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晨光,毫无意外地刺破了天幕,准时抵达校园。低语的浪潮却比阳光更早一步淹没课堂与走廊,几乎所有人都被同一个话题攫住:昨夜惊鸿一瞥的瑞拉斯公主。
校报记者甚至紧急推出了一期名为《瑞拉斯公主:真相何处?》的专栏,明晃晃地悬赏征集她的线索。然而,这波汹涌的暗流似乎惊动了梅丽莎老师,墨香还没飘远,印出的四五十份校报便被勒令停发,悬赏也如投入水中的石子,转瞬消失。可这雷霆手段反倒像给炭盆里添了把柴火,将那扮演者的身份炙烤得更加神秘莫测,瞬间燃爆了校园的热议中心。
“听说了吗?昨天晚上那位瑞拉斯公主,美得……简直不像真人。”角落里传来压低的声音。
“呵,夸张。漂亮能有多漂亮?”同伴撇了撇嘴,满脸的不信。
“你懂什么!”那人猛地转过脸,眼睛发亮,“那不止是漂亮!是……天使!是光!”
…………
议论如同细密的藤蔓,缠绕在每一级台阶、每一扇门框后。有满怀探寻的好奇,有不屑一顾的冷嗤,更有痴迷者眼神放空,灵魂仿佛还困在昨夜的舞台光束里,反复咀嚼着那惊心动魄的美。
曦莫的身影仿佛被这片喧嚣隔离。从晨祷般的铃声响起,到午休前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钟敲响,他始终微垂着头,眼神落在摊开的书页上,却分明没有读进去任何一个词。窗外是夏末的明亮晴空,在他眉宇间投下浅浅的、挥之不去的阴翳。
罗斯老师鹰隼般的视线不止一次掠过那张过分安静的脸,最终定格在旁边昏昏欲睡的罗德身上——后者歪着脑袋,差点磕上桌面。罗斯老师的眉头拧成了川字,几乎认定了是罗德这家伙又干了什么,搅扰了曦莫的心神。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可怜的罗德被拎起来,顶着一脸懵懂的无辜,在黑板旁罚站了整整一节课。
“曦莫,”下课铃的余音还在空气里震颤,比尔便凑了过来,声音带着关切,“你这愁云惨雾一上午了?怎么回事?”他顺着曦莫沉默示意的方向看去,那边正有一群人在兴高采烈地争论,瑞拉斯公主的名字被反复提起,像一串被反复抛掷的明珠。
“唉……”一声叹息从曦莫唇间逸出,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快成心病了。”
“热度总会过去的,”比尔拍了拍他的肩膀,笃定地说,“一阵风的事。”
“但愿吧,”曦莫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算是回应。
那边,被罚站的冤大头罗德终于摆脱了壁画的命运,揉着酸麻的腿,一瘸一拐地挪过来,加入了他们的角落。“嘿!你们说老罗斯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他声音拔高,带着一丝不甘的愤懑,“以前我睡成猪他都不管,今天撞哪门子邪?”
“罗德!”比尔立刻出声,食指顶了顶鼻梁上的眼镜,语气是不容置喙的严肃,“注意称呼。尊师重道,是菲特尔的规矩。”他锐利的眼神扫过罗德。在这里,任何细微的不敬都可能被无限放大,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好好好——罗斯老师!”罗德夸张地举手投降,语速飞快地改口,“我叫罗斯老师总行了吧?”
比尔这才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份形式上的妥协。心底想法他无从干涉,但在菲特尔,表面的规矩不容僭越。
“所以,”罗德泄愤似的踢了踢桌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到底为什么?我看我的眼神,像看杀父仇人。”
“或许,”比尔冷静分析,“他误以为是你影响曦莫听课,才拿你开刀。”
“什么?!”罗德差点跳起来,一脸荒诞,“我睡觉碍着谁了?干扰曦莫?他心不在焉关我……”话没说完,便被比尔抬手制止了。罗德把剩下的话咽回去,嘟囔着:“算了,不提这糟心事了……喂,你们今天觉不觉得佩格那家伙……怪怪的?”他忽然想起什么,语调神秘起来。
“怪?”比尔皱眉。
“对!他今天像是着了魔,一个个把人拽进隔壁空教室。好几个明明这个月钱都交过了。”罗德的手指对着空气点了点,强调着反常。
“缺钱了?”比尔推测。
“不像。”罗德断然摇头,回忆起那些空教室门打开又合上的情景,“一点动静都没,没摔东西没打架。更邪门的是,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笑得喜庆。你见过被抢了还感谢强盗的吗?”他顿了顿,又猛地一拍额头,“差点忘了!昨天晚上更诡异,那家伙居然跟我道歉了!天方夜谭吧?”
“这……确实匪夷所思。”比尔沉吟片刻,无奈摊手,暂时放弃了逻辑推理。
“曦莫,”罗德猛地扭头,热切地盯着始终沉默的黑发少年,仿佛抓住唯一的线索线头,“你到底跟他聊啥了?自从你们打完那场球,他就跟换了魂似的!”他的眼神充满了探究。
听到佩格的消息,曦莫眉宇间那片阴云似乎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一丝欣慰的光。他唇角微微上扬,一个真正温和的笑意浮现在脸上:“只是……帮他看清了一些他自身的问题,稍微开导了一下。没想到他改变的速度,有点出乎意料。”
“开导他?”罗德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眼睛瞪得溜圆,“那可是佩格!”要让罗德相信那位臭名昭著的低级部恶霸能洗心革面,不如让他相信月亮是奶酪做的。
“曦莫,你说真的?”比尔镜片后的目光也充满了审视与震惊。佩格在低级部的“丰功伟绩”,可绝非浪得虚名。
“去找个人问问,不就清楚了。”曦莫没有多解释,只是朝教室另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语气依旧平静。
“对!对!找人问问!”罗德如获至宝,立刻像猎犬般扫视教室,目光精准锁定了一个刚从佩格“谈话”中解脱出来的同学——菲芒。他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把揽住对方的肩。
“嘿,菲芒!那家伙……跟你都说啥了?”罗德迫不及待地问,声音里满是好奇。
“啊!”菲芒显然吓了一跳,肩膀一缩,回头看清是罗德,才松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种劫后重生的喜悦,“是你啊!佩格……佩格他疯了!不,是良心发现了!他把敲诈我的钱,”菲芒激动地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零钱和纸钞混杂,“全退了回来!还……还跟我道歉了!”他脸上焕发着难以置信的兴奋光彩。
“慢着!”罗德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抽回手,掏了掏耳朵,“谁?道歉?佩格?!”他的表情活像目睹了史前巨龙在天上跳芭蕾。这世界还有没有基本逻辑了?
“对!佩格!”菲芒把钱袋往口袋里塞好,生怕它会飞走,脸上的笑容简直要溢出蜜来,“管他是什么原因呢!反正以后那烦人精不会再出现了!谢天谢地!”他哼着小调,脚步轻快地冲出了教室门,大概是去计划这笔失而复得的钱的用途了。
罗德定在原地,像一尊被风化的石雕,好半晌才失魂落魄地挪回曦莫和比尔身边。灿烂的阳光从高窗斜照在他脸上,也驱不散他眼中的茫然和震撼。
“所以……菲芒的钱袋……是真的。”罗德的声音像梦呓,视线在曦莫平静的脸和比尔同样惊讶的眼睛之间来回穿梭,“他还道歉了……”他用力揉了揉脸,试图揉碎这个荒诞的现实,“这家伙……真的被露西亚感召了?见鬼……”
“看来并非虚言。”比尔已经从震惊中恢复,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他转向曦莫,语气复杂,“不可思议。曦莫,你等于为低级部做了一件大好事。”
“狗改不了……呃,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谁知道他是不是憋着更大的坏水?”罗德终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带着一贯的怀疑论调嘀咕着。他与佩格过节不少,根深蒂固的恶感不是轻易能消弭的。
曦莫对此只是微微弯了下唇角,像是看到了某种有趣但无需多言的悖论。
“对了,曦莫,”比尔想起什么,神情重新变得严肃,“你不是和佩格约好了今晚打网球?”
“嗯。”曦莫点头。
“别误会,不是反对,”比尔斟酌着措辞,目光坦诚,“只是……与佩格打交道,在我们看来从来不是件轻松愉快的事。至于他现在的改变……”他停顿了一下,和罗德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照的眼神,“我和罗德一样,保持最根本的审慎。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知道。”曦莫点头,语气郑重,“谢谢提醒,我会留心的。”比尔的好意他明白。在这个世界,敞开心扉并不意味着关闭防御的本能。
与此同时,中级部的教室里,流淌着完全不同的空气。深秋的寒风慵懒地拂过窗纱。
塞西莉亚单手托腮,目光落在窗棂上徘徊的小鸟羽毛上,思绪却早已越过校舍的红砖墙,飞向了夜风吹拂的露天球场。阳光在她浓密的睫毛下投下扇形的阴影,整堂写作课的精妙段落,仿佛没能有一丝真正落入她眼底。
塞西莉亚异常安静的状态,没能逃过旁座两位密友的注视。赛丽斯凑近戴莉,下巴朝塞西莉亚的方向努了努,低声耳语:“看见没?塞西莉亚今天一整天都这样……心不在焉。”
戴莉用手掩着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嗯……我看,是某个春天提前造访了她的心田吧?”
“什么?!”赛丽斯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把惊呼硬生生堵了回去,发丝都激动得晃了晃,“谁?!”她眼中燃烧起熊熊的八卦之火,难以相信中级部这座公认的、最难攀折的“高山之花”竟然也遇到了采摘者?
“还记得昨晚吗?”戴莉眨眨眼。
“昨晚……”赛丽斯脑中瞬间串联起碎片——塞西莉亚说要晚归时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期待,戏剧社没有彩排,以及……瑞拉斯公主的惊艳登场!赛丽斯脸上立刻浮现出侦探找到关键线索般兴奋的红晕,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你的意思是,她今晚是去……?那个……‘春天’?”
“你觉得她会去干什么呢?”戴莉的反问带着笑意。
“要不……晚上我们悄悄跟去?”赛丽斯的提议大胆又充满诱惑,“说不定……我们就能亲手揭开‘瑞拉斯公主’的面纱!也能见见那位能打动她的‘骑士’?”她故意用了舞台上华丽的称谓。
“可是……”戴莉白皙的脸上浮现犹豫,手指不安地绞着笔,“这样不好吧?塞西莉亚知道了会生气的。” 她的目光飘向那个专注发呆的美丽侧影。
“就远远地看一眼,保证不出声!”赛丽斯竖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难道你就不好奇吗?究竟是谁扮演了那么美的公主?又是谁……敲开了她的冰封王国?”她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精准地撩拨着好奇心的弦。
戴莉沉默了。窗外的光线勾勒出她轮廓柔和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片阴影。教室里只有翻书声和窗外慵懒的鸟鸣。她内心天人交战,最终,那强大到足以压倒一切顾虑的探知欲占了上风。
“……好。”良久,一个细若蚊呐的声音传来。戴莉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手指轻轻攥紧了裙摆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