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金属顶棚被正午阳光烤得发烫,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汗水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了把滚烫的砂砾。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在这里是永恒的背景音,但此刻,场地中央的高台上,那两道纠缠不休的寒光却死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剑光泼洒,如两条凶性大发的银龙绞杀在一处,每一次碰撞都炸开刺眼的火星,铿锵之声仿佛能敲碎人的骨头。云璃的剑,刁钻狠厉,带着一股破开一切的蛮劲,专挑彦卿剑势转换时那细微的缝隙猛扎进去。彦卿的剑则截然相反,如行云流水,轻灵迅捷,每每于千钧一发之际格开那致命的锋刃,剑尖顺势反撩,直指云璃空门。两人动作快得拉出残影,汗水从他们紧绷的下颌甩落,砸在滚烫的地板上,瞬间腾起一小股白气。
又一次凶狠的对撞!两柄训练剑的剑尖死死抵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巨大的力量沿着剑身传导,震得两人虎口发麻,手臂肌肉突突直跳。他们隔着交叉的剑刃死死盯住对方,目光锐利得几乎能在彼此脸上剜出洞来。云璃咬紧的牙关里挤出不服输的低吼,彦卿抿紧的薄唇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谁也不肯退让半分。空气凝固了,只剩下两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和剑刃不堪重负的呻吟。
场边,怀炎将军抱着臂膀静静的看着这场对决,景元也略带微笑的站旁边。他们看着场地中央僵持不下、如同两座蓄满火药随时会炸开的山似的少年少女,终于,景元沉沉地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他摇摇头,声音里满是无奈的疲惫,“真是针尖对麦芒,天生不对付呢。”怀炎将军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僵持的平衡在下一秒被打破。云璃眼中厉色一闪,口中大喝一声,手腕猛地发力向外一绞!这一下毫无征兆,凶狠异常。彦卿只觉一股巨力传来,整条手臂都酸麻了一瞬,身体不由自主地被带偏。他暗叫不好,拼尽全力拧身卸力,脚跟在地板上猛地一旋,险之又险地稳住身形,但云璃的剑尖已如跗骨之蛆,擦着他的训练服下摆闪电般刺过,留下一道清晰的白痕。
“正如您所说,小孩子之间才最没分寸,不让他们使自己趁手的武器,选用训练剑是明智的。云璃这一击若是用她那柄大剑,彦卿怕是要伤的不轻。”看台之上,景元笑道。怀炎将军摇摇头:“话是如此……虽说百炼成钢,但炼的方式也尤为重要。他们终究还是要用自己最趁手的武器制服对方。”景元静静的观察着战斗,略带深意道:“嗯,只有实战才能领悟真本领。”
“哼!”高台之上,云璃一击得手,并未追击,反而收剑后退,撤至高台边缘,下巴微微扬起,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毫不掩饰地写满了“不过如此”。她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腕,汗水浸湿的鬓发黏在微红的颊边,身上的衣物也被浸透,隐隐能看到娇嫩的肌肤,此刻少女的青春姿色展现的淋漓尽致。
彦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二位将军都在一旁看着,绝不能丢景元将军的脸面!而此刻,云璃的眼神像一根烧红的针,深深扎进他骄傲的自尊里。他挺直脊背,握剑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声音冷得像淬过冰:“再来!”
新一轮风暴眼看就要爆发。云璃毫不示弱地踏前一步,剑锋斜指地面,气势凛然。周围的空气再次紧绷起来。
就在这时,一声轻微的、却足以撕裂紧绷气氛的脆响突兀地响起。
“咔嚓!”
云璃脚下那块看似坚实的高台边缘,一块因常年承受冲击而内部早已布满细微裂痕的金属板,在她身体重心全力前压的瞬间,终于彻底宣告崩溃!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像是被狠狠按下了暂停键。云璃只觉脚下一空,一股冰凉彻骨的失重感猛地攫住了心脏,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坠向深渊。视野里的景象疯狂地颠倒、旋转,训练场顶棚刺目的灯光、周围同伴们骤然扭曲的惊骇面容、还有彦卿那双瞬间缩成针尖、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瞳孔……一切都成了模糊而混乱的色块。耳畔是金属撕裂的刺耳哀鸣和自己失控的短促惊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下方是坚硬冰冷、足以摔断骨头的地面。
遭了!这个念头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
电光石火、生死立判的刹那间,一道身影撕裂了凝固的视野,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扑入她的眼帘!
是彦卿!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警示,身体的本能已先于一切思考启动。距离太近了!近到他根本没有任何施展技巧缓冲的空间。他唯一的念头,就是用最快的速度、最直接的方式,把那个正坠向大地的身影撞开!
他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蹬地,整个人合身扑撞过来,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肩膀狠狠撞上云璃侧倾的身体,巨大的冲力瞬间改变了她的坠落轨迹,将她斜着撞飞出去,重重摔在稍远处堆放的、相对柔软的缓冲垫上。云璃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眼前一黑,痛哼出声,但预想中骨头碎裂的剧痛并未降临。
而彦卿,在完成这舍身一撞后,身体被巨大的反作用力带得彻底失去了平衡。他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直直朝着坚硬无比的地面栽了下去!匆忙间,他只来得及用那条没撞人的手臂本能地护住头脸。
“砰——!”
一声沉重得令人心悸的闷响,狠狠砸在训练场每一个人的耳膜上,也砸在云璃骤然紧缩的心口。
时间恢复了流动。
“彦卿!”云璃竭力大喊,声音不住地发颤。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缓冲垫上挣扎爬起,跌跌撞撞地扑过去。膝盖在粗糙的地板上擦过,火辣辣地疼,却也浑然不觉。
少年蜷缩在地板上,身体痛苦地弓起,那条护住头脸的手臂以一个绝对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压在身下。另一只手缓缓捂住侧腰。他紧咬着牙关,额头上瞬间沁出豆大的冷汗,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气声。那把从不离身的训练剑脱手飞出,孤零零地躺在几步开外,反射着冰冷的光。
整个训练场死一般寂静,只剩下彦卿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像钝刀子割着所有人的神经。景元飞身跃到高台之下,认真的查看彦卿的情况,训练场常驻的医士也赶来检查了一番,随即告诉景元:“请先别动他,我去请丹鼎司专治此伤的医士来。”
云璃跪坐在彦卿身边,双手悬在半空,想碰又不敢碰,指尖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她看着彦卿惨白的脸和那条扭曲的手臂,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刚才那一撞的力道有多重,她感同身受。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只小声说了句:“彦卿……”声音弱弱的,略有些发颤,随后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视野里彦卿痛苦蜷缩的身影变得模糊,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灼烧着眼眶。
“正值正午时分,怎就出了此事。”片刻前离开的医士归来,一道跟来的还有灵砂。“我原本喊了其他人,但司鼎大人说要亲自来看看……”景元走上前道:“灵砂小姐医术高明,亲自到来,对彦卿的伤势更有帮助。”灵砂摆摆手:“将军客气了……”随即走上前。景元疏散了周围多余的人,只剩灵砂为彦卿治疗。
远远的,云璃还跪坐在地上,一失往日的活泼,悄悄的抹着水灵灵的脸蛋儿,是泪是汗无人知晓。虽然平日里直率莽撞、心直口快,但在长生种中,她仍是个小孩子。怀炎将军从一旁轻轻拉起云璃,云璃乖乖站在那儿,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盯着地面,像只犯了错的小猫咪。怀炎将军轻轻抚着她的脑袋,没有责怪:“放心吧,罗浮司鼎的医术不容小觑的。不过,你要好好感谢彦卿呢……”
不知不觉间,天空黯淡许多,夕阳沉入楼群,晚霞在天边晕染开暖色。路灯次第亮起,星槎拖着光尾,长乐天在暮色里点燃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