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貌
金红交织的光带在挑高的穹顶下无声流淌，切割着下方沉滞的黑暗。
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氛、皮革和电子元件冷却后的金属气味。
上方层层叠叠的包厢，如同巢穴。
楚清歌刚把不安分的妹妹往上托了托，左腿外侧突然传来一阵短促的扯动。
她低头，对上一双湿漉漉的淡蓝色眼睛。楚云曦紧抿着唇，一只小手还揪着她垂落身侧的龙尾末端的一小撮毛不放。
楚清歌顺着妹妹另一只小手指点的方向，视线投向下方灯光聚焦的圆形高台。
那里立着一个特制的合金笼。
笼内，一团模糊的白影紧紧缩在角落。
笼外，拍卖师平板无波的电子合成音在扩音器里震荡：“……编号07，月光龙亚种幼体，雌性。捕获时伴有严重能量反噬伤，评估潜力等级B+。起拍价，九百万信用点。”
包厢内壁柔和的辅助光映亮了楚云曦仰起的脸，写满了无声的恳求。她的小手又无意识地扯了一下姐姐的尾巴。
“小曦喜欢？”一个低沉带笑的男声响起。她们身后，宽大的悬浮座椅里，轮廓硬朗的男人放下手中的数据板。
“嗯，可以买下来给小曦当宠物，也不……”
话音未落，立刻被旁边女声截断，清晰得不带一丝情绪：“是女仆。”说话的女人并未转头，目光依旧落在下方拍卖台，指尖在座椅扶手的感应区轻轻敲点。
“啊对，女仆。”
楚清歌抱着妹妹的手臂紧了紧，没说话，只是看着父亲抬手激活了包厢的竞价光流。
下方拍卖师的声音顿住，随即拔高了一个刻板的调子：“顶层七号包厢，两千万！还有更高出价吗？”
场内稀稀拉拉的试探性加价瞬间沉寂下去。顶层包厢出手，且翻倍加价，意图再明显不过。
落槌声清脆地回荡开来。
沉重的合金笼被小型悬浮平台无声地托起，平稳地送入包厢侧后方一条专用通道。
门滑开，两名穿着楚家内部安保制服、气息内敛的人员将笼子推了进来。笼门处的能量锁泛着幽蓝的光。
楚清歌抱着妹妹走上前。安保人员手指在笼门光锁上快速操作，幽蓝光芒熄灭，发出轻微的泄压声。
沉重的合金栅栏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内部空间。
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冰冷的、仿佛月光凝结成霜的气息扑面而来。
楚云曦在姐姐怀里挣动了一下，楚清歌犹豫片刻，小心地将她放到了铺着厚地毯的地面上。
女孩向前挪了两步，停在敞开的笼门前。
笼内角落的白影似乎感知到了动静，细微地瑟缩了一下，那覆盖着白霜般鳞片的龙尾本能地卷紧了些，缠绕在同样遍布细微伤痕的小腿上。
白色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身体和面容。
楚云曦伸出小手，指尖带着孩童特有的好奇和犹豫，轻轻戳了戳笼中少女暴露在白发外的一小片脸颊。
触感冰凉，带着玉石般的坚硬，却又奇异地脆弱。她指尖的温热似乎惊动了对方。
蜷缩的身躯极其轻微地绷紧了一瞬。接着，那颗低垂的头颅，以一种异常缓慢、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姿态，抬了起来。
散乱的白发从脸颊滑落，露出了一张异常苍白的脸。
额侧断裂的小小龙角，伤口处还凝结着暗色的血块。
当少女和她对视的时候，她看到一片酒红色的星空。
楚云曦小小的身体僵住了，淡蓝色的眼睛微微睁大，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收回手，只是怔怔地跌入那片酒红的星空中。
笼内笼外，两个白发的身影隔着一道敞开的门，一立一蜷，一好奇一死寂，空气里只剩下那冰冷的血腥味和月光般的气息在无声盘桓。
楚清歌的视线锐利地扫过笼中少女额角断裂的龙角、遍布伤痕的皮肤，最后落在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瞳上，眉头不易察觉地蹙紧了一瞬。
她向前一步，半挡在妹妹身前，目光带着审视的冷意，无声地施加压力。
笼中的少女似乎完全没有感知到这道更加强硬的目光，那双眼睛依旧固执地、空洞地锁定在楚云曦身上，仿佛那是唯一能穿透她死寂世界的微光。
楚云曦终于从最初的震慑中缓过神来，小小的胸膛起伏了一下。
她非但没有被吓退，反而又向前挪了极小的一步，几乎要触到冰冷的笼框边缘。
她再次伸出手，这次不是戳，而是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少女垂落在冰冷地面的一缕白发。
那发丝凉得惊人，如同握住了月光凝结的冰丝。
白发少女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她依旧维持着蜷缩的姿态。
她的视线，牢牢吸附在楚云曦触碰她发丝的指尖上，那点微弱的、孩童的体温，成了这片死寂冰原上唯一的坐标。
楚清歌看着妹妹毫无防备的动作，又瞥了一眼笼中那似乎被那点触碰攫取了全部注意力的身影，紧绷的下颌线略微放松。
她无声地做了个手势。候在一旁的安保人员立刻上前，动作精准而迅捷地检查了少女身上显眼的伤口，确认没有即刻的危险。另一人则捧着一件柔软洁净的白色棉质袍子。
“小曦，该让他们带你的新女仆去处理一下伤口了。”
她俯身，轻轻握住了楚云曦那只还好奇地停留在白发上的小手。
楚云曦仰头看看姐姐，又看看笼中。
安保人员将袍子放在笼门边，然后小心地伸出手，准备去搀扶笼内那伤痕累累的身躯。
就在安保人员的手即将触碰到白发少女手臂的前一刹那，她蜷缩的身体猛地向内收缩。
那一直死寂空洞的酒红与霜白眼眸骤然转向伸来的手，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排斥。
她避开了触碰，动作有些僵硬地，自己撑着冰冷的内壁，试图站起来。
额角断裂的龙角随着她的动作牵扯到伤口，苍白的脸颊掠过一丝痛苦的紧绷。
她最终还是靠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形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白纸。
她无视了放在旁边的干净袍子，赤着伤痕累累的足，一步踏出了冰冷的笼框，踩在包厢厚实柔软的地毯上。
那一步，仿佛耗尽了她仅存的力气，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离她最近的楚云曦几乎是下意识地又伸出手，小小的手掌本能地想去扶住她。
这一次，白发少女没有躲闪。
她微微抬头，那双映着酒红星空的眼瞳再次落回楚云曦脸上，目光里那片死寂的荒芜似乎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有什么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在缝隙下无声涌动。
她的视线在楚云曦伸出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地，触碰到了楚云曦的指尖。
楚云曦的手指下意识地蜷了一下，却没有收回。白发少女的指尖也停顿在那里，仿佛在确认这微弱的暖意是否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