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是被冻醒的。
睫毛上的冰晶碎裂,落入眼中化作刺痛。她试图蜷缩身体,却发现连指尖都僵直得无法弯曲。寒气像无数细针穿透皮肤,顺着血脉直刺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白雾刚出口唇就凝成冰霜。
"这...是哪里..."
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初时艰难地撑开眼皮,入目是苍茫无边的雪原,天与地白得令人眩晕。远处几座歪斜的冰碑隐约可见,她知道那是什么——玄天宗寒冰狱特有的标记,每一处凸起的雪包之下,都葬着不肯认罪的罪人。
"原来...我已经是罪大恶极之徒了么..."
她试着运转灵力御寒,丹田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里空荡荡的,像被捣碎的蜂巢,只剩几丝残存灵力如垂死蜜蜂般无力爬行。初时突然笑起来,笑声惊飞远处一只寒鸦。昨日她还是玄天宗最有天赋的外门弟子,今日就成了废人。
雪粒突然密集起来,打在脸上如刀割。初时抱紧双膝,青丝早已结满冰凌,随动作发出细碎声响。她想起入门那年冬天,云清月带她去看初雪。师姐用狐裘裹住她冻红的手,说修真之路漫长,要她莫要贪快伤了根基。那时师姐的掌心多么温暖啊...
"师姐..."她无意识地呢喃,呵出的白雾里浮现云清月冷若冰霜的面容。
当那道白色身影真的出现在雪幕中时,初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禁步琼琚的清脆声响穿透风雪,她才像将溺之人看见浮木般,用尽全身力气向前爬去。
"师...姐..."
指甲翻裂在冰面上,拖出十道鲜红的痕迹。初时浑然不觉,只是执拗地向前挪动。她看见云清月的鹿皮靴停在眼前,靴面上银线绣的松针纹沾着新雪。
"才半日就受不住了?"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那些被你杀害的同门,可是连喊冷的机会都没有。"
初时颤抖着抬头。云清月撑着一柄青竹伞,伞面倾斜,恰好为她挡去风雪。这个细微的体贴让初时眼眶发热,她抓住那片雪白衣角,布料上精致的暗纹硌着掌心。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泪水刚涌出就结冰,挂在睫毛上如碎钻,"师姐知道的...我连小动物都不舍得杀...怎么杀得了..."
云清月忽然蹲下身。竹伞"啪"地合拢,激起一圈雪沫。她伸手拂去初时脸上的冰碴,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珍贵瓷器。初时贪恋地蹭着那只手,直到指尖抚上她颈侧动脉,力道突然加重。
"每月十五灵力暴走,枕下藏着魔功典籍,现在留影石里清清楚楚..."云清月的声音忽然放轻,像在说情话,"小初时,你还要装到几时?"
初时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云清月此刻的眼神——那种混合着怜悯与厌恶的神情,仿佛在看一只误入厅堂的脏老鼠。
"师姐若不信...可以搜魂..."初时仰起脸,主动将额头贴向云清月掌心,"我宁愿魂飞魄散...也不要被当成..."
"胡闹!"云清月猛地抽回手,袖口银铃剧烈晃动。她深吸一口气,忽然解开大氅将初时裹住,一把搂进怀里。
初时僵住了。隔着几层衣料,她能听见云清月平稳的心跳,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沉水香。这个怀抱太过温暖,让她几乎要忘记自己是被谁废去修为丢在这冰天雪地。
"其实..."云清月的唇贴着她耳廓,热气呵得她耳尖发烫,"我有个法子能保你不死。"
初时在她怀中抬头,恰好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目。师姐的睫毛真长啊,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掩住了所有真实情绪。
"签奴契。"云清月指尖凝出一枚血色符文,"做我的所有物,让我能时刻监控你有没有入魔。这样至少...你能活着。"
雪忽然停了。天地间静得可怕,初时听见自己血液结冰的声音。
"原来...如此。"她慢慢从云清月怀中退出,大氅滑落在地,"师姐是来...收服魔物的。"
云清月不答,只是拾起大氅重新给她披上。这个动作做得极尽温柔,甚至细心系好了领口丝带。可初时只觉得冷,比赤身裸体躺在雪地里还要冷。
"十五年前。"云清月突然开口,"青萝村三百零七口被魔修屠尽,唯独有个三岁女婴在血泊中酣睡。"她抚上初时惨白的脸,"我早该想到的,寻常孩童怎能在魔气熏天中安然无恙?"
初时瞳孔骤缩。她当然记得那个被鲜血浸透的黎明,记得云清月如谪仙般降临,将她从尸堆里抱起。这些年她拼命修炼,就是想有朝一日能找出屠村凶手...
"所以师姐觉得...我是魔修埋下的棋子?"初时声音轻得像雪落,"那些昙花...那些夜半练剑...都是在监视我?"
云清月指尖一顿。远处传来冰层断裂的脆响,像是某种巨大生物在深渊下翻身。
"宗门有令,罪徒初时,残害同门,罪孽深重,惩罚其徒手为死去的同门挖好七个墓穴。"云清月的声音忽然变得公式化,仿佛在宣读判词,"签了奴契,你还能住在流月峰。"她从储物戒取出一方食盒,"否则..."食盒打开,是初时最爱吃的桂花糖藕,热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
初时看着那碟糖藕。去年生辰,云清月亲自下厨为她做这道菜,还笑她吃得满嘴糖渍。当时师姐用帕子擦她嘴角时,指尖的温度仿佛还留在皮肤上...
"我宁愿死。"初时轻声说。
云清月愣了愣,不语。当初时再次望向云清月时,云清月已经转身离去,雪地上脚印浅得几乎看不见。声音随风飘来:"你总会认罪的,初时。所有人在寒冰狱...最后都会认罪。"
初时跪坐在雪地里,看着食盒的热气彻底消失。她忽然抓起一块糖藕塞进嘴里,嚼得满口血腥味也不停——原来泪水结冰后这么咸,原来心碎的声音和冰层开裂这么像。
"初时,这个名字很好。初见如旧,时时常新。"
现在她才明白,初见即是欺骗,时光唯有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