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门轴转动，发出轻微吱呀声。塞西莉亚回到属于她的房间，格局与男生宿舍相仿，三人共享的空间已有了暖意。她几乎刚踏入，便被两位室友热情的空气包围。赛丽斯，那个高挑的女孩，眼眸闪着光，抢先一步攥住了塞西莉亚的手腕，力度透着急切。
“塞西莉亚！我看了，看了你的演出！”赛丽斯的声音活泼得像跳跃的音符，“演得真棒，简直太好了！”
塞西莉亚唇边漾起一丝柔和的弧度：“谢谢捧场，赛丽斯。”
“哎呀，你这可是难得登台，”赛丽斯笑着，眼角弯弯，转向另一位，“我们姐妹能不去撑场面？你说对吧，戴莉？”她的声线带着点娇憨的拖长。
“啊？哦，当然！”戴莉仿佛被惊了一下，圆润的脸庞抬起，望向塞西莉亚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灯光下，塞西莉亚纤细匀称的身形轮廓清晰。戴莉无意识地用指腹揉了揉自己微带婴儿肥的脸颊，一丝懊恼悄悄爬上眉头，那重复了千百遍的减肥决心又在心头无声呐喊。
“不过啊……”赛丽斯话锋一转，眼眸瞬间蒙上一层梦幻般的光彩，声音也低柔下来，“今天真正让人移不开眼的，是那位瑞拉斯公主啊……露西亚女神在上，她的一颦一笑，简直要把人的魂魄都勾走了……”她微微后仰，像是回味着舞台上的惊鸿一瞥，那份向往毫无遮掩地流淌在眼底。
“是啊，”戴莉附和着，圆润的声音里混杂着不可思议和更浓的艳羡，“谁能想到世上真有……真有那样的女人？”瑞拉斯公主初登场时那石破天惊的美貌在她脑海中重现，让她下意识地撇了撇嘴，仿佛无声地向造物主抱怨命运分配的偏爱与不公。
赛丽斯捕捉到同伴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立刻扬起笑容，带着安慰的口吻贴近：“嘿，小戴莉，别垂头丧气的，你也很可爱嘛！”她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伸出手，像揉捏某种有弹性的小动物一样，带着亲昵感捏了捏戴莉圆乎乎的脸颊。“瞧瞧这脸蛋，多讨人喜欢，手感真不错。”
“又来了，赛丽斯！”戴莉像受惊的兔子，敏捷地偏头躲开，一步就缩到了塞西莉亚的身后，只露出半张脸，眼神带着点娇俏的幽怨望向赛丽斯。
“哎呀，就再揉一下嘛~我亲爱的戴莉……”赛丽斯拖长音调，试图用甜腻的撒娇软化防御。
“想都别想。”戴莉斩钉截铁，小脸绷紧，努力摆出“冷酷无情”的架势。
“哼！绝情的女人！”眼见套路失灵，赛丽斯立刻变脸，双手往胸前一抱，扭过头去，故作气鼓鼓的模样。
塞西莉亚倚在门边，只是静静地微笑，唇角漾开的弧度像看惯了两个小女孩淘气的姐姐。这样的拌嘴，早已是这间寝室的日常风景。
“好啦好啦，”赛丽斯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转过头，眼中的戏谑光芒重新亮起，带着满满的求知欲凑近塞西莉亚，“这页翻篇！塞西莉亚，该你了，快跟我们说说——”她的视线锁定塞西莉亚的脸颊，坏笑着压低声音，“被那位天仙般的瑞拉斯公主亲到的滋味……到底怎么样啊？”
这问题像一根灼热的针，刺破了塞西莉亚刚刚筑起的平静。晚霞般的红晕瞬间从耳根一路燎原至脸颊。她下意识地垂眸，视线慌乱地逃开赛丽斯探照灯般的注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怎么……怎么突然问这个？”
“哈！塞西莉亚害羞了！”赛丽斯兴奋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往前又挤近一步，几乎贴上，“快说说嘛，什么感觉？你这副样子可太少见了！”她可太熟悉塞西莉亚平日里那份水波不惊的沉静了。
“没……没什么感觉……”塞西莉亚几乎被她逼得侧过身，整个脸庞都埋向了阴影处，那份热度清晰可感。
“别藏着掖着嘛~”赛丽斯却不依不饶，摇晃着塞西莉亚的手臂。
“赛丽斯！”戴莉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用力将这过于热情的八爪鱼拉开，“你靠这么近让塞西莉亚怎么说话？之前礼堂里就你蹦得最高，害得我拉你都拉不住！”
“哎呀，好啦好啦，”赛丽斯站直些，稍微退了小半步，但眼中的好奇火焰半点没减，“塞西莉亚，你就满足一下姐妹的好奇心吧？到底什么感觉？”
寝室的灯光在室内上投下清晰的光区。塞西莉亚站在光区边缘，红晕未褪，长长的睫毛微颤：“真没什么特别……只是脸颊有点凉。”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下。
“就……这？”赛丽斯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我不信”。
“嗯。”塞西莉亚极其轻微地颔首，脸上那片薄红依然醒目。
“骗人！”赛丽斯手指几乎戳到对方脸上，“没感觉你脸能红成这样？你撒谎！”
塞西莉亚深吸了一口气，舞台后的疲惫和今晚种种纷乱的情绪已让她心神俱疲，只想有个地方安静片刻。她将室友们探寻的目光挡在身后。“你爱信不信，”她侧过身，走向自己的床铺，拿出洗漱用品，“想体验就去找瑞拉斯公主本人吧。我累了，先去洗澡，有什么事等我出来再说。”话音未落，她已抱着毛巾衣物，像逃离聚光灯般快步闪入盥洗室，咔嗒一声轻响，门被果断地关上。
“塞西莉亚！”赛丽斯的呼唤只来得及撞上冰冷的门板。
宿舍内里剩下两个女孩面面相觑。“她今天……好奇怪啊？”赛丽斯对着光洁的门板，困惑地挠了挠发丝。
戴莉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小的肩膀微微垮下：“还用说吗？她连自己心里那团乱麻都还没理清，哪有心思应付你的十万个为什么。”
赛丽斯的目光滴溜溜一转，突然锁定了身旁娇小的戴莉，不怀好意地舔了下嘴唇，凑近问道：“戴莉……要么，你亲我一下，告诉我是什么感觉？或者……我亲你一下试试？”她眼中闪烁着实验性的光芒。
戴莉瞬间像炸毛的小猫，猛地后退一大步，双手护在身前，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震撼：“赛丽斯！你……你居然是蕾丝边？！”
“什么蕾丝不蕾丝的！”赛丽斯笑嘻嘻地反驳，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我就是想体验下亲吻的感觉嘛~~我最最可爱的好姐妹戴莉，你就帮帮我呗~”
“不要靠近我！”戴莉尖叫一声，门板后隐约传来闷笑的同时，赛丽斯张牙舞爪地朝缩成一团的戴莉扑了过去……
盥洗室内里，花洒喷溅出的水声掩盖了外间的嬉闹。温热的水流冲走了妆容和疲惫，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塞西莉亚仰起脸，任凭水珠滑过光洁的额头、紧闭的眼睑、微微泛红的双颊，滑落修长的脖颈。思绪在蒸汽氤氲中逐渐放空。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再次闪过化妆间外，曦莫那张被自己逗弄得通红、窘迫至极的脸。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得意又期待的弧度。她开始渴望明天夜晚的降临了。
走廊里的声音渐渐模糊下去，整个宿舍区在夜色中归于一种带着余音的宁静。然而，关于那场戏剧的涟漪仍在校园隐秘的角落荡漾开。未曾目睹的人们，在辗转相传间拼凑着“瑞拉斯公主”的传说。惊为天人的美貌被口舌赋予了魔力。有人被勾起一探究竟的欲望，有人则对传言中的过分神化报以淡淡怀疑——美则美矣，当真能颠覆常理？
同一片夜色，浸染着不同的空间。男生宿舍的灯光晕染出一小块方形的温暖。气氛，却远非热闹。室内静得只有窗外偶尔的虫鸣和压抑的呼吸声。
罗德坐在自己那把吱嘎作响的木椅上，姿势显得有些僵硬。门开了，曦莫擦着半湿的头发走进来，发梢滴落的水珠在肩头衬衫布料上晕开深色的圆点。罗德的视线像受惊的鸟，几乎在曦莫看过来之前就仓促地弹开。他的世界仿佛被舞台那道过于璀璨的光芒劈开了一道难以弥合的裂隙，认知反复坍塌又重建——眼前这个沉静的少年，怎么也无法与台上那个令日月失色的“瑞拉斯公主”重叠。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神经。
与罗德的失魂落魄不同，比尔显得从容许多，他甚至有闲心用指甲轻轻弹了弹桌上的杯子，发出清脆的回响。戏剧社的生涯早已让他对各种身份的错位司空见惯。
“嘿，体育委员，”比尔用脚轻轻踢了下罗德的椅子腿，揶揄的语调打破了窒息的安静，“从礼堂出来你这魂就丢半截了？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劝曦莫女装上台的？现在最难接受的倒成了你自己？”他用指节戳了戳罗德绷紧的肩头。
罗德抬起脸，苦笑在脸上蔓延：“你知道什么！我哪能料到……他能漂亮成那副鬼样子……”他用掌心狠狠搓了把脸，懊悔似乎能拧出来，“要是早知道……打死我也……”
“这叫自作孽。”比尔笑出声，看他吃瘪的样子格外解气，“谁让你台上拆人台的？典型的搬石头砸自己脚。”
“你就少说风凉话了！”罗德的声音带着烦躁，“我现在怎么办？”
“凉拌。”比尔耸肩，骨节分明的双手一摊，动作随意又带着点爱莫能助，“时间会冲淡一切。还能怎么着？你想让曦莫真变个性不成？”
罗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滑向曦莫。后者已经坐到床边，安静地、有节奏地用毛巾吸干发丝的水分。察觉到视线，曦莫停下动作，淡然地回望过来。罗德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扭回头，后槽牙紧咬。脸上未消的刺痛提醒着他之前那记正义铁拳的实在，就在他得寸进尺地试探“能不能再扮一次”之后。右脸颊的肌肉似乎还在隐隐抽动。有些念头，在心里翻腾也就罢了，一旦出口，就是讨打。
“嗤——看见没？就你？当体育委员的胆呢？”比尔毫不客气地嘲讽着罗德那一瞬间的狼狈躲闪。
“少站着说话不腰疼！有种你也挨他一拳试试！”罗德梗着脖子，试图在兄弟面前挽回点面子。
“我干嘛要挨打？”比尔挑眉，语气戏谑又无辜，“我又不像你，犯完贱还要再犯一次。挨打是你应得的，哥们儿。”
礼堂回宿舍的路上，从罗德口中得知他挨揍的准确原因后，比尔的狂笑声几乎就没停过。
“……哼！”罗德被噎得说不出话，愤愤地转过身，只用后脑勺对着比尔和曦莫的方向。灯光在他倔强的背影上投下浓重的影子。
比尔深知罗德这副气哼哼的样子不过是虚张声势，便凑过去，手臂搭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半是玩笑半是安抚地晃了晃：“行了行了，顺其自然。日子还长着呢，习惯了就好。”
“怕就怕……”罗德的声音闷闷地从对面椅背传来，“这习惯……养不成了啊……”
“呦嗬？”比尔笑了，带着激将，“这可不像我认识的罗德。大体育委员，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怂了？被一张漂亮脸蛋吓破胆了？”
“谁怂了！”罗德猛地转过椅子，眼睛里重新燃起斗鸡般的光彩，“习惯就习惯！我还就不信了！”
“这才对劲。”比尔用力拍了拍他的肩。
曦莫静静地收回目光，纤长的手指随意将半湿的毛巾搭在椅背上。毛巾接触木质椅背发出一点轻微的摩擦声。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沉沉的夜幕，只有极细微的叹息消失在喉间。真是……乱糟糟的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