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薄雾如纱,缠绕着青石阶上那个蹒跚前行的身影。
初时每走一步,脚踝处的银铃便发出细碎的声响。这原是师姐云清月赠她的护身法器,如今铃身布满裂痕,声音嘶哑如泣。她抬手将散落额前的青丝别至耳后,露出那张纵然沾满尘灰也掩不住灵秀的面容——黛眉如远山含烟,杏眸似秋水凝光,鼻梁秀挺下是两片失了血色的樱唇。只是此刻,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片茫然的雾气。
"快到了..."她轻声自语,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般粗粝。破烂的衣袖滑落,露出手臂上狰狞的伤口,结痂处还泛着诡异的紫黑色。
山门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清晰,初时眼中终于泛起一丝光亮。她下意识抚上腰间玉佩——那是入门时师尊所赐,此刻却莫名发烫,烫得她指尖微颤。
"什么人!"一声厉喝陡然刺破寂静。
初时惊得踉跄后退,只见守门弟子李肃持剑而立,剑尖寒光直指她咽喉。那张向来憨厚的圆脸此刻绷得死紧,眼中满是戒备。
"李师兄,是我..."初时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唇角却因干裂渗出血丝,"我逃出来了..."
李肃瞳孔骤缩,剑尖又逼近寸许:"站住!别过来!"他猛地吹响警哨,"魔修回来了!全员戒备!"
初时僵在原地。她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李肃眼中扭曲变形,仿佛真是个可怖的怪物。山门内脚步声杂乱,数十名弟子瞬间将她团团围住。那前些日还同她谈笑的面孔,此刻写满憎恶与恐惧。
"我没有..."初时摇着头后退,发间木簪啪嗒落地,青丝如瀑散开,"我被魔修抓走,好不容易才..."
"闭嘴!"丹阁弟子王樵厉声打断,他左臂空荡荡的袖管随风飘荡,"你这孽障还敢回来?看看你做的好事!"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膛上狰狞的爪痕,"这伤拜你所赐!"
初时呼吸一滞。那伤口上缠绕的魔气确实熟悉得可怕,可她分明记得...
"让开。"
一个清冷的声音如冰刀劈开嘈杂。人群自动分列两侧,初时的心脏突然揪紧——云清月一袭月白长裙迤逦而来,腰间琼琚禁步纹丝不动,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她比初时高出半头,此刻逆光而立,面容隐在阴影里,唯有发间那支白玉响铃簪随动作轻晃,发出泉水般清越的声响。
"师姐..."初时喉头滚动,伸手想去拽那片雪白衣角,却在半空僵住——云清月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件脏污的器物。
留影石被掷于地面,光影浮动间,一个与初时别无二致的身影正在屠杀同门。画面中的"她"十指化作利爪,面颊爬满魔纹,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猩红如血,与初时此刻澄澈的琥珀色瞳孔天差地别。
"这不可能..."初时膝盖重重砸在地上,指尖触到留影石的瞬间如遭雷击,"师姐明鉴,这绝不是我!"
云清月缓缓蹲下,冰凉的手指捏住初时下巴强迫她抬头。凑得这样近,初时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雪松香,也能看清那双眼尾微翘的凤目中凝结的寒意。云清月的容貌极盛,肤若凝脂,唇若涂朱,眉间一点朱砂痣更添三分凛然不可侵的气质。可此刻这张脸上没有往日的温柔,只有审视犯人般的冷漠。
"那这些呢?"云清月从袖中甩出两册典籍,书页翻动间隐约可见猩红符文,"从你枕下搜出的《血祭大法》与《魔元真经》,每一页都有你的灵力印记。"
初时颤抖着翻开书册,突然瞪大眼睛——页脚那些折痕,确实是她读书时的习惯。可...
"我从未见过这些!"她急切地抓住云清月手腕,却惊觉对方脉搏快得不正常,"有人栽赃!师姐你知道的,我连灵兽都不忍伤害,怎会..."
"我知道?"云清月突然轻笑,腕间银铃无风自动。她俯身贴近初时耳畔,吐息如毒蛇信子扫过耳垂:"我知道你夜半常去后山练剑,知道你在药圃种了昙花,也知道..."声音陡然转冷,"你每月十五体内灵力都会异常波动。"
初时只觉耳边嗡嗡作响,每月十五体内灵力异常波动,云清月不是一直都知道吗?难道师姐从未信任过自己?
"拿下。"云清月直起身,广袖翻飞如鹤翼,"废其修为,囚入寒冰狱。"
"不!"初时突然暴起,体内残存灵力疯狂流转。她不是要反抗,只想让云清月看清她眼中真诚,"师姐你看着我的眼睛!魔修的眼睛会..."
一道银光闪过。
初时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低头看向穿透腹部的冰棱,又缓缓抬头——云清月并指如剑,指尖还凝着霜花。最痛的不是伤口,是师姐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心疼?
灵力如决堤之水从伤口涌出。初时瘫软在地,视线模糊前最后看到的,是云清月绣着银纹的裙摆停在她面前。有冰凉的手指拂过她眼皮,耳边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这双眼睛...太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