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山脸上露出“看吧我就说”的表情，小石头眼中的光芒也即将黯淡下去时。
极其微弱的一点莹莹绿光，在机器人胸口一块蒙尘的透明塑料窗后，艰难地闪烁了一下。
随后，又极其缓慢地、再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如此微弱，在幽蓝的控制台背景光下几乎难以察觉。
但小石头的眼睛瞬间点亮了。
“看！看！它亮了！它真的会亮！”
王山浑浊的眼睛也瞪大了，满是不可思议。
云夏看着那微弱、断续、却执着闪烁的绿光。
这点绿光，这垂死的信号，来自一个早已被时间洪流碾碎的时代。
它穿越了毁灭性的震荡，在数百米深的冰冷废墟中沉睡了不知多少“年”，被一个孩子像挖掘宝藏一样找到，又带着如此纯粹的期待送到她面前。
“是电池。”云夏开口。
她仔细检查着机器人背后简陋的电池仓盖。
“一种非常古老的化学能电池。理论上早就该耗尽了。”
她用手指小心地刮掉电池仓缝隙里板结的污垢。
“可能是密封性意外地好，加上核心电路休眠状态功耗极低，让它撑到了现在。”
“那它还能一直亮下去吗？”小石头急切地问。
云夏摇了摇头。
“里面的能量非常微弱了。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看着小石头瞬间垮下去的小脸，她想了想又说道。
“不过，如果能连接到稳定能源，维持这点微光，也许可以。”
她转过身，在复杂的控制台上快速操作了几下。一根细如发丝的银色能量探针从台面升起。
她小心地将探针的尖端，轻轻接触到机器人电池仓外露的一个金属触点上。
嗡……
一声极其细微的电流涌动声响起。
机器人胸口那块蒙尘的视窗后，那点原本奄奄一息的微弱绿光，骤然变得稳定明亮起来。
“哇！”
小石头惊喜地叫出声，眼睛瞪得圆圆的，小脸上满是纯粹的快乐和崇拜。
“亮了，好亮，云夏姐姐好厉害！”
王山怔怔地看着那点绿光，又看看身边小石头纯粹的喜悦，再看看控制台前那个依旧沉静、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的少女工程师。
他想起了曾经的儿子宇昊，如果没有那场大崩塌，现在的他，应该比小石头还大吧。
云夏没有看他们。
她的指尖轻轻触碰着塑料机器人冰冷粗糙的外壳，感受着那稳定流淌进来的微弱能量。深琥珀色的眼眸凝视着那点绿光，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光废墟，看到了某个阳光和煦的午后，一个同样天真无邪的孩子，兴奋地按下开关，看着玩具胸口亮起的光芒。
这点光，如此渺小，如此脆弱。在这宇宙崩塌、时间将逝的终末之地，它什么都改变不了。
但它存在着。
它亮着。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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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纪元二百三十一年，2255年。
琥珀之城历法第七个循环周期。
时间这个概念，在“琥珀之城”内部，早已失去了清晰的丈量意义。
所谓的“琥珀时”，只是为了维系内部社会最低限度运转而人为定义的刻度。
人们依旧依靠体内的生物钟和城市核心发出的规律性脉冲信号来感知“作息”。
但城外的世界，行星基准时间流速已然飙升到了令人无法理解的倍数。
每一次从深层监控区传来的外部时间读数，都呈几何倍增加。
【琥珀之城外，行星时间基准流速： 9.32倍标准琥珀时】
【缓冲带内，标准琥珀时流速：1.0】
能量图谱上，代表缓冲带维系力量的金色光芒，被外部狂暴的赤红色湍流挤压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摇摇欲坠，边缘不断有金色的光子被剥离、吞噬。
云夏坐在主控台前，身影在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她的外貌依旧定格在二十岁左右的巅峰状态，与监控区里那些即使享受着缓冲带保护，也依然在加速衰老的同事们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她现在的代号，是“零”，代表着琥珀之城的最高领导权限。
她的工作服口袋里，鼓出一个方形的轮廓。
是那个被修复的塑料机器人，胸口那点莹莹的绿光，透过布料，在昏暗的监控室里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这是锚点。
永生者如同大海上的帆船，没有锚，就会迷失在波浪中。
“零号。”
一个苍老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是老林，林秋白，琥珀之城仅存的几位奠基元老之一。
他坐在悬浮轮椅上，身体干瘪，需要依靠复杂的生命维持系统才能呼吸和说话，浑浊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死死盯着主屏幕上的读数。
“维持效率跌破百分之七十二了。‘茧’的裂缝在扩大。”
他口中的“茧”，是缓冲带的代称。
“零”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个刺眼的72.1%。
“能量核心输出已达到设计极限的115%，无法再提升。外部时空湍流强度仍在非线性递增。‘茧’的崩解，是时间问题。”
她古井无波地说道。
“资源整合方案呢？‘方舟’项目进展？”
“‘方舟’。”
林秋白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呵呵声。
“那群疯子，还在争论意识上传的伦理边界和‘灵魂’的唯一性。呵，呵呵，连时间都快没了，还在纠结这些。”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零”沉默地看着老人痛苦地喘息。
意识上传技术“灵子存档”早已成熟，被视为文明延续的最后火种。
但分歧在于，是保留完整的意识个体，以巨大的存储和运行能耗维持，还是剥离情感和冗余记忆，只保存最核心的“知识”和“逻辑人格”。
在资源极度匮乏、缓冲带随时可能崩溃的当下，这种争论显得无比奢侈又无比绝望。
人类，即使在终末之时，也无法摆脱对“自我”定义的执着。
“林博士！零号工程师！”
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焦急的呼唤打破了监控区的压抑。
一个穿着浅蓝色医务制服、面容憔悴但眼神依旧干练的年轻女子冲了进来，是医疗中心的负责人艾心。
“K-7居住区爆发大规模‘时间感知失调症’，患者主观时间感彻底紊乱，出现集体幻觉和自毁倾向，常规镇静手段无效，我们需要核心智库里关于神经时间锚定干预的原始数据。”
“原始数据？”
林秋白艰难地喘息着。
“那需要最高权限，和零号的生物密钥。”
“零”立刻起身：“数据位置？”
“深层档案库，‘加纪元前神经适应研究’分区，最高加密等级。”艾心语速飞快，“权限路径我发给您了，越快越好，那边情况很糟！”
“零”没有废话，转身走向监控区角落一个独立的球形舱体。
那是通往城市核心数据深海的门户。
就在她即将踏入舱门时，艾心的目光无意中瞥到“零”的口袋，那里透出的微弱绿光在幽暗的环境中格外显眼。
“那是什么光？”艾心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零”的脚步微微一顿。深琥珀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波动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抬手，按了按口袋的位置，让那点光芒更清晰地透出。
“锚点。”
她低声说，随即身影没入了冰冷的白光之中。
舱门无声关闭。
艾心愣在原地，看着那扇关闭的舱门，又低头看看自己手腕上记录着病人生命体征、不断闪烁警报的医疗终端。
林秋白博士在轮椅上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浑浊的目光投向主屏幕上那依旧在缓慢下跌的维持效率百分比。
“锚点。”老人喃喃自语，“我们都需要一个锚点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