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江城的晨雾还没散,林家大小姐的马车就已碾过青石板路,轱辘声惊动了巷尾打盹的黄狗。
“小姐,真不再跟老爷告个别?”车夫老李回头,看着车厢里端坐的少女,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
林婉烟没应声,只用银簪轻轻挑开马车窗帘的一角。窗外,父亲林万金正站在朱漆大门前,穿着簇新的绸缎马褂,手里还攥着个沉甸甸的钱袋,想来是又想塞给玄天剑宗的弟子打点。她心里泛起点不耐烦,又有点隐秘的得意——寻常人挤破头想进的仙门,她林婉烟却是拿着“通行证”去的。
十四岁的少女穿着藕荷色的罗裙,袖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莲,衬得她肌肤莹白,眉眼间带着点被宠大的骄矜。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襟里藏着的小玉牌,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六岁那年的事。
那时她不过是觉得烛火跳得有趣,随手一指,那火苗竟真的乖乖往旁边偏了偏,吓得奶妈手里的汤碗都摔了。更奇的是三年前,一位白发仙人从那山上下来路过凌江歇脚,被父亲邀来赴宴。在路过她身旁时顿了顿,捏着她的手腕看了半晌,留下这枚刻着火焰纹的玉牌,说她是罕见的火灵根,十四岁可往玄天剑宗一试。
“仙道天骄,说的就是我吧。”林婉烟对着车窗里自己的倒影理了理鬓发,嘴角扬起自信的弧度。那些凡夫俗子懂什么?她生来就该是御剑乘风的仙人,岂是这小小的凌江城能困住的?
马车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了大半日,林婉烟正靠着软垫打盹,突然感觉车身猛地一震,差点把她掀起来。
“怎么回事?”她揉着额角蹙眉。
“小姐,前面……前面滚下来个人!”仆人老李的声音带着点惊惶。
林婉烟掀开车帘,只见山道中央趴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件看不出原色的破裙子,赤着脚,沾满泥土的脸上糊着草屑,正挣扎着要爬起来。那裙子虽破,料子却有些奇特,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红光泽,像是……被揉皱的火焰。
“哪来的野孩子?”林婉烟皱紧眉头,心里泛起点嫌恶。这山路陡峭,寻常人哪敢靠近?怕不是山里的精怪变的。
可当那孩子抬起头,露出双异常明亮的赤金色瞳孔时,林婉烟却愣了愣。那眼神里没有乞怜,也没有害怕,只有点被摔晕的茫然,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兽。
“算了。”她收回目光,对旁边的仆人吩咐,“把仆人用的草鞋拿一双给她。看她这样子,怕不是也要去山上?别挡着我们的路。”
仆人应声而去,林婉烟却听见那孩子低声说了句“谢了”,声音有点哑,却透着股不卑不亢的劲儿。她心里更不舒服了——一个泥猴似的丫头,受她恩惠,居然不感恩戴德?
“你也是去玄天剑宗的?”林婉烟忍不住问,语气里带着点试探。
那孩子点点头,低头往脚上套草鞋,动作有点笨拙,显然没穿过这种粗麻制品。
“嗯。”
“呵~”林婉烟轻嗤一声,“小乞丐~知道玄天剑宗是什么地方吗?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她故意晃了晃衣襟里露出的小玉牌,“我可是有仙人引荐的。”
那孩子抬眼瞥了她一下,露出一点古怪的神色,但是只是往旁边挪了挪,给马车让开道路。
林婉烟被噎了一下,心里的好胜心突然冒了上来。她打量着那孩子瘦小的身子,突然开口:“后面的行李车还有空,你要是走不动,就上来吧。”
她可不是好心,只是想看看这野丫头到了山门,没被仙师看上,哭着被赶下山的模样。
慕无白确实累坏了。从剑池爬出来后她找了半天找不到出宗门的路,然后人生地不熟地到处乱窜,一脚踩空,又摔了不知多少跤,摔到这里,浑身铁铸的骨头都像是要散了架。
听到能坐车,她想都没想就点头,赤着的脚踩在行李车的木板上,烫得她悄悄缩了缩脚趾。
这大小姐看着娇气,心肠倒不算坏。她又瞥了烟马车上的林婉烟,心里嘀咕:穿得跟个花蝴蝶似的,又像个雌小鬼一样,到底是去修仙还是去赴宴?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夕阳西下时,终于望见了玄天剑宗的山门。
那山门是整块白玉雕成的,高得望不见顶,上面刻着“玄天剑宗”四个大字,笔锋凌厉,像是用剑劈出来的,透着股慑人的气势。山门前黑压压地挤满了人,有扛着锄头的农夫,有穿着华服的公子,甚至还有梳着总角的孩童,都伸长脖子望着山门,眼神里满是憧憬。
“这么多人?”林婉烟有些惊讶。她以为像自己这样的仙道天骄是凤毛麟角,没想到竟来了这么多凡夫俗子凑热闹。
“都给我排好队!”一个穿着青灰道袍的弟子站在台阶上喊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入我玄天剑宗,需过登仙阶!能爬上去的,才有资格留下!”
他指了指山门后那条蜿蜒向上的石阶,石阶隐在云雾里,仿佛直通天际,望不到尽头。“第一批,二十人,进!”
林婉烟看着第一批人兴冲冲地跑上去,刚踏上石阶没几步,就见他们突然像撞了墙似的往后退,一个个脸色惨白,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不到五分钟就全跑了回来,瘫在地上直喘气。
“这……这是怎么了?”林婉烟下意识地攥紧了小玉牌。那石阶看着平平无奇,怎么会……
“呵,登仙阶岂是那么好走的?”旁边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冷笑,“那阶上布了幻境,心志不坚者,一步都迈不动。”
第二批人上去,比第一批退得更快,三分钟不到就跑回来大半,只剩两三个身影还在云雾里挣扎,不知能不能走下去。
“第三批!”
林婉烟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迈步,却发现那个泥猴似的丫头已经跟了上来,赤着的脚踩在青石板上,沾着的草屑簌簌往下掉。
“你跟着我做什么?”林婉烟皱眉,“别到时候吓哭了,丢我的人。”
慕无白白了一眼,没理她,只是盯着那登仙阶。她能“看”到石阶上缠绕着淡淡的灵气,像无数根细针,正刺向每个靠近的人。这点小场面,比被无真老道用锉刀追着磨剑差远了。
两人跟着人群踏上石阶的瞬间,林婉烟突然感觉眼前一花。
周围的人都不见了。
原本拥挤的山道消失了,只剩下她和那个丫头,站在一条望不到头的石阶上。石阶两旁是翻滚的云海,脚下的石头凉得刺骨,每一级台阶都像是用寒冰砌成的,透着股让人绝望的威压。
“这……这是幻境?”林婉烟的腿突然软了。她从小在蜜罐里长大,哪见过这种阵仗?光是看着那直通天际的石阶,她就头晕目眩,恨不得立刻转身跑回去。
可就在这时,她瞥见身边的慕无白竟皱了皱眉,然后抬起赤着的脚,“噔”地踩上了第一级台阶。
那丫头甚至没穿她给的草鞋,光脚踩在冰一样的石头上,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那刺骨的寒意只是错觉。
“你疯了?!”林婉烟失声喊道,“这么高的台阶,你走得上去吗?”
慕无白回头看了她一眼,赤金色的瞳孔在云雾里亮得惊人:“走不上去,来这儿干嘛?”
林婉烟被问得一噎。是啊,她是来修仙的,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可看着那望不到头的石阶,她的心跳得像擂鼓,腿肚子都在打转。
“哼,谁、谁怕了?”她咬着牙,看着慕无白已经往上走了好几级,那小小的身影在云雾里忽隐忽现,像一点倔强的火星。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泥猴似的丫头都敢往上冲,她这个有仙人引荐的仙道天骄要退缩?
林婉烟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也跟着踩上了登仙阶。冰冷的触感从脚底传来,她打了个寒颤,却死死盯着慕无白的背影,一步一步地跟了上去。
她绝不会输给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野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