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声在天快亮时停下了。
月抬起头，血红色的眼睛看向诺。
他正靠在墙角，看似是在闭目养神，手指却在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短刀，显然也没真正睡着。
“我们该走了。”诺睁开眼，红色的瞳孔在晨光中亮得惊人。
外面传来护卫收拾行装的动静，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声响，比平时早了将近一个时辰。
月点点头，将弯刀别回腰间，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多余。
她走到门口，伸手推开门，一股混合了血腥味和草木灰的气息扑面而来。
商队的气氛比昨天凝重了许多。
护卫们眼底带着红血丝，显然是没睡好，收拾行李时动作都透着一股急躁。
金龙站在队伍最前面，正低声对几个头领吩咐着什么，手里的龙纹令牌被捏得发白。
“看来今天要赶远路呢。”诺低声对月说，目光扫过护卫们额外携带的弓箭和卷轴，“他们应该在准备应对更糟的情况。”
月的视线落在一辆补给车上，那里堆放着不少用黑布包裹的东西，隐约能闻到兽血的那股好闻的味道。
她的喉结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语气却依旧平淡：“食物，够吗？”
“应该够。”诺笑了笑，“实在不够，就让金龙分点他们的储血袋。”
月没再接话，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诺，走到他们负责照看的那辆马车旁。
车辕上还留着昨夜打斗的划痕，显然是被影阁的爆破卷轴波及。
“先把这些箱子搬上去。”一个护卫路过，指着地上几个半开的木箱，里面装着些易碎的瓷器，“小心点，这是要送给首都贵族的货，碎了咱可赔不起。”
诺应了一声，正准备动手，月已经弯腰抱起一个箱子。
她的动作利落，黑色的裙摆扫过地面的血迹，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这小姑娘力气倒是不小。”护卫愣了一下，嘀咕了一句，转身去忙别的了。
诺看着月将箱子稳稳放在马车上，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这位“妹妹”的力气，可比看起来还要大多了。
毕竟她是血族的始祖，估计以她的力气能轻松砸碎一块铁。
两人合力将剩下的箱子搬上车，商队已经准备出发。
金龙翻身上马，回头看了诺一眼，眼神复杂，最终只是扬声道：“出发！今天必须赶到雾影河！”
车轮滚动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比昨天更快，更急促了。
道路两旁的树木飞速倒退，偶尔还能看到昨夜影阁刺客留下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草丛里，引来不少食腐的飞鸟。
月坐在马车的边缘，手里把玩着一块从地上捡的黑曜石，时不时还用弯刀的侧面刮擦一下，发出细微的声音。
她的目光在那些尸体上扫过，没有丝毫的停留。
对她而言，那些不过是失去能量的“空壳”，和路边的石头没什么区别。
“所以，你说影阁的人为什么非要抓我们？”诺忽然开口道。
他们只是两个不起眼的旅人，既没有携带重宝，也没得罪过影阁，实在没理由被这种帝国秘密组织盯上。
月抬起头，手里的黑曜石被弯刀刮出一道亮痕：“因为，我们是血族？”
“血族在帝国境内虽然不算多，但也绝不罕见。”诺皱了皱眉，“影阁不可能见一个抓一个吧。”
月摇摇头，显然是不想再深究。
因为对于她来说，“为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解决”。
她将黑曜石塞进怀里，摸出一块昨天剩下的肉干，小口啃了起来。
诺看着她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和一个没有好奇心的人讨论问题，确实有些无趣。
他靠在车厢上，闭上眼睛，开始梳理这一路的遭遇……
从落月城的深渊黑衣人们，到黑风岭的夜魔族，再到青风城的影阁刺客，似乎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慢慢收紧……
“或许……是和玖兰家族有关？”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诺压了下去。
玖兰家族被灭门已经百年，按理说不该再有残余的势力会引起影阁的注意。
除非……
他猛地睁开眼，红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惊悸。
除非影阁知道他的身份。
玖兰家族最后的幸存者，那个本该在百年前就死去的王子。
这个猜测让他后背发凉。
如果真是这样，那影阁的目标恐怕就不是简单的“清除异类”。
而是……想要斩草除根。
难道说，那些家伙还和深渊有所勾结吗……
“主人？”月察觉到他的异样，停下了啃肉干的动作，转头望向诺。
“没事。”诺压下心头的惊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只是在想事情。”
月点点头，没再追问，低头继续啃肉干。
马车颠簸着前进，将两人的影子在车厢上晃得忽明忽暗。
……
到中午休息时，商队没有停下，只是分发了些干粮和水。
诺拿到的是一块干硬的牛肉和一小袋清水。
他把牛肉递给月，自己则靠在一旁，看着远处的地平线。
那里隐约能看到一条银色的带子，应该就是金龙说的雾影河。
河边……好像是有个小镇。
“过了河，离首都就不远了。”一个护卫路过，嘴里嚼着干粮，“听说，河对岸有个不小的庄园，是帝国公爵的封地，里面养了不少珍稀魔兽，还有……”
他压低声音，“不少从各地抓来的奴隶。”
诺的心里咯噔一下，不动声色地问道：“公爵？哪个公爵？”
“还能有谁，就是那个以‘收藏’闻名的雷蒙德公爵。”护卫撇撇嘴，“听说他脾气古怪得很，最喜欢抓些有特殊能力的异类当奴隶，血族、兽人、甚至还有精灵……”
诺的指尖猛地收紧。
雷蒙德公爵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
以前在一本记载帝国贵族秘闻的古书上见过，据说，此人极度痴迷于“血脉研究”，手段极其残忍，即使在首都贵族圈里也名声极差。
“他的庄园，就在雾影河对岸吗？”诺追问。
“嗯，过了河往南走半个时辰就到了。”护卫点点头。
诺没再说话，心里却泛起不安。
一个痴迷血脉研究的公爵，一座守卫森严的庄园，再加上影阁的步步紧逼……
月吃完牛肉，拿起水壶喝了口水，指甲不小心刮到壶口，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她看着诺，忽然开口：“你在担心。”
她能感觉到诺的气息变得有些紊乱，和平时的冷静截然不同。
“有点。”诺没有否认，“那个公爵听起来不是善茬，我们尽量绕着他的庄园走。”
“如果绕不开呢？”月问道，血红色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
“那就……”诺顿了顿，握紧了腰间的短刀，“只能闯了。”
月点点头，没再说话。
……
下午时分，商队抵达了雾影河。
河水确实像它的名字一样，常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能见度不高。
然后在河面上只有一艘简陋的渡船，正慢悠悠地往对岸划。
“所有人，都给我打起精神！”金龙站在岸边，声音洪亮，“渡河时很容易遭到偷袭，弓箭手准备，护卫队分成两队，前后警戒！”
护卫们立刻行动起来，弓箭手上了渡船，警惕地盯着雾气弥漫的河面。
诺和月被安排在第二批渡河，他们负责照看的那辆马车已经被装上了渡船，用绳索固定好。
“这河看着平静无波，底下暗流多着呢。”一个老护卫蹲在岸边，手里拿着块石头，“前几年有个商队渡河，被暗流掀翻了船，连人带货都沉了底，到现在还没捞上来。”
诺点点头，目光落在雾气深处。
那里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却总让人觉得藏着什么东西，正隔着雾气窥视着他们。
“准备好了吗？第二批上船！”渡船返回，一个护卫挥手喊道。
诺拉着月上了船。
渡船不大，却挤满了人和货物，显得有那么亿点拥挤。
月被挤在角落里，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她不喜欢这种被包围的感觉。
“别紧张，很快就到对岸了。”诺低声安抚道，虽然他知道月不会紧张，只是单纯的感道不适。
月没有回应，只是往他身边靠了靠，尽量避开周围的人。
然而她那比平板还平的欧派还是蹭到了诺的胳膊。诺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又不是多大的，蹭就蹭呗。
月的血红色眼睛在人群中扫过，像雷达一样捕捉着潜在的威胁，直到渡船缓缓驶离岸边，进入雾气笼罩的河面。
雾气越来越浓，周围的人声似乎都被雾气吸走了，只剩下了船桨划水的声音，还有护卫们压抑的呼吸声。
“小心！”突然有人大喊一声。
诺的心猛地一沉，立刻将月护在身后。
只见雾气中突然窜出几道黑影，速度快得像鱼，手里拿着闪着寒光的短刃，朝着渡船迅速扑来。
“可恶……是影阁的人！他们，在水里！”金龙的怒喝声响起。
弓箭手拉满弓弦，箭矢带着破空声射向黑影，但大多都被雾气挡了下来，收效甚微。
黑影已经跳上渡船，短刃挥舞间，立刻有护卫惨叫着倒下。
“月，守住左边！”诺低喝一声，拔出袖口的短刀，迎上一个扑来的黑影。
月的动作比他更快。
她几乎在黑影跳上船的瞬间就动了，弯刀带着一道暗黑色的光芒，精准地劈向对方的手腕。
只听“咔嚓”一声，黑影的手腕被生生砍断，短刃“当啷”一声掉进河里。
黑影发出一声闷哼，似乎没想到这个蒙着眼罩的小姑娘如此凶悍，转身就要跳回水里。
月却没给他机会，弯刀顺势横扫，割断了他的喉咙。
她站在雾气里，浑身浴血，小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只是伸出舌头舔了舔刀上的血液。
诺解决掉手里的黑影，回头看到这一幕，心里也忍不住泛起一丝寒意。
也还好这位不是敌人……是友方。
“快撤！”剩下的几个黑影见势不妙，纷纷跳入水中，很快就消失在雾气里。
渡船上传来一阵压抑的呻吟。
有三个护卫倒在血泊里，气息奄奄，还有不少人受了轻伤。
金龙站在船头，脸色阴沉得可怕，手里的长剑滴着水，显然他也动了手。
“赶紧划船！快他妈离开这里！”金龙怒吼道。
船桨手不敢耽搁，拼尽全力划着船。
渡船在雾气中摇摇晃晃地前进，终于在半个时辰后抵达了对岸。
踏上陆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处理伤员的伤，再清点人数！”金龙跳上岸，“剩下的路加快速度，天黑前必须远离这片雾区！”
护卫们立刻行动起来，没人再敢耽搁。
诺则拉着月跟上商队的脚步。
岸边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了后面的道路，蜿蜒着伸向远方。
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建筑，应该就是那个雷蒙德公爵的庄园了吧。
“就在前面了。”诺低声道，目光落在那片建筑上，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血红色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握住了腰间的弯刀。
就在这时，诺的身体突然僵住了。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异常熟悉的气息，顺着风飘了过来，缠绕在他的鼻尖。
那是……
属于玖兰家族的血脉气息……
这气息很淡，淡得几乎会被风吹散，却像一道惊雷，在诺的脑海里炸开。
“怎么了，主人？”月察觉到他的异样，抬起头问道。
诺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远处的庄园，红色的瞳孔里充满了震惊。
当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狂喜。
这股气息，就在那个庄园里……
是……玖兰家族的幸存者？和他一样在灭门惨案中逃出来的亲人？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翻腾，让他几乎忘了身处何地。
他下意识地朝着庄园的方向迈出一步，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主人？”月再次开口询问，她从未见过诺如此失态。
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转过身，看着月，红色的瞳孔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月，我们可能……要去那个庄园看看。”
“为什么？”月问道。
“因为……”诺顿了顿，声音颤抖，“那里……可能有……和我一样的人。”
月愣住了，她不理解“一样的人”是什么意思。
但她能感觉到，诺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期待。
远处的庄园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但诺知道，无论那里有什么危险，他都必须去看看……必须去确定一下……
即使，要使用“湮灭”……
因为，那是他在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里，唯一可能存在的……家人。
“走吧。”诺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我们跟紧商队，等合适的机会，就去庄园。”
月点点头，没再追问。她对诺的想法没有任何意见，她只要跟着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