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落月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所笼罩。
细密的雨丝敲打着屋顶的瓦片,发出“沙沙”的声响。
雾气从黑森林的方向漫过来,将远处的城墙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让这座边境小城多了几分江南水乡般的柔和。
诺坐在窗边的摇椅上,手里拿着一块打磨到一半的木头。
那是一块黑檀木,质地坚硬,纹理细密,是他昨天从木匠铺老板那里买来的。
他打算做一个简单的木盒,用来存放那些从黑袍人身上搜来的零碎物件。
月就坐在他对面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银白色的长发铺散在深色的地毯上,像一汪融化的月光。
她没有看诺,也没有做任何事,只是睁着右眼,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雨丝。
她的左眼依旧戴着那个黑色的皮质眼罩,据说是诺在唤醒她时就有的。
诺问过她为什么戴着眼罩,她只是说“主人没有让我摘下来”。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然后,他让月摘下来后,那只眼睛属实是惊了诺一下。
那是纯金色的竖瞳,就连他与这只眼瞳对视上都感到一阵心悸,还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诺觉得,如果他再多看那只眼睛几秒,他绝对会吐出一大口血。
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让月摘下眼罩过了。
“这种天气最适合睡觉了。”诺用刻刀在木头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红色的瞳孔里映着窗外的雨幕,“可惜还要干活。”
月没有回应,视线依旧停留在窗外。
对她来说,晴天和雨天没有区别,睡觉和干活也没有区别。
诺也习惯了她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打磨木头。
刻刀在他手中灵活地转动,削下一片片薄薄的木屑,空气中弥漫着黑檀木特有的清香,混合着雨水带来的湿润气息,让人莫名地安心。
他其实并不擅长木工活,做这个木盒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
作为一个寿命几乎无限的吸血鬼,他有太多的时间需要消耗。
看书、修炼暗魔法、研究人类的习性……
甚至偶尔会像现在这样,做点无关紧要的手工活。
“咔哒。”
刻刀不小心在木头上划错了一道痕迹,破坏了原本对称的纹路。
诺皱了皱眉,把木头举到眼前看了看,随即又放下了。
“算了,反正只是个装垃圾的盒子。”
他低声自语,把刻刀放在桌上,起身走到窗边。
雨还在下,而且有变大的趋势。
街上的行人比平时少了很多,偶尔有几个撑着油纸伞的行人匆匆走过。
鞋跟踩在积水的石板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街角的面包房依旧开着门,烟囱里冒出的白色烟雾在雨中很快散开,带着甜腻的麦香飘进院子里。
诺的目光落在面包房的招牌上。
这是一块有些歪斜的木牌,上面用红色的颜料写着“玛莎面包房”。
他想起了房东玛莎大妈,那个总是爱唠叨、爱管闲事的中年妇人。
不知道这样的雨天,她会不会又来敲门。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院门外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伴随着玛莎大妈特有的大嗓门:“诺小子!在家吗?我给你送点刚烤好的姜饼!”
诺:“……”
说曹操曹操到啊……
哎等会曹操是谁?
他转头看了一眼月,月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视线从窗外移到了门口,似乎在判断这个声音是否需要回应。
“我去开门。”诺叹了口气,转身走向院门。
打开门,玛莎大妈果然撑着一把巨大的油纸伞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块金黄色的姜饼,还冒着热气。
雨水打湿了她的围裙下摆,头发也有些凌乱,但脸上依旧挂着热情的笑容。
“诺小子,快接着,刚出炉的,驱驱寒。”玛莎不由分说地把托盘塞到诺手里,眼睛却像雷达一样在院子里扫来扫去,“你家那位小姑娘呢?怎么没见出来?”
“在屋里。”诺侧身让她进来,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油纸伞,“外面雨大,进来坐会儿吧。”
“哎,好嘞。”玛莎毫不客气地走进院子,一边跺着脚上的泥水,一边说,“这鬼天气,说下就下,昨天还大太阳呢。对了,诺小子,你屋顶右边的瓦片有点松了,我家那口子说等雨停了帮你修修,免得漏雨。”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能处理。”诺把姜饼放在门边的石桌上,“您先坐。”
“跟大妈客气啥。”玛莎摆摆手,目光却已经锁定了正屋的门口,“说起来,你家这小姑娘也太安静了,整天待在屋里,也不怕闷得慌。我家侄女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一天到晚在外面疯跑,活像个野小子似的。”
她说着,就径直朝正屋走去,显然是想看看月。
诺皱了皱眉,没有阻止。
他知道玛莎没有恶意,只是好奇心太重。
而且月的存在迟早要被邻居知道,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大方方地让他们看到。
只要不暴露真实身份就行。
玛莎走到正屋门口,探头往里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月看过来的目光。
当她看到月左眼的黑眼罩时,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
“哎呀,这孩子……”玛莎放低了声音,走到诺身边,“眼睛是不是不太方便?怪可怜的。”
“天生的,她习惯了。”诺语气平淡,没有解释的意思。
“也是,习惯就好。”玛莎点点头,又把话题拉回姜饼上,“那姜饼你让她也尝尝,放了姜汁,暖身子。对了,诺小子,你这头发可真好看呢,我家侄女要是有你这头发,做梦都得笑醒。”
诺已经懒得回应这种关于外貌的评价了,只是点了点头:“多谢大妈。”
“跟我客气啥。”玛莎又唠叨了几句,无非是提醒他雨天注意安全,小心院子里的青苔之类的话,才撑着伞离开了。
诺送走玛莎,回到院子里,拿起那块姜饼,走进正屋。
月已经从地板上站了起来,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只是手里多了一把刚才诺放在桌上的刻刀,正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刀刃。
“玛莎送的,尝尝?”诺把一块姜饼递到她面前。
月放下刻刀,接过姜饼,放在鼻尖闻了闻。
一股混合着姜和糖的辛辣甜味钻进鼻腔。
“这是什么?”她问道,语气里听不出好奇,更像是在确认一件物品的属性。
“姜饼,人类的食物。”诺在摇椅上坐下,拿起另一块姜饼,咬了一口,“有点辣,又有点甜。”
月学着他的样子,把姜饼递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
辛辣和甜味在口腔里炸开,让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这是一种纯粹的生理反应,与厌恶或喜欢无关。
“是需要咽下去吗?”她看着诺,认真地问道。
“如果你不想吃,可以吐出来。”诺说。
月摇了摇头,慢慢咀嚼着嘴里的姜饼,然后咽了下去。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怎么样?”诺看着她。
“和肉、血都不一样。”月回答,“能量很低。”
在她的认知里,食物的价值只在于能否提供能量。
姜饼这种能量低,味道还如此奇特的东西,显然不符合她的“进食标准”。
诺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他本来也没指望月会喜欢这种人类的甜点,只是觉得应该让她接触一下不同的东西。
雨还在下,而且越来越大。
雨点敲打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演奏一首杂乱无章的曲子。
屋檐下的积水顺着房檐滴落,在地面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映出灰蒙蒙的天空。
诺靠在摇椅上,看着窗外的雨幕,手里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把刻刀。
月则坐在地板上,重新拿起那块被诺放弃的黑檀木,抚摸着上面的纹路,似乎对这块木头产生了兴趣。
“你想学这个吗?”诺突然问道。
月抬起头,看着他手里的刻刀,摇了摇头:“不需要。”
对她来说,雕刻这种既不能提供能量,又不能提升战斗力的技能,完全是“不需要”的事。
诺也不勉强,收回目光,继续看着窗外。
他想起了刚到落月城的时候。
那时候他刚从玖兰家族的废墟里逃出来不久,身上还带着伤,对这个世界充满了警惕和陌生。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人类的生活,学会隐藏自己的身份,学会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那段日子很苦,但也很平静。
直到他唤醒了月,平静的生活才被打破。
他需要为她寻找食物,需要保护她不被发现,需要处理她偶尔失控造成的麻烦……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厌烦。
或许是因为,月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和他一样“异类”的存在。
又或许是因为,在月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里,他看到的不是恐惧、不是厌恶,而是纯粹的“存在”。
“主人。”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诺转过头,看到月正拿着那块黑檀木,指着上面被划错的痕迹:“这里,歪了。”
“嗯,划错了。”诺说。
“需要修正吗?”月问道。
“不用了,就这样吧。”诺摇摇头,“反正只是个装东西的盒子,不影响使用。”
月点点头,放下黑檀木,重新靠回墙壁,视线又投向了窗外的雨幕。
诺看着她的侧脸,银白色的长发被雨水反射的光线映照得有些透明,左眼的黑眼罩边缘渗出一丝极淡的黑气。
他突然想起了十年前唤醒她的那一天。
她躺在一个巨大的石棺里,像个沉睡的公主。
银白色的长发铺散在黑色的绸缎上,左眼被一个精致的金色眼罩遮住。
他当时只是出于一时的冲动,用自己的血滴在了石棺的封印上。
没想到,石棺竟然真的打开了,她也真的醒了过来。
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主人”,眼神里没有任何感情,却带着本能的服从。
十年了,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欲望奢求,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人偶。
唯一的目标就是服从他的命令,以及……进食。
诺有时候会想,这样的存在,到底算不算“活着”?
但他很快又会否定这种想法。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对他来说,活着就是为了复仇,为了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这种东西,本就是由自己定义的。
雨渐渐小了下来,变成了细密的毛毛细雨。
阳光试图穿透云层,在雨幕中洒下几道微弱的光线。
“雨快停了。”诺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去修一下屋顶,免得真的漏雨。”
月也跟着站起来:“需要帮忙吗,主人?”
“不用,你在这里待着。”诺走到墙角,拿起一把梯子,“我很快就回来。”
“是,主人。”月点点头,看着诺扛起梯子走出正屋。
诺把梯子靠在屋顶右侧,手脚麻利地爬了上去。
雨水打湿了他的黑色风衣,银白色的长发贴在脸颊上,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狼狈。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屋顶的瓦片,发现确实有几块松动了,边缘还带着裂缝。
应该是前几天下暴雨的时候被风吹的。
“真是麻烦。”诺低声吐槽了一句,开始动手修理。
他小心翼翼地把松动的瓦片取下来,换上新的。
这些新瓦片是他之前准备好的,以防万一。
月就站在院子里,仰着头,静静地看着屋顶上的诺。
血红色的瞳孔里映着他忙碌的身影,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也没有移开视线。
她不理解诺为什么要做这些“麻烦”的事,也不理解为什么下雨会让屋顶漏雨。
她只知道,诺在做这件事,而她需要在这里等着他。
这就够了。
诺很快就修好了屋顶,从梯子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雨水。
他抬头看了看天,雨已经停了,雾气也开始散去,露出了远处青灰色的城墙。
“搞定。”他满意地笑了笑,收起梯子。
“主人。”月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块布。
诺愣了一下,接过布,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谢了。”
月没有回应,只是看着他。
诺突然觉得,或许应该教月做一些更复杂的事情。
比如……叠衣服?
或者……打扫卫生?
让她做点什么,总比整天发呆要好。
“等会儿教你叠衣服。”诺随口说道。
月的眼睛眨了眨:“是。”
诺看着她这副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摇了摇头,转身走进屋里:“先去换件衣服,免得感冒。”
“感冒?”月跟在他身后,好奇地问道。
当然,这只是出于对新词汇的好奇,不是真正的关心。
焯,装人类装习惯了,都快忘了感冒和他这种吸血鬼没半点关系了。
“就是人类的一种病。”诺解释道,“淋雨之后容易生病。”
“主人也会生病吗?”
“……不会。”诺顿了顿,“但假装会生病,能更好地融入人类。”
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再追问。
诺换了一件干净的黑色衬衫和长裤,走出房间时,看到月正拿着他换下的湿衣服,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放在盆里就好,等会儿我来洗。”诺说道。
“我可以洗。”月突然开口。
诺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会洗?”
月摇了摇头:“但我可以学。”
诺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好,那就教你洗衣服。”
他走到院子里的水井旁,打了一桶水,倒进一个大木盆里,又拿出一块肥皂。
“看好了。”诺拿起一件湿衬衫,“先用水打湿,然后抹上肥皂,用力搓……”
他一边示范,一边讲解。
月就站在旁边,认真地看着,血红色的瞳孔里映着他的动作,像一个专注的学生。
阳光终于穿透了云层,洒在院子里,给湿漉漉的地面镀上了一层金色。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和肥皂的淡淡香味,混合在一起,让人神清气爽。
“主人,这样对吗?”月拿着搓了半天的衬衫,递到诺面前。
衬衫被她搓得有些变形,肥皂沫沾满了袖口,但确实干净了很多。
诺看着她沾了肥皂沫的指尖,和那张依旧面无表情的小脸,突然笑了:“嗯,差不多了。”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屋檐下的水珠还在滴落,在地面的水洼里漾起一圈圈涟漪。
属于二人的日常,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