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庭喟叹:人真是会变的。
和唐悦拍完每日上传,就进了肯德基,每到了周四,江庭就会盯着今日的特卖看好久。
虽然只有特价日才去,但从起初连迈入都不敢,江庭已经渐渐习惯了去点餐。
手机上点单,确实方便了不少。
唐悦说请客,江庭也不客气来了。
“帮我拍照。”
“嗯。”
江庭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放下了土豆泥,接过唐悦的手机——
看见江庭嘴角的土豆泥,唐悦立起手指,从他脸庞轻轻一滑,抹了下来,含在了口中。
“嗯?”江庭一时惊讶,手机从指尖滑动,翻转了几下。
他的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心想,总算是把手机接住了。
“哈哈……”
“这是你的手机唉。”
江庭被唐悦没良心的笑,气乐了。
唐悦抿嘴笑了笑,伸出手指在镜头下展示刚贴的美甲,还有下方的零食。
就在这极其普通的日子里,秋之兰提前终止了。
身为参赛者的唐悦手机上,陡然跳出一则这样的消息。
江庭吓得脸都绿了,脑海中已经浮现了——露宿街头的景象。
“怎么了?”
唐悦盯着“担忧”写在脸上的江庭,像极了躲在纸箱中等候领养的小猫咪。
“秋之兰结束了。”
江庭说着,不敢打开信息,把手机还给了唐悦,背过身,悄悄地拿出了手机,搜索秋之兰的官网查看。
一看排名,傻了眼。
这些天由于到了十一月,引进外国片子的日子,蒂芙尼的影视接连在电影院浮现,没过多久,唐悦的地位就不保了。
“哎呀,真可惜……”唐悦看了眼排名,风轻云淡道。
本来“秋之兰”唐悦就打了两手准备——
目前来看,秋之兰败了,反而对她来说有好处。
秋之兰的胜者,可以补满学分,提前毕业并且得到多方资本的支持。
这点,苏云梨也知道,所以一开始也只是试试水。
后面,和唐悦对比,甚至有意无意的拉低排名。
真以为唐悦不知道这点。
想把唐悦给送走。
然而唐悦最初的打算,是等毕业后——
骗江庭弃学,和自己一起去工作。
她在公司闹一场,两人都丢了工作。
江庭就只能和自己在一起,学校回不去了,工作也没了。
这样的话,就得有个倒霉的公司。
秋之兰里要是有其他的特别强悍的对手,要是江庭犹豫,那对唐悦来说是最糟糕的。
虽然蒂芙尼和江庭的关系不确定,但把对方送走,好处大于坏处。
这一条路,如果有对手,唐悦也做了一手准备——给江庭准备了一个温馨的小窝。
江庭绝对会选择和她一起走,就凭他现在焦急的模样。
倘若秋之兰败北,倒也无妨……途中倒是发生了一些变故,唐悦本来打算让江庭余生抵债的,但凭借其现在的工资,她最初设置的门槛还是低了。
(江庭的钱钱,目前由马丽苏收着,生怕他拿钱和安祈跑路,上了贼船。平日就给他定期发放零花钱。)
“这可不妙啊。”唐悦坏笑着,凑到江庭跟前。
“诶……”
江庭一转脸,就见唐悦黑着脸,贴了上来。
“对不起。”他道歉着。
“光道歉可不行,我可是付了钱,你也是签了保证的。真遗憾呢。”
是不是说的过头了,脸都吓得发青了。
唐悦想着,放松了语气:“毕竟人家是大明星,能比苏云梨高,排了第二已经不错了。”
江庭依旧不敢吭声,甚至不敢去吃东西,像做了错事的孩子。
忽然,一只手放在了他的头上糅杂了碎发。
“既然这样,那你以后就做人型摄影机,来抵债吧。”
江庭点了点头,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对不起。”
要掉眼泪了。
唐悦笑了笑,拿起一根薯条塞过去,江庭抿着嘴,趴在桌上摇着头,薯条的番茄酱沾了一嘴唇。
“生气了?”唐悦询问着,看向沾满油脂的指尖,皱起眉头。
又戳了戳江庭的嘴唇,江庭还未开口。
唐悦笑着抓住了江庭的肩膀,硬生生将他的身子扯了过来。
呲——右手中的薯条被捏的粉碎。
“你怎么敢的,弄得我一手油,我生气喽……”
不止是江庭,周围其他吃饭的人,看见女鬼般惊悚的唐悦也被吓了一跳。
江庭被吓得浑身,止不住的发抖,想要张口,却动弹不得,噙满泪的眼角簌簌。
就当人们,甚至江庭都以为自己要被撕了,唐悦顿时拿出手机朝着江庭拍了几张照片,但凡换个人,她就顺手抄起旁边的板凳砸了上去。
见江庭嘴上涂抹番茄酱,唐悦就想吓吓他,看着对方哭了,她感觉心脏有点受不了,忙拍了几张留作纪念,才上前安慰——
她出手擦拭了江庭唇上的红渍,将脸贴了上去,怜爱的蹭了蹭流泪的眼角。
“我又没说撵你走,或者打你……”
“你不撵我走吗?”江庭小声问。
唐悦心脏好像被射了一箭,慌张地松开手,单手扶着发烫的脸。
两人僵持了许久,江庭缓缓回过神,意识到刚才亲密的举动,他低着头看向剩余的食物,伸手吃了一口,斜眼看向了唐悦。
有那么一瞬间,他意识到埋藏在心底的话——
打从上个冬天,或许更久之前。
他的视线,一旦留意到她,就无处不去寻找,甚至想要将其留下。
可他没有勇气说出口——
不敢相认。
不敢面对。
不敢询问。
可渐渐的,他对唐悦产生了一种,一眼就被其吸引,不敢靠近,更对其没有信心,无法开口,无法承认。
只想卑微的待在……
她身边。
他没信心爱她。
他停下了动作,觉得自己没有出息,这种感觉……时隔多年,他又一次体会到了……他一次次想要逃避,又难以迈开腿,不想离开她。
“没吃完?”
“能带走吗?我回去慢慢吃。”江庭低着头,注视蹭着地的脚尖。
回到房间之后,他沉默了许久,吃着薯条,看着宽阔的长江外,那发亮的灰色建筑群,高低不等,绵延不断,闪着流光溢彩的霓虹,洒在暗蓝色的夜幕上。
他又给灰白发亮的阳台上的花朵浇了浇水,蔫缩的黄色花蕾,恐怕撑不到绽放。
薯条其实没有味道,出于可惜他还是要了,明知道这很丢脸,可不要又能得到什么?
或许自己就是个笑话,他这么想着,从小到大他没少被嘲笑,他想起被指名道姓在讲台上,逼着骂自己的日子……
他噘着嘴,痴痴望着江面,天气越来越冷了,他没开暖气,呼吸像巷子里穿旋的风,灌入肺部。
那条江,冰冷的泛着波浪,像花一样,不过是冻僵了的。
迄今为止最大的温暖来自这件屋子,可有时房间寂寥凄凉可怕。
他想离开这儿,却好似双脚粘了胶。
现如今他没了待下去的理由。
记得是遇到童老师和乔大师那个地方的事情。
去的第一所学校是公立的小学,因为脑子笨没考入,其实当时和自己一同参加考核的,还有另外一人,对方也没过,但其父母给招生的老师塞了钱,之后他就被录取了。
去私立小学要花钱,父母犹豫了很久,决定先把自己带在身边。
那日随着父亲一同坐在副驾驶上,看见路边的摊上有卖风筝的。
看了很久,不敢开口,自己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不擅长表达。
下了车,静静站在摊位前,看了许久……
父亲拿出了皱了皮的钱包,些许期待,又见他塞了回去。
他好似要兜住最后一丝尊严,凶巴巴吼道:“都是你不好好学习,连几个英文都学不会!”
听得辛酸,心里一阵发憷,想找个地缝钻起来。
后来,自己时常去附近的沼泽地,那儿有不少小朋友在玩风筝,可当时印象最深刻的是,一群小孩子围绕着一个大哥哥,他手里拿着一个遥控器,像是机车的那种,在别人家看过,摸过,不敢去玩。
他说:“这是无人机。”
原来那有着好几个翅膀的东西的,是无人机,可明明有人在操纵啊。
江庭回忆着,最深刻的是父亲当时挽留尊严的容貌。
很早之前,也是。
明明是很小的一间屋子,讲究着别墅的摆设,说着别人家怎么怎么样,一间只能塞下小孩床的房间被从中间一分为二,称道着这是“讲究”。
还有吃饭的礼仪也是,桌上摆着一个菜,却放着两双筷子,碗下放着大碟子,这也是“讲究”。
还有,江庭最痛苦的时刻,是一双小脚的名牌鞋,那简直是他的噩梦,被迫穿着小鞋,每天都特别痛苦,听说那时折扣的名牌,只有那个码,是以前他的鞋号,他一直不敢开口说鞋码是错的。
后来江庭脚磨得出血,渐渐穿着就不跑了,也不走了。
一个“讲究”,一个“将就”,贯彻了父亲的一生。
这份血脉的传承,终将传达在自己身上。
如果死皮赖脸的,不去讲究什么道理,没有什么尊严的,恬不知耻的留着,或许还能待在被子里。
江庭蜷缩了一夜,没睡好,阳台边,花蕾彻底蔫了。
眉毛冷得结了霜,昨天剩下的吃的,终究没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