财政困顿,入不敷出。待今年财政好转,明年再行典礼。工事大臣。”
被点名的官员慌忙出列:“臣在。”
“先王批准之工程,已近完工者续建;尚未动工及进度未过半者,一律停工。唯事关民生者,继续推进。你与财政大臣商议,三日内呈递具体方案。”
“遵命。”两位大臣齐声应诺。
“军事大臣何在?”
“臣在。”
“北方防线近况如何?”瑞拉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回禀陛下,防线尚稳。蛮族主力正与拉斯王国交战,暂无暇南顾。”
“嗯。”瑞拉斯微微颔首,随即下令,“工程省下之款项,悉数拨付北方防线,用于工事修缮、军械更新。防线将士懈怠已久,若蛮族来袭,必溃千里。须做长远打算。”她目光转向辛格洛,“辛格洛将军。”
“臣在!”
“你出身行伍,深谙军务。此次军备更新,由你全权负责。务必使每一枚铜币都用在刀刃之上。遇贪墨渎职者……”她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利剑出鞘,“准你先斩后奏!”
“遵旨!”辛格洛沉声应道,眼神锐利如电,扫过下方几位掌管军需的官员。那几人顿时感到脖颈一凉,冷汗涔涔而下。女王决心如此之重,辛格洛在军中威望素著,又有这生杀予夺之权,此刻谁敢触其锋芒?
瑞拉斯又接连下达数道旨意,皆围绕整饬军防、削减开支展开。西奥多留下的烂摊子必须尽快收拾,新政推行,需待根基稳固,急不得。
首相适时问道:“陛下,那与拉斯王国的和约……”
“自当继续。”瑞拉斯毫不犹豫,“拉斯王国身处抗击蛮族最前沿,若其崩溃,脱塔便是下一个目标。”她厌恶莫洛夫王子,但大局当前,个人好恶必须让位。
“财政大臣,”她话锋一转,“听闻此次选拔,税收大增?”
财政大臣连忙躬身:“回陛下,本月税收确为往期三倍有余。皆因……皆因臣民仰慕陛下天颜,踊跃……”他习惯性地想奉承几句。
“虚言免提。”瑞拉斯抬手打断,“抽调其中三分之一,即刻支援拉斯王国。”
“陛下……您确定?”财政大臣愕然抬头,这笔钱以往可是国王的私库,他最多敢揩点油水。
“确定。”瑞拉斯的声音斩钉截铁。
“……是。”财政大臣只得咽下疑问。
“外交大臣。”
“臣在。”
“安排与莫洛夫王子订立和约事宜,提上日程。”
“遵旨。”
“散朝。”瑞拉斯挥袖。待群臣鱼贯退出,她在辛格洛的护卫下,走向王宫深处一处偏僻的宫殿。阳光被高墙切割,投下长长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尘埃和陈旧的气息。
“舅舅,”瑞拉斯的声音在寂静的回廊中显得格外清晰,“此番功成,多亏有你。”
“分内之事。”辛格洛落后半步,恭敬回应。
“母亲去后,你被排挤在权力之外,郁郁不得志。如今我当政,舅舅的才干,必有用武之地。”瑞拉斯语气真诚。
辛格洛沉默片刻,脚步微顿,声音带着一丝疲惫:“陛下……待您大位稳固,臣……想辞官归隐。”
“为何?”瑞拉斯猛然停步,转身看向他,眼中满是惊诧。
“唉,”辛格洛长长叹了口气,挺直的脊梁似乎也弯了些许,眉宇间刻满风霜,“这权力漩涡中的尔虞我诈,我早已倦了。只想……回家,过些未曾有过的日子。儿子维克托……已长大成人,我却未曾好好看过他几眼……”他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眼中是对过往的追悔和对未来的向往。
瑞拉斯心头一紧,看着舅舅眉宇间的沧桑与落寞,泛起一阵心疼。这世上,除了梅洛夫,她最信任的便是这位血亲了。
“舅舅……”她轻唤。
辛格洛抬起头,脸上重新浮现一丝温和:“好了,瑞拉斯。我只是辞官,并非永别。归隐之前,舅舅再为你扫清最后一点障碍吧。”
瑞拉斯展颜一笑,明媚如初升朝阳:“一言为定。不过,舅舅定要带维克托来见我。我这个做姐姐的,还未曾见过表弟的模样呢。”
“自然。”辛格洛也笑了,这一刻,君臣的界限悄然淡去,唯有亲情的暖流在两人之间流淌。
谈话间,已至那座幽禁的宫殿。守卫森严,见二人到来,齐刷刷单膝跪地:“参见陛下!参见将军!”
辛格洛沉声问:“里面情形如何?”
“回将军,王后殿下……起初谩骂不休,现已力竭。先王陛下……将自己关在屋内,不言不语,亦不进食。”守卫如实禀报。
“未进食?”瑞拉斯蹙眉。
“是。”
“开门。”瑞拉斯下令。
沉重的殿门吱呀开启,光线涌入昏暗的室内。莱奥西王后形容憔悴,一见瑞拉斯那身象征至高权力的长袍,眼中瞬间燃起疯狂的恨意:“你这贱婢!”她尖叫着扑来,却被两名侍卫死死按倒在地。
“瑞拉斯!你谋逆篡位,不得好死!诸神会诅咒你的!”污言秽语如毒液般喷溅。
“堵上她的嘴。”辛格洛厌恶地皱眉。侍卫立刻用破布塞住了莱奥西的嘴,世界终于清静下来。
“父亲在哪?”瑞拉斯声音平静。
辛格洛指向最里间紧闭的房门。
“我单独见他。你们在此等候。”瑞拉斯吩咐。
“陛下,您一人……”辛格洛面露忧色。
瑞拉斯轻笑一声,带着一丝嘲弄:“危险?我既已走到这一步,还惧何险?有些话,只能我们父女之间说。”她语气坚决。
“……是。”辛格洛不再多言,退至一旁。
瑞拉斯独自走向那扇紧闭的门,推开。室内光线昏暗,西奥多端坐于椅中,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他最后的尊严。面前的餐桌上,食物早已冰冷,纹丝未动。
“我来看你了,父亲。”瑞拉斯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
西奥多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中射出憎恨与嘲讽的光:“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造反,囚父……何不一刀结果了我,永绝后患?”他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瑞拉斯脸上挂着明媚却冰冷的笑容:“弑父?我怎会如此?您终究是我的生父啊。”
“呵……”西奥多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瑞拉斯,是我小瞧了你,所有人都小瞧了你!为了不嫁人,竟能想到造反夺位!”
“父亲,”瑞拉斯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事到如今,您还认为……我只是为了逃避一桩婚事吗?”
西奥多一愣:“那……是为了什么?”
“您有多久……未曾踏出这王宫,亲眼看看您的王国了?”瑞拉斯向前一步,声音如同审判,“您是否还沉醉在‘万邦之首’的幻梦里,以为脱塔依旧繁荣昌盛?”
“难道不是吗?”西奥多脸上浮现病态的骄傲,“我脱塔……”
“昌盛?”瑞拉斯厉声打断,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下,“三年前费脱郡赤地千里,饿殍遍野。四年前吾德郡洪水滔天,家园尽毁。北方防线军备废弛,形同虚设。蛮族铁蹄若至,顷刻间便能踏破国门。睁开您的眼睛看看吧!您‘励精图治’十余载,留下的只是一个千疮百孔、危如累卵的烂摊子!您有何面目再谈‘繁荣昌盛’?”她的怒斥如同惊雷,将西奥多最后的骄傲彻底击碎。
“不!不可能!你骗我!你在骗我!”西奥多狂吼着,猛地掀翻面前的餐桌!杯盘碎裂,汤汁四溅,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外面的辛格洛。
“陛下!”辛格洛的声音带着急切。
“我没事!退下!”瑞拉斯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门外脚步声停住。
她转回身,看着喘着粗气、目眦欲裂的父亲,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事已至此,我还有骗你的必要吗?”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西奥多眼中的疯狂渐渐褪去,只剩下灰败的死寂。他佝偻下去,声音颤抖如风中残烛:“脱塔……真的……真的已至此境地?”
“危在旦夕。”瑞拉斯吐出四个字。
西奥多身体一晃,彻底瘫软在椅中,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筋骨,面如死灰。
“但,尚可挽救。”瑞拉斯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力量。
“如何……挽救?”西奥多茫然抬头。
“改制。固守旧法,脱塔必亡。唯有变革,方有生机。”
“呵……看来你已有谋划。”西奥多惨笑一声,“可你……为何要做这些?”
瑞拉斯挺直脊背,目光穿透昏暗,望向虚空:“这不仅是你的脱塔,也是我的脱塔,是我母亲的脱塔,更是千千万万子民的脱塔!为君者,当担其重。你未尽之责,我来担!”她说完,转身欲走。
身后,传来西奥多沙哑而微弱的声音:“瑞拉斯……脱塔……就交给你了。”
瑞拉斯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声音清晰传来:“在那之前,好好活着。活着,你才能看到……一个全新的脱塔。”她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陛下!”辛格洛立刻迎上,目光急切地扫视她全身。
“无碍。”瑞拉斯语气平静,辛格洛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梅洛夫,”瑞拉斯吩咐道,“在此增派可靠仆役,妥善照料饮食起居。只要他们不出此宫门,随他们去。”
“遵命,陛下。”梅洛夫躬身领命。
“走吧。”瑞拉斯最后看了一眼那幽深的宫殿,转身,深色长袍在光洁的地面上划过一道决绝的弧线,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全剧终。深红色的天鹅绒帷幕缓缓落下,将王宫的权谋与悲欢彻底隔绝。舞台上方,一排排煤气灯被点亮,温暖的光晕驱散了舞台的阴霾。所有演员走上台前,向观众鞠躬致意。台下,观众们纷纷起立,掌声如潮水般汹涌不息,久久回荡在剧场之中,为这场惊心动魄的权力更迭献上最热烈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