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蹲在地上,将一块磨石仔细地用布包好,放进一个半旧的行囊里。
她的动作很慢,手指捏着布角,将磨石裹得严严实实。
旁边还放着一把用油纸包好的弯刀,正是那把暗黑色的深渊铁母弯刀。
“够了,一块磨石就够了。”诺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几件叠好的黑色衣物,“你打算把整个院子都打包带走?”
月抬起头,血红色的眼睛里映着那个鼓鼓囊囊的行囊:“路上需要磨刀。”
“有的是时间磨,不差这一块。”诺走过去,把她手里的布包拿出来。
月没反驳,只是默默地看着诺把磨石放回原位,然后将那几件黑色衣物塞进行囊。
那些衣服都是用耐磨的麻布做的,款式简单,最适合长途跋涉时穿。
“主人,还需要带什么?”月问道。
“把那个装血液的陶罐带上……还有剩下的月光兽肉。”诺指了指墙角的几个陶罐,“在路上未必能及时找到食物。”
“是。”月应声,起身去搬陶罐。
她的动作很稳,虽然体型娇小,却能轻松抱起装满血液的陶罐,黑色的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诺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感慨。
这十年间,月就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人偶,他说东,她绝不会往西;他让她杀人,她绝不会犹豫;他让她收拾行囊准备远行,她也只是默默地照做,从不会问“为什么”,更不会有“不舍”。
这样也好,至少不会有心理上的弱点,也不会拖他的后腿。
诺在心里对自己说。
……
吃过早饭,诺背着行囊,月抱着装血液的陶罐,锁上了院门。
这里是他们住了五年的地方,院子里的歪脖子槐树已经长得比屋顶还高,石桌上还留着月用刀刻下的浅浅痕迹……
诺最后看了一眼院门,转身朝着城门口的方向走去。
没有留恋,也没有不舍。
对他来说,这里只是一个暂时的落脚点,既然不再安全,那就该离开了。
月跟在他身后,脚步轻快,怀里的陶罐抱得很紧。
她的目光在街道两旁的房屋上扫过,似乎在记忆这些景象,但血红色的眼睛里依旧没有任何情绪。
路过面包房时,玛莎大妈正站在门口扫着地,看到他们,立刻放下扫帚跑了过来:“诺小子!你们这是……要出门?”
“嗯,去趟首都。”诺停下脚步,语气平淡,“有点事。”
“去首都?那可远着呢!”玛莎看着他背上的行囊,又看了看月怀里的陶罐,“你们……这是要搬家吗?”
“算是吧。”
“哎,怎么这么突然?”玛莎脸上露出不舍的神色,“不再住几天了?我还说今天给你们烤新出炉的果酱面包呢。”
“不了,事有点急。”诺笑了笑,“多谢大妈这几年的照顾。”
“跟大妈客气啥。”玛莎抹了抹围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塞给诺,“拿着,路上吃。刚烤的饼干,能放几天呢。”
诺愣了一下,接过油纸包,入手温热:“多谢大妈。”
“路上小心点,首都不比咱们落月城,乱得很。”玛莎絮絮叨叨地叮嘱着,“还有你家这小姑娘,在路上可得看好了,别让人欺负了。”
月抬起头,看着玛莎,没说话。
“知道了。”诺点点头,拉着月转身离开,“我们走了,大妈。”
“哎,一路顺风啊!”玛莎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回了面包房。
诺和月沉默地走着,街道上的行人不多,偶尔有人好奇地看着他们。
一个银发美少年背着行囊,一个蒙着眼罩的小姑娘抱着陶罐,这组合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主人,她为什么要给我们饼干?”月忽然问道,打破了沉默。
“因为她是个好人。”诺说。
“好人?”月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似乎在理解它的含义,“好人……就会给别人食物吗?”
“有时候会。”诺看着前方,“但不是所有人都会。所以,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给的食物。”
“包括玛莎吗?”
“……她除外。”
月点点头,没再追问。
对她来说,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和情感判断,比理解“喜欢”还要困难。
她只需要记住诺的话:玛莎给的食物可以吃,陌生人给的不能吃。
……
城门口的卫兵比平时多了不少,正在仔细检查出城的行人。
看到诺和月,两个卫兵拦住了他们。
“请出示证件。”卫兵的语气很严肃,目光在诺的银发和月的眼罩上停留了片刻。
诺从怀里掏出两张身份证明。
这两张是他花了两个金币托人办的假证,上面写着他们是来自边境小镇的兄妹,要去首都投奔亲戚。
卫兵接过证件,仔细看了看,又抬头打量了他们半天,似乎有些怀疑。
但证件做得很逼真,他们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包里装的是什么?”另一个卫兵指着诺的行囊问道。
“一些换洗衣物和路上吃的。”诺拉开行囊的拉链,让他们看了看。
卫兵检查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异常,又看了看月怀里的陶罐:“这里面是什么?”
“是……是腌肉。”诺面不改色地撒谎,“路上吃的,不容易坏。”
卫兵皱了皱眉,似乎想打开看看。
月却突然往前一步,血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卫兵,虽然没说话,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那卫兵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愣了一下,没再坚持:“行了,走吧。”
诺拉着月,快步走出了城门。
直到远离了卫兵的视线,他才松了口气。
“刚才太冒险了。”他低声对月说,“以后别这样,容易引起怀疑。”
月点点头:“他们,想抢食物。”
在她的认知里,任何人试图碰她的陶罐,都是想抢走她的食物。
诺:“……他们只是例行检查。”
但他也没再多说。
至少,月的反应虽然有点那啥,却也确实起到了作用。
出了城,路两旁的房屋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和远处的黑森林。
清晨的阳光洒在麦田上,泛着金色的波浪,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往这边走。”诺指着一条通往东方的小路,“这条路近点,虽然难走,但人少一些。”
月跟在他身后,脚步依旧轻快。
怀里的陶罐很重,但她完全不在乎,黑色的裙摆扫过路边的野草,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两人在一棵大树下停下休息。
诺拿出玛莎给的饼干,递给月一块:“尝尝吧。”
月接过饼干,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甜甜的,带着黄油的香味,比麦饼好吃。
她点了点头:“里面的能量不高,但也不难吃。”
这大概是她对食物最高的评价了。
诺笑了笑,自己也拿起一块饼干吃了起来。
他靠在树干上,看着远处的黑森林,心里在盘算着接下来的行程。
从落月城到首都,就算骑马也要走一个月,他们步行的话,至少需要两个月。
路上要经过三个城镇,还要穿过一片魔兽出没的黑风岭,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主人,”月忽然开口,指着远处天空中一个小小的黑点,“那是什么?”
诺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黑色的影子正在天空盘旋,翅膀很大,像是某种鸟类魔兽。
但仔细一看,又觉得不太像……那翅膀的形状太规整了,更像是……
“是狮鹫。”诺的眼神沉了下去,“人类帝国的皇家信使常用狮鹫传递消息。”
这种时候,会有信使经过落月城附近……难道……是因为昨晚夜魔族的事?
“它们在找人吗?”月问道,血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个黑点。
“可能是。”诺站起身,“我们得赶紧走,别被发现了。”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狮鹫信使通常只传递重要消息,而且不会在边境小城附近长时间盘旋。
这背后,很可能和夜魔族有关,甚至可能和他有关。
月也跟着站起来,抱起陶罐,紧紧跟在诺身后。
两人加快了脚步,朝着小路深处走去。
阳光越来越烈,路面也变得崎岖起来,偶尔会遇到一些低矮的灌木丛,需要小心地绕过去。
月的速度很快,即使抱着陶罐,也能轻松地跟上诺的脚步。
……
到中午的时候,两人在一条小溪边停下休息。
溪水很清澈,能看到水底的鹅卵石。
诺用溪水洗了把脸,感觉凉快了不少。
月则蹲在溪边,打开陶罐,用一个小勺子舀起一点血液,慢慢地喝着。
“前面就是黑风岭了。”诺指着远处一片黑压压的森林,“里面有不少魔兽,晚上我们得找个山洞休息,不能在外面露营。”
月点点头,把陶罐盖好:“需要我去打猎吗?”
“不用,我们带的食物够吃几天的。”诺说,“尽量别惹麻烦,我们的目标是去首都,不是来打怪的。”
“是,主人。”
诺从行囊里拿出两块干肉,递给月一块。
这是用盐腌制过的魔兽肉,虽然不如新鲜的好吃,但能长时间保存,是长途旅行的必备食物。
月接过干肉,小口小口地啃着。
指甲偶尔会帮忙撕开肉纤维,动作熟练得像一只真正的小野兽。
诺看着她,忽然想起了在落月城的日子。
每天早上醒来,就能看到月坐在窗边,要么在处理食物,要么在磨刀,要么就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那样的日子很平静,平静得让他几乎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身上背负的仇恨。
但那样的日子,终究是结束了。
“吃完我们就出发,争取在天黑前穿过黑风岭外围。”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是,主人。”月也跟着站起来,把陶罐抱在怀里。
两人继续赶路,路面越来越难走,周围的树木也渐渐变得高大起来,阳光只能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零星的光点。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魔兽嘶吼。
月的警惕性明显提高了,血红色的眼睛不停地扫视着周围,耳朵也微微动着,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声响。
她的右手始终放在腰间的弯刀上,随时准备拔出来。
诺也提高了警惕,暗魔法在体内缓缓运转,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他能感觉到,这片森林里隐藏着不少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小心点,别碰路边的紫色藤蔓。”诺提醒道,“那是‘腐心藤’,汁液有毒。”
月点点头,避开那些紫色的藤蔓,黑色的裙摆差点被藤蔓勾住。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前面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诺立刻拉住月,躲到一棵大树后面。
只见三个穿着皮甲的佣兵从前面的树林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弓箭和长剑,脸上带着疲惫的神色。
“妈的,这破地方,走了半天连只像样的魔兽都没遇到。”一个佣兵抱怨道。
“知足吧,总比遇到高阶魔兽强。”另一个佣兵说,“听说昨晚落月城那边有魔族,好多佣兵都被调去帮忙了,咱们趁这时候多打点低阶魔兽,也能赚点钱。”
“魔族?什么魔族?”
“不知道,听说是夜魔族的,厉害得很。”
三个佣兵说着,渐渐走远了。
诺和月从树后走出来。
“他们说的是夜魔族。”月开口道,语气平淡。
“嗯。”诺点点头,“看来昨晚的事闹得不小,连佣兵都知道了。”
这让他更加确定,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夜魔族的出现已经引起了各方势力的注意,继续待在这附近,只会越来越危险。
“我们加快速度。”诺说。
“是,主人。”
两人再次加快了脚步,身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里。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远处,黑风岭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森林深处传来隐约的魔兽嘶吼,像是在警告着外来者。
“主人,”月忽然开口,“到了首都,有磨刀石卖吗?”
诺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应该有。”
“那就好。”月点点头,脚步似乎更轻快了些。
夕阳西下时,他们终于走到了黑风岭的外围。
前面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山洞,洞口被藤蔓遮掩着,看起来很久没人来过了。
“今晚就在这里休息。”诺拨开藤蔓,走进山洞,“我去捡点柴火,你在这里守着。”
“是,主人。”月抱着陶罐,在山洞里找了个干净的角落坐下,手依旧放在腰间的弯刀上。
诺走出山洞,看着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不知道林克有没有顺利抓到那两个夜魔族?不知道玛莎的面包房生意还好吗?不知道落月城的那棵歪脖子槐树,明年会不会开花?
但他很快就压下了这些念头。
过去的已经过去,重要的是向前看。
他转身走进森林,开始捡拾柴火。
篝火的光芒很快在山洞里亮起,映着他和月的身影,在寂静的黑风岭夜晚,投下两道依偎的影子。
“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呢。”诺往火堆里添了根柴。
“嗯。”月应道,手里正拿着一块小石子,用弯刀的侧面轻轻打磨着。
夜色渐深,森林里的魔兽嘶吼声渐渐平息。
只有篝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和月用刀打磨石子的细微摩擦声,在山洞里交织回荡。
远行的路还很长,但至少,今晚可以安心睡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