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亚笑了,带着一丝狡黠和不容置疑的意味,眼眸在煤气灯的光芒下灼灼发亮,映着曦莫微微躲闪的脸。“现在……可以喝了吗?”她的声音刻意拖长了尾音,像羽毛搔过耳廓。
曦莫只觉得被她滚烫的目光钉在了原地,整个人像是被架在无形的炭火上炙烤。他有些僵硬地、几乎是硬着头皮接过那个还带着她掌心微温的水瓶,瓶口凑近唇边,浅浅啜了一口冰凉起泡的苏打水。吞咽的动作有些滞涩,喉结清晰地在颈线上滚动了一下。
“呜——!”几声压抑的惊呼同时从旁观的四个人口中漏出。赛丽斯瞪圆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颠覆认知的景象;戴莉则捂住了嘴,肩膀细微地颤抖了一下;利顿的手瞬间攥紧了网球拍的木质手柄,指节用力到泛白;佩格深吸一口气,默默将视线移向更深处。
塞西莉亚的唇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那一抹笑容在灯下愈发灿烂夺目,如同精心打磨过的、冰冷又耀眼的钻石。曦莫的反应……算是间接的亲吻了吧?她内心那个微小的念头在迅速膨胀。
“嘶……这真的是塞西莉亚?”赛丽斯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压低的惊叹清晰地传入旁边戴莉的耳朵,“中级部那个高山之花?对谁都冷得像冰的塞西莉亚?现在居然……居然主动对一个男生……”话语卡在喉咙里,眼前这投怀送抱般的亲昵和明晃晃的占有欲,让她不知该如何形容。
戴莉叹了口气,语调带着一种看透风波的无奈:“唉,中级部怕是要掀起腥风血雨了。”她用下巴点了一下前方黏在一起的身影,“塞西莉亚根本没打算藏着掖着。就这架势,全校都会知道的。风云榜上要添新人了,还是个重磅炸弹。”她的目光落在曦莫身上,那少年眉眼间有着一种不经世事的干净,与塞西莉亚那极具侵略性的美艳形成奇异的反差,却又莫名契合。
曦莫终于灌下了那口苏打水,将水瓶快速塞回塞西莉亚手中,几乎是贴着喉咙,含糊地挤出两个字:“谢谢。” 声音小得像蚊蚋。
“嗯?”塞西莉亚微微歪头,那双动人的眼睛如同最精细的探照灯,牢牢锁定他,眼波里流转着促狭的光,明知故问,“你说什么?人家听不清~” 尾音带着糖霜似的甜腻。
细微的红晕不可遏制地爬上了曦莫的耳廓和脸颊。他像是被逼到角落的小兽,猛地抬起头,对着那双含笑的眼睛喊道:“谢谢你!”
“不客气哟。”像是一下子被这句大声的道谢取悦到了极限,塞西莉亚发出一声满足的轻笑,猛地张开手臂,在曦莫错愕的瞬间,将少年整个捞进了怀里。她脸颊亲昵地蹭着他微微发烫的皮肤,完全无视了周遭的世界。她的快乐宛如实质的波浪,瞬间淹没了这片空地。
“砰”的一声,是利顿手下的水瓶被捏瘪时发出的哀鸣。他双眼死死盯着场中依偎的人影,目光如同淬毒的尖刺,牙龈咬得生疼,仿佛下一秒那根球拍就会在他掌心悲壮地断裂。佩格干脆利落地把头转向了相反的方向,沉默不语。
“啊啊啊!塞西莉亚她怎么能这样啊!” 赛丽斯捂着胸口,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暴击,痛不欲生地朝着戴莉低叫,单身狗的悲鸣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呜……” 戴莉同样看得心跳加速,脸颊发烫。那抱在一起的剪影在昏黄的灯光下确实美好得像一幅定格的油画,尤其是曦莫被高挑的塞西莉亚强势圈在怀里,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困扰却又无可奈何的纵容,这副模样……戴莉喉头滚动了一下,心底涌上一股连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兴奋。
接下来的球赛简直成了公开处刑。真正的快乐只属于那明媚张扬的高岭之花,而对另外三人来说,空气里似乎漂浮着某种无形却沉重的酸涩粒子。利顿嫉妒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尖刀,佩格认命地望天无语,曦莫则沉默成了雕像,目光躲闪地落在地面上。
比赛一结束,戴莉和赛丽斯便抓住一个短暂的冷场间隙,像受惊的兔子般低声道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情侣”磁场。
“再见。”佩格朝曦莫挥了挥手,拉了一下依旧杵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的利顿。
“再见。”曦莫朝他们颔首,脸上带着一丝歉然的悻悻。
利顿最后瞪来的那一眼,凶狠得几乎要在他身上剜出两个洞来,然后才被佩格半拽着,背影僵硬地融入了夜色。
“老大!那小子就是个混蛋!喊你来打球,自己还带着个妞!你看他们那黏糊样!这哪里是打球!根本就是故意来炫耀!不当人子!” 利顿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在离开灯光范围后陡然爆发出来,划破了清冷的空气。
“利顿,是你搞错了,”佩格的声音依旧沉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是我主动邀请他来打球,他不过是赴约罢了。其次,人家两厢情愿,也没有踩你一脚,更没碍着我们喘气,这有什么可气的?”他脚步未停,“何况,再磨蹭,宿舍的热水怕是真的要停了。你想洗冷水澡?我可不陪你。”
“啊?!” 利顿这才如梦初醒,倒吸一口冷气,下一秒,两人迈开步子,一阵风般消失在宿舍楼的方向。
体育馆内,只留下暖灯下的两人。
塞西莉亚站在女士更衣室厚重的门前,走廊的灯光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她微微侧身,眼波在那冷硬的告示牌上轻轻一转,随即又落回曦莫脸上,那笑意里带着某种危险的、试探性的邀请:“唔?真的不打算进来吗?”声音压低,如同耳语,带着潮湿的蛊惑气息在寂静的走廊里漾开。
曦莫的目光扫过门上清晰的铭牌,像被烫到一般收回,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够了,塞西莉亚,这样的玩笑……”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是真的哦,”塞西莉亚不退反进,上前一步,衣料摩擦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她微抬下巴,让灯光落在她优越的颈线上,目光直视着他,那笑容里充满了异样的期待,“里面只有我。你进来的话,我不介意。”光影勾勒着她精致的面庞轮廓,那眼神似乎在无声诉说着“会发生什么,我也很期待呢”的话语。
曦莫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脸上那点无奈迅速褪去,被一种认真的严肃取代,语气也加重了几分:“塞西莉亚,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像是戳破了一个过于膨胀的气球,空气中那点粘稠的暧昧瞬间消散。
“哎呀,好了好了,”塞西莉亚脸上的表情转换飞快,那试探的期待化作了识趣的娇嗔,似乎还有一丝被拒绝后的淡淡失落被她巧妙地掩饰过去,她摆摆手,后退一步靠在了门框上,“知道啦,开个玩笑嘛。在这里等我。”她娇笑一声,推开更衣室厚重的门,身影和笑声一同没入其中,隔绝了外界的灯光。
门“咔哒”一声轻响合拢。
曦莫长吁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像是跑了十万八千里那么疲惫。他靠在对面的长条木椅上,冰冷的触感从单薄的球衣透进来。头顶煤气灯橘黄的光晕如同温暖的薄纱,轻柔地包裹下来。白天的剧烈运动过后,积攒的沉重疲惫猛地从四肢百骸中翻涌而上,潮水般淹没了他。他眼皮不受控制地打架,视野里跳跃的光斑渐渐模糊、扩大……最终归于一片沉重的黑暗。
意识陷入沉眠前,只剩下那扇隔绝了暖光的、冰冷的门。
更衣室内。
“呜……”沉重的门板刚刚合上,塞西莉亚的背脊便彻底失去了支撑般,沿着光滑冰冷的门板滑坐下去,直至冰凉的地砖贴上小腿肌肤。她双手掩住骤然发烫如烙铁的脸颊,滚烫的热度从掌心蔓延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刚才发生的一切、她佯装镇定的大胆,那些撩拨的话语、强硬地共用水瓶、不顾一切的拥抱,此刻如同倒带的影片,在她脑海里轰然炸开,每一个细节都带着电流让她浑身发麻。后知后觉的强烈羞耻感汹涌而至,几乎将她淹没。
然而,几秒后,压抑不住的、细碎的笑声还是从指缝间溢了出来。
“……嘻嘻。”
回想起少年被逼得脸红大喊“谢谢”的窘迫模样,像极了某种被顺毛的小兽,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甜味的满足感便不由自主地弥漫开,冲刷掉那些羞怯。他的反应……真可爱。她嘴角一点点上扬,最终绽放开真正愉悦而娇媚的笑意,如同暗室中悄然绽放的幽兰。
又过了许久,她才长长地、彻底地吐出一口气,将纷乱的、如同沸水般的心绪稍稍压下。扶住门板站起身,指尖却仍残留着细微的颤抖。她熟练地走向熟悉的衣柜,取出一套干净衣物,推开洗浴间的木门,将自己浸入蒸腾的热气里。水声淅沥,温热的水流抚过身体,氤氲的白雾迅速吞噬了狭小空间内的一切轮廓。
……
曦莫发现自己踏在一片没有边际的灰色迷雾里。
脚下是深邃不见底的黑暗,却又有踩在实质大地上的触感,冰冷坚硬。目之所及,只有弥漫粘稠的、吞噬一切轮廓的灰雾。无尽死寂中,唯有视线的尽头,一点微弱却无比执着的光亮,如同绝望黑海里唯一一座沉默燃烧的灯塔,坚定地指向某个未知的方向。
曦莫没有犹豫,朝着那点微光迈开了脚步。
一步,又一步。
脚步声在死寂中异常清晰,像敲打着亘古凝固的钟面。灰雾仿佛有生命的壁垒,黏连在他的周身,每一次抬腿都带着迟滞的阻力。时间的概念在这里彻底消融。走了多久?他不知道。只是一刻不停地走着,而那微小的光点始终在遥不可及的远方,似乎从未拉近分毫。
焦躁和厌倦如同缓慢滋生的藤蔓,缠绕上疲惫的心神。
曦莫皱起眉头,突然蓄力,脚掌猛地蹬地。速度在刹那间爆发。他像一支撕裂凝固空气的离弦之箭,骤然向前冲去。
“呼——!”
狂风贴着耳际掠过,发出沉闷的嘶鸣。他奔跑的姿态在迷雾中劈开一道虚幻的“通道”,身后的灰雾被高速掠过所带动的气流撕扯、犁开,形成一道短暂而泾渭分明的气痕,如同无形的巨兽划开的伤口,随即又被紧随而至的浓雾悄无声息地弥合。
快!更快!
那光点终于在他的奋力疾驰中,挣脱了永恒的遥远,开始逐步放大、清晰……轮廓渐渐显现,似乎是一座门,或者一个洞?
近了!近在咫尺!
曦莫猛地提速,双腿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朝着那几乎照亮他整个视野的光源中心——冲刺!
轰!
光芒骤灭。
不是消散,而是仿佛骤然被一只无形巨手“掐断”,刺目的亮光瞬间化为吞噬一切的绝对黑暗和失重感。
曦莫骤然睁开双眼,仿佛溺水者冲破水面。
急促的呼吸扯动着胸膛剧烈起伏,冰凉的木质椅背贴着他的后背,冷硬坚实。头顶,那盏熟悉的金属煤气灯依旧散发着昏黄、摇曳、但无比真实的暖光。
空旷的走廊上,无声地多了一个身影。
塞西莉亚站在几步开外,安静地注视着他。她已换下那身单薄的运动衫,一件剪裁挺括的深黑色羊绒大衣严实地裹住身体,勾勒出修长的曲线,恰到好处地抵御着深秋夜晚钻入骨髓的寒意。昏黄的光线柔和了她面部锐利的轮廓,也模糊了一瞬间可能存在的某种情绪,是未得逞的失落,抑或别的什么?
“醒了?”她的声音平稳地响起,打破了廊下的沉寂。
“……我睡了多久?”曦莫抬手按了按酸涩的眉心,声音带着刚清醒的沙哑和一丝梦魇残留的恍惚。
“没多久,十几二十分钟吧。”塞西莉亚走近一步,“我出来,你就醒了。”
她敏锐地捕捉到他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那点异样痕迹。“怎么了?”她微微蹙眉,声音放软了些,“做噩梦了?”
“没有,”曦莫摇摇头,视线短暂地失焦了一瞬,似乎在回忆梦境的碎片,“只是个……很奇怪的梦。”
“奇怪的梦?”塞西莉亚的好奇心轻易被勾起,她在他旁边的长椅另一头坐下,身体转向他,大衣的下摆垂落到椅面。她的目光专注而清澈,像个准备聆听冒险故事的孩子。“梦到什么了?”
曦莫将她好奇的模样尽收眼底,无奈地,也是需要倾述般,将那片无垠的灰雾、冰冷的黑暗之路、以及那盏永远追逐、却在即将触碰的瞬间倏然熄灭的灯塔般的光芒,详细地描述了一遍。
塞西莉亚听得眉头越皱越紧,长长的睫毛在灯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灰雾……漆黑的路径……光……”她下意识地用指尖点着下唇,困惑地低声重复,“最关键的那光……到底是什么?”
“没看清。”曦莫的回答干脆利落,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茫然,“只差一点,就没了。”
塞西莉亚用力地思索了几秒,好看的眉毛几乎拧在了一起,最终挫败地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算了,想不通。听起来真是……诡异透顶的一场梦。”
她站起身来,将身体自然地裹进大衣的温暖里,抬头望向体育馆大门外更加浓重的夜色,风声裹挟着枯叶在地面上打着旋儿。“不想它了。”她转头看向曦莫,脸上重新挂起那熟悉的、带着点小狡黠的笑,“要走了吗?宿舍再晚点可要门禁了,我可不想被菲墨阿姨念叨。”尾音带着轻微的娇气。
“嗯,”曦莫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在椅子上蜷缩而有些僵硬的肩膀。一阵寒风恰好从门口卷入,带着刺骨的霜气。他下意识地问:“你……冷吗?”目光扫过塞西莉亚裹紧的大衣领口。
“还好。”塞西莉亚回答,却突然向他这边挪动了一步,拉近了距离,语气像在宣布某种既成事实,不容置喙,“那我靠着你取暖喽。”话音未落,纤细的手臂已经灵活地穿过曦莫的手臂内侧,将他微凉的小臂牢牢环抱。紧贴过来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她半个身体的重量都自然地压在了他身上。那姿势亲密得近乎缠绵,如同藤蔓找到了攀附的橡木。
曦莫的身体瞬间绷紧了,一股热气直冲头顶。他有些艰难地试图把自己的手臂抽离一点点,尴尬地低声抗议:“这样……不太好吧?”目光扫视着通往宿舍区的幽深小径,仿佛已经预见了那些隐藏在夜幕后或惊讶或艳羡的窥探目光。
“哦?”塞西莉亚猛地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眸子直直地看进他眼底,眼尾那点旖旎的笑意瞬间冻结,转而泛起一种难以置信的、被人嫌弃般的水汽,“你……嫌弃我?” 声音微微拔高,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哭腔和巨大的委屈,那张俏脸在路灯下瞬间写满了受伤,长长的睫毛似乎下一秒就要沾染真正的泪珠。
“没没没!绝对不是!”曦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慌了神,刚刚积蓄的那点力气和尴尬瞬间烟消云散,矢口否认的语速飞快,带着百分百的真诚(和认命),“我……我只是觉得……”他越说声音越低,眼神又不由自主地飘向地面,像在确认自己脚下确实没有陷阱,“觉得这样子走回去,别人看了会……误会我们……”
“曦——莫——!!”
塞西莉亚那带着陡然拔高的、怒气值点满的声线,像是带着冰碴子的寒风,狠狠拍在曦莫的脸上。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唰”地一下站直了身体,脊背挺得笔直。
“啊?”他有些懵地抬眼看向声音的来源。
塞西莉亚正站在一步之外,夜色模糊了她的轮廓,但那双眼眸却在路灯下燃着两簇幽暗的火焰,几乎要把他烧穿!那双曾流转着妩媚与多情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怨怼,混合着被冒犯的、显而易见的怒火,正直勾勾地钉在他脸上。
空气瞬间凝滞,只剩下呼啸的风穿过枯枝的呜咽,以及他们两人之间无声的火星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