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大英雄』

作者:安梨山醇 更新时间:2025/8/6 22:09:13 字数:12054

赫莲娜瘫倒在污泥遍布的战壕里,这里被暴雨浇透后,总是变成寸步难行的泥沼,但若躺倒在此——正常人当然不会这么做——却仿佛一张只有在皇帝的寝宫里才能见到的天鹅绒床垫,身体砸向地面将水分和泥土挤压,下陷进去被温柔的包裹住,催促困意的产生。

但事实上,赫莲娜未曾见识过皇帝的寝宫,就连皇宫也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所以,在这昏昏欲睡的美妙时刻,她确实想不到这样高贵的描述。

她能想起的,只有自家的床,而且是小时候母亲铺的床,小小的木板床上铺着低价棉花与自家粗布制成的床垫,几层布料层层叠叠打在一起缝制的被子和硌脑袋的荞麦枕头。

她睡觉不老实,总喜欢侧过身子,更喜欢把腿伸到旁边人的身下,享受着温暖且被挤压的安全感,期间还不停的翻身蹬腿,陪睡的母亲当然是苦不堪言,大部分期间却总是由着赫莲娜,只有实在打扰休息时,才伸出手‘噼啪’的往她屁股上扇两巴掌。

赫莲娜在这种情况下往往清醒了,就稍微把腿脚往回缩一缩,从母亲的身下抽出一点,但收敛不过几分钟,便又开始翻江倒海的乱蹬。

不过她已经多久没跟母亲一起睡过觉了?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往多了算肯定有10年以上了。

雨水泼在脸上,噼里啪啦的敲打双目,她多希望自己能多看看天空,尽管大平原的夏天总是湿漉漉的,黑灰色的卷云和乳白色的浓雾覆盖在头顶,风吹浪卷,但她现在不得不把眼皮紧闭。

下雨,令人安心。

赫莲娜从小就喜欢下雨天,雨下的越大她越兴奋,自家的小木屋在暴雨中仿佛大海中间的独木舟,吱呀作响,随风摇曳,后来在教学楼,训练场乃至营房里,她见过比家里的房子大的多的建筑以后,还是感觉一样。

大雨总是会把一切平时看起来坚固不催,屹立不倒的事物,冲刷出脆弱不堪的一面。

伊丽莎白塔下的一次大雨最令她印象深刻,被大雨压低的云层几乎紧贴针尖似的塔尖,即将下落的血红夕阳却从西方地平线与云层的缝隙间钻出,刹那间宛若森林大火的通红洒落整个城市,雨滴反射夕阳的光,像破碎的黄金从天而降。

被淋湿的高塔外墙上,百年历史留下的斑驳亮中展露无遗,黑色污渍线条,好像自己在素描纸上留下的铅笔印,钟楼上镀金的表盘却熠熠生辉,而背光的一侧只有漆黑,天地间似乎只容得下亮与暗,没有灰色的一点余地,世界的线条像木雕一样分明。

她再也没见过那样的太阳雨,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夕阳,也没见过那样的城市。

可惜自己现在只是躺在战壕里,再低的云也无法给人触手可及之感,更何况自己睁不开眼睛。

能把世界变得脆弱的雨,似乎能轻易融化掉自己。

然而,直到麻木随着隐隐作痛宣告褪去,污泥似乎也不再舒适,冰冷的雨水浸透携行具和军装,和泥水一起粘黏在皮肤上,并拍打着钢盔乒乓作响。

她紧闭双眼等待的安息迟迟未能降临。

混战间不知哪方的炮弹在附近爆炸,泥水如泼水般飞溅进刚想张口呼吸的赫莲娜嘴里,她猛然睁开眼,条件反射引发咳嗽,腹部的枪伤却随着咳嗽爆发出剧痛。

“啊——嗯。”赫莲娜一时间浑身瘫软,右下腹仿佛不断被撕裂和灼烧,肌肉因为疼痛抽搐,跳动着提醒她自己尚且活在地狱,因为疼痛的叫喊加剧了疼痛,尚未结束的哀嚎被硬生生憋住一半。

这比过去跟腱断裂还痛,但为了呼吸,只好强忍疼痛吐出口中的泥沙。

疼痛稍缓,赫莲娜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战壕。

躺在地面看战壕,好像葬礼上挖出来放棺材的深坑,只是它绵延万里,是许多许多人的棺材,来自四面八方的子弹从头顶飞过,咻咻的打在周围,竟有些像夜晚划过的流星,但赫莲娜无暇观赏着美景。

她挣扎着要起身,可小腹部的伤让下半身无法吃力,双手试着按住伤处,但是用不上力,抬起手,雨水冲刷着血沿手掌顺流而下,那是几秒钟就沾满了手掌的血。

赫莲娜颤抖着在衣服内侧四处摸索,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急救垫巾已经用在了战友身上。

左右观察一番,身旁只有一支卡在断裂的木板间的李恩菲尔德步枪,那是她的枪,而且触手可及。

右手扒住枪身,左臂尝试着撑起身体,赤红的涓涓细流般从伤口涌出。

她只得再次仰面躺在泥泞中。

赫莲娜把牙齿咬的嘎吱作响,几乎再次晕厥过去,“上帝保佑……”是极其微小的喃喃自语“上帝保佑……”,她不能晕“我不想死……”

接着不顾一切再次扭动身体,借助手和胳膊向右翻滚,疼痛将身体扭曲成S型的同时,支撑步枪的木板应声断裂。

“……”赫莲娜的脸拍在泥水里,吐出一串气泡,双手紧紧挖进泥土,水,血和泥沙的混合物从指缝间钻出。

疼劲终于过去,赫莲娜抬起头擦了把脸。

银白的雨幕摇曳出浮空的波浪,豆大的雨滴在落地前如同浓稠的雾,积水上弹跳起黑色的涟漪,印象派里最高深的画作也永远无法达到如此的混乱与朦胧。

但是立体的黑白之间,赫莲娜捕捉到一丝异样。

一块阴影不发出任何反光,那只能是一个高出战壕地面很多的物体 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

赫莲娜立即将枪拉至身前,赶快清理枪口,随即呈匍匐持枪的姿态将枪口对准对方,压在身下的伤口的疼痛似乎也减轻许多。

既然瞄准就不能胡思乱想……

对方是否也发现了自己?

手开始发抖,太冷了,头上的钢盔也在翻滚中倾斜,但没挡住视线就最好别动,哈气在呼吸间飘出,它会融入大雨之中。

然而阴影静静地,一动不动。

赫莲娜终于将眼睛从准星中移开,将枪口稍微抬起,搭在胳膊上沿着战壕爬行。

现在的姿势好多了,虽然一条在水中不断消散的血痕拖在地面,但疼痛已经比翻身时轻多了。

她要给自己一个目标,就是那块阴影,她坚信那是个人。

自己好像一条泥鳅,爬过的地方拖出一条不规则的痕迹,污泥将全身包裹,而且还在潮湿阴冷的环境中。

她在家乡时见过,入伍以后就很少再见到了,那是一种很肮脏的生物,但生命力却异常顽强,据说他们在干涸的河床里还能生存数个月,甚至能在休眠中等到下一年丰水期的到来。

但是她现在更希望自己是一条清道夫,和泥鳅很像,但是皮肤就像一层骨头,覆盖全身,说不定能挡住子弹呢,要是挡住了现在就不用在这遭罪了。

之前怎么没想过……要是能活着回去,一定要试试子弹能不能打穿清道夫的壳。

暴雨像一层纱,仿佛无限拉长了战壕,时爬时停间两人的距离却忽远忽近,自己分明在不断的向前,对方怪异的姿势也越发清晰,却给人怎么也爬不到那个位置,是错觉么?

头顶的枪声弱了,不知道是哪一方败退了?或许自己马上就要被又一波跳进战壕的敌人射杀,如果装死能不能多活一会?

再抬头,一张惨白且略微浮肿的脸正面向自己,空洞无神的双目毫无光彩的死盯着自己,她手里的枪还紧紧握着。

赫莲娜画了个极不标准的十字架。

现在她才看清,尸体的双腿撑在战壕一侧的墙壁上,腰弯曲着,上半身躺在地面上。

“你站错位置了。”赫莲娜对着尸体自言自语,声音微小到被雨声盖过,颤抖的手翻找尸体的随身物品“你为什么非要来这种地方?嗯?”

尸体随着翻动轻轻摇晃。

一本笔记本,一支铅笔,一张照片……都被随意的丢弃一旁——一个小铁盒。

赫莲娜急忙打开铁盒,里面套着防水包装的纱布和绷带,完好无损。

不自觉的苦笑浮上面无血色的脸,铁盒被稳稳放在尸体身上,枪也搭在尸体腿边“可恶……”她还要再翻过身来……

携行具被脱下,衣服扣也打开了,贴身的背心不知道吸了多少血,从右下腹到肚皮被血染的发黑,雨水冲刷着不易凝固的血夜流淌向地面,像淡红色的瀑布。

身体正面的伤口是子弹打穿后留下的,虽然子弹奇迹般的没有在身体里出现太大的翻滚,但皮肉还是严重外翻,血淋淋的混为一谈。

赫莲娜把飞碟形的钢盔摘下,放在肚皮上,双手塞在钢盔下借此遮住雨水,

随后一手端着钢盔,一手握住纱布,将略微与皮肤黏合的背心剥离,把纱布狠狠盖在了伤口上。

这还不够,接着一根手指顶住纱布,把纱布往伤口深处塞“嗯——呃……”

赫连安嘴里咬着军装外套的领子,牙齿深深嵌入布料,身体抖到视线模糊。

稍微缓口气,继续往里塞……

赫莲娜将多余的纱布能填塞的填塞,余下两块纱布压在后背的伤口,子弹打进去的地方一般不明显,虽然赫莲娜看不到后背的情况,但还是按照经验只对身后进行了相对简单的处理。

将绷带环绕身体缠绕一圈又一圈,最后将尾部沿中间撕开,打了一个死结,压在伤口上。

忙完这一切,足以使人脱力了。

填塞和包扎对伤口有很好的加压效果,虽然脱力,但疼痛已经减轻不少,或许药效也在发挥作用,总之,呼吸顺畅了些。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听着头顶的枪声逐渐稀疏。

是脚步声,很多脚步声,很急,还能听见拉扯铁丝网时金属发出的振动,一些没有在炮火中损毁的铁丝网上还有敌人提前挂好的罐头盒在叮当作响……

稍远的拐角处,传来从高处跳下踩进淤泥里的啪叽声,神志模糊的赫莲娜非常困倦,在昏迷的前一刻只听见嘈杂的雨声和微弱的呼喊——“跟上!”

“右下腹中弹,低烧,失血,伤口化脓……倒不算严重……看她自己。”

“……上帝……”

“医生,药能不能……呃……”

赫莲娜一片漆黑的眼中传入一丝微光,是昏黄柔和的光,只比萤火虫亮一点,难以分辨的只言片语也传入耳中。

她隐约回想起昏迷前的事,然而此时既感觉不到雨水的拍打,也没有潮湿衣物的包裹,伤口似乎也好许多,沉甸甸的眼皮阻拦自己的视线,怎么睁也睁不开,好像小时候半醒半睡间被鬼压床一样。

忽然深深地恐惧感涌上心头——怎么会有光?自己在哪里?什么人在说话?

身体好沉,眼睛……眼睛看不见了?

随恐惧而来的是胡思乱想,脑袋里想了很多事,但没有一个能想通,或者说根本想不通,就像做噩梦,明知在做梦依旧会惊慌失措,只剩下无助和一时的疯狂,呼喊着却发不出声,只能口齿不清的呜咽。

有人在摸自己,手放在身体上,对方的身体几乎触碰到自己的胸脯“赫莲娜?赫莲娜?”声音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唔……嗯……呜……”

“诶?去叫医生,快点。”

压低的声音,好像隐瞒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赫莲娜?醒醒……”

对方轻语时吹在耳边暖湿的风赫莲娜都能感觉到。

遗憾的是,对方说的一大堆话在她混乱不堪的脑海里都没能理解到位,然而她的力气显然比神智恢复的更快一点。

起初身体仅仅是痉挛似抽搐,几分钟不到她就能轻微抬起手指,自己的胳膊,腿知觉都在回复,而距离自己很近很近的陌生人的动作也感觉越发清楚了,她的触碰、声音、呼吸甚至体温,她究竟离自己多近?

咔嚓——是枪栓拉动的声音,就算不是,也肯定是枪上某个零件碰撞的声音!

一张惨白的脸浮现在赫莲娜面前,那个死去多时的敌人,自己拿了她的私人物品和药……

“不,不……”

“赫莲娜,你说什么?不什么?”

在战前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医生,不是什么军医,此时她忙的不可开交,第一场主动进攻的战斗造成的伤亡令她瞠目结舌,无论胜负,伤员和死者仿佛堆满战场,就好像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什么土地,都是尸体撑起了各个国家的疆域。

这个雨夜也是一样,她刚检查完今晚的英雄,第一个活着跳进敌人战壕又奇迹般活下来——至少暂时还活着——的大兵。

她的情况并不好,贯穿伤,伤口发炎化脓,失血过多,但以目前的条件,医生只能给她用碘酒简单清理伤口后更换干净的纱布和绷带,脱去湿衣服,擦干身体,其它只能听天由命。

“愿上帝保佑她——”博伦在胸口画了十字架。

她的同学朋友兼战友,正卡莲看护她。

真幸运,有人能一直护理她,如果她能挺过来,一睁眼还能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

至少身为医生的博伦是这样的想的。

这样想着,博伦拒绝了卡莲想再多要点药品的请求,已经历过几次战斗的卡莲也没有抓住自己不放。

不算新兵的卡莲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她真的是个好人,真朋友。

博伦转头就走,眼前这个不大的半地下坑道里至少挤了20个伤兵,她都要照顾,而且后面还在源源不断的送来人。

后来者没有地方躺,只能依靠在墙边。

博伦看到一个挤在角落里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兵,过去摸了颈动脉,又探鼻息,挥挥手一言不发,便走来两个担架员,她们被博伦留在身边协助的,搬起来往外走去。

身为医生的职责,唯有救死扶伤,然而此时她也无能为力,一个接一个无力救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等死,她无法接受。

“诶!跟外面说一声,不要往这儿送了,别的洞也有卫生员,分一分。”

“是。”

“医生,赫莲娜好像要醒了。”洛依来招呼医生。

“醒了就继续休息,嗯?”博伦当然没时间把重心放在某个人身上,她总是要带着打发的态度去回答重情重义的大兵们的请求。

“赫莲娜,欸!别打我!放松!”两人被吵闹吸引过去,发现赫莲娜确实醒了,而且正对卡莲拳打脚踢,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和面前的朋友。

“按住她!”神志不清的赫莲娜当然不是任何人的对手,吓一跳的卡莲回过神赶紧按住她的双腿,洛依一个箭步窜到跟前按住了双臂。

“赫莲娜,是我!仔细看看,看看,是我和卡莲!”洛依贴在赫莲娜脸上,被控制住的赫莲娜也冷静下来。

模糊的视线终于清晰了,借着微弱的火光终于看清了黑影的脸,自己的两位战友正按住自己,枪械发出的磕碰也来源于对方背着的步枪。

“别乱动,你伤的不轻。”卡莲松开她的双腿“别又整出血了。”

赫莲娜喘着粗气,下腹随着呼吸隐隐作痛。

蹲着的两人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凑过来,红十字袖标很显眼“能醒过来就挺好,继续休息,等后续部队跟上,就往后方送吧。”

“好。”卡莲扭头答应。

“呃……”

“你说。”

“……水。”赫莲娜半天挤出一个字。

身体的不适随着神智的清醒凸显出来,尤其是嗓子里,几乎要冒烟了。

“水,水。”卡莲摇晃着空空如也的水壶催促洛依,所幸洛依的水壶里还剩将近一半水。

“先少给点。”卡莲又挪到赫莲娜的头侧,想顶住她的腰扶起上身好喝水,又不敢角度太大免得又动了伤口,于是跪在地上,用大腿和手臂撑住对方,赫莲娜像侧躺在卡莲的怀里一样依靠着。

洛依小心翼翼的将壶口凑到赫莲娜嘴边,慢慢倾倒,一丝水流入她嘴里,少的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水还是口中残留的粘稠唾液。

赫莲娜抿抿嘴,又张开干裂的嘴唇。

“你别急,刚醒不能一下子喝太多。”卡莲摸了摸赫莲娜的额头,比手心烫,一边嘱咐她不能多喝水,一边让洛依再喂些水。

“好点了没?”洛依看着赫莲娜自己咽下去了一口水。

赫莲娜轻微头,困意再次袭来,眼皮打架,卡莲温暖的怀抱和安全感让她放下了一切戒心,现在只想睡觉。

“累了么”卡莲摸摸她的头顶,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还没有干透“睡觉吧,睡醒了就好了。”说完,把赫莲娜脑袋底下要枕的衣服重新叠了叠,给进入梦乡的战友摆好睡姿。

洛依把自己半壶水的一半倒了赫莲娜的水壶,并将她的随身物品,装备和水壶一同塞到了她身边。

卡莲俯下身,轻轻吻了赫莲娜仍然微烫的额头“主啊,你知道赫莲娜·伽莱的苦楚与重担。求以慈爱环绕她,赐她忍耐与期盼……”

一场秋雨一场寒,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带来的只有气温骤降和大雾,这是过多的水汽在空中凝结导致的。

潮湿与降温让战壕里的泥泞更加麻烦,被水汽浸透的地面更加湿滑,大兵们在行走过程中如履薄冰,谁也不想让自己本就已经湿透的衣服再粘上更多的污泥。

由于冲锋时太靠前,两人和连队冲散了,此时许多大兵正靠在战壕两侧休息,她们开始仔细辨认,寻找熟悉的脸庞。

大兵们很多都睡着了,也不知道吃没吃饭,穿着棉衣歪歪扭扭的相互依靠着,脏兮兮的,不仔细看几乎要与泥泞的战壕融为一体。

“艾德姐,见过E连的人么?”卡莲在昏暗中发现了自己在D连的熟人,是比自己大一岁的同乡兵:艾德。

“没有啊。”艾德满脸疲惫的摇摇头“我们连还没凑齐呢。”

“好。”

两人继续往前走,经过了一处观察掩体,卡莲沿台阶上去,看到哨兵正趴在观察口旁无精打采,一个小兵,比自己军衔低,对方看到自己走上来赶紧立起上身,装作努力观察的样子。

卡莲一把将她的头按下去,自己则悄悄凑到观察口,尽可能压低探头的高度向外忘了几秒。

目之所及只有漆黑一片,加之阴云密布和大雾笼罩,连五十米外都看不清,如果是晴天有月光的话还是能看到很远的地方的,不过也只有这种天气才敢稍微探头看一看。

看完她锤了一下小兵的脑袋“不想活了?”

“是,长官!”对方敬礼,卡莲没说什么,挥了下手。

卡莲从掩体退下来,招呼洛依继续找连队。

“大晚上还这么小心?”洛依指了指掩体。

“你别不信,法国人刚跟德国人在马恩河打了大仗,死伤老多,在战壕里头探头探脑的吃大亏了。”

“战壕还不安全?”

卡莲摇摇头。

“你从哪听的?”

“撤下来的法国人说的,得亏咱这回路上磨蹭了去的晚,要不然也得填里头。”

“会法国话是不一样哈。”

洛依总是坚信卡莲的话,所以尽可能贴着战壕的一侧,弯下腰前进,在战场上身姿挺拔可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钢盔可挡不住任何子弹——至少两人都认为,钢盔除了防弹外作用还是很多的,像睡觉时当枕头就很不错。

“E连,E连的人有么?”

两人继续走出数百米,两侧逐渐有了些微光,是从半地下掩体里发出的,还有一些在战壕两侧大兵们挖的小洞,里面升起一丛丛小篝火,大家已经开始吃饭了。

“E连……”

“卡莲!”

两人寻声看去,一条与两人所在战壕方向垂直的交通壕里挂着一盏马灯,班长正在马灯旁一个木板箱子上坐着。

敬礼,礼毕,班长招呼两人坐下。

“报告班长,我们找着赫莲娜了,她中弹了。”

“中弹了?!打哪了?”

“这儿。”卡莲摸了摸自己的右下腹“医生说有点失血,发热,伤口也脏,情况不太好。”

“这我得上报,刚才就开始统计了。”

“班长,咱班……”

“你俩一来咱班就齐了,现在除了赫莲娜都没事。”

两人听罢长舒一口气。

“好了,你们原地休息。”

两人坐着敬了个礼,班长转身找连部去了。

那么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吃饭。

两人放下枪,在班长坐的木箱子旁边的战壕侧面上拿工兵铲平出一块平台,平台里又挖了两个小洞。

“得找点柴火。”

周围木头并不少,但大雨将它们都淋透了,湿的滴水,显然不能生火,接着,两人一齐看向了班长坐的的木头箱子。

卡莲伸手摸摸,发现箱子出奇的干燥,还带着点班长屁股的余温。

“少整点看不出来。”洛依在一旁怂恿,把自己的折刀掏了出来“这个小,砍点不明显”卡莲当然没什么心理负担,

接过刀沿着箱子边如同削铅笔一样削起来。

毕竟需要的只是些引火物,不会奢侈的纯烧木头。

“好了,够了。”

箱子原本一条直角边削了圆角。

洛依在一旁忍不住乐了几声“你还挺艺术的。”

“土太湿了。”卡莲摸摸挖出来的小坑,土壤间甚至还能挤出水来。

洛依随即弯下腰在泥泞中仔细寻摸,一会就从泥里扣出一把小石子,握在手里用力甩动,又在棉衣上蹭了蹭。

“好。”两人各自将石子平铺在坑底。

接着,卡莲手伸入厚重的衣服里,从最贴身的兜里翻出来一盒火柴。

洛依则从兜里翻出来一大块靴子底,是橡胶材质的,拿折叠刀从中切割几小块下来预备好。

火柴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木屑点燃,接着将橡胶块投入火中,一阵黑烟升起,橡胶好似开春的冰雪一样融化,逐渐瘫软开来,火势骤然变大不少。

两人抬手把挂在携行具外面的饭盒卸下来,看似很方便,但事实上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她们在今早还认为战斗不会进行太长时间,对面的德国人在与法国盟军的绞肉中元气大伤,从低地国家的席卷而来的“右勾拳”一拳锤在了钉子上,在此种形势下,又如何让人产生压力呢?

总之,虽然自从登录欧洲大陆后多次不战而退,但在这次行军中气氛还是轻松愉悦的,战争就快结束了,一场圣诞节前一定能结束的战争。

今晚的战斗是出其不意的,虽然不算是首战,但这一次是马娘部队真正以完全进攻的姿态进行的战斗,大家都卯足了一股劲,让德国人见识见识大英帝国的利刃!

这一片只有这几个零星的阵地,马娘们凭借这训练有素的潜伏与风雨交加的掩护下,一举拿下了这里,只是机枪带来的压力略大,伤亡比预估的略多,但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按照这个节奏,也不会花费太多牺牲和时间就能突破德国人的最后防线。

只是经历过今晚的战斗后,至少她俩认为,再也不能为了图方便把饭盒挂在外面了,不说肮脏的环境,只是锡饭盒在运动中的叮当作响也令人头大,以后还是乖乖的把它塞在携行具里吧。

至于吃什么,其实她们也不怎么会做饭,大概最方便的就是乱炖,所以从营地出发前卡莲特意找法国老乡多要了几个萝卜和土豆,卖相不太好,长得也很小,但它确实已经成熟,入冬以后蔬菜什么的并不好找,有的吃就很幸福了。

很幸运,饭盒外面脏了,里面却很干净,清洁的水源很难找,两人也不好浪费饮用水刷饭盒,于是干脆带着泥将饭盒架在火坑上面。

洛依将水壶里剩的水倒入两人的饭盒,切好的萝卜和土豆也分别放进去煮,卡莲则拿出咸牛肉罐头,挖了两大勺放进去。

在火焰的加热下,饭盒里的水从边缘开始逐渐冒泡,发出刺啦刺啦的沸腾声,水蒸气呼呼的融入大气,总让人感觉这会让外面自然形成的浓雾又厚重几分。

之后两人一言不发的坐在木箱子上,等待着饭盒里的水慢慢烧干。

当手头的动作停下时,一切都那么安静,睡觉者的鼾声,清醒者的咳嗽与伤者费力的喘息……还有勺子与饭盒的碰撞,沙拉沙拉的正在将随意混在一起的食物吞入胃里。

微弱的火焰里的燃料,甚至不足以发出干柴燃烧时噼啪的脆响,那是安静的火,在雨后的微风中,浅薄的火坑中摇曳。

“卡莲,咱们是不是忘了给赫莲娜留点吃的了。”

“啊,嗯。光留水了。”

“到了救护站想必会吃的比咱们好的多吧,那里什么都供应的上。”

“我在想,为什么不尽快把伤员抬走,不知道还在等什么。”

“因为大部队没跟上,咱们四处穿插,他们稳扎稳打,你没看随军医生根本就忙不过来么。”

“嗯……未免还是有些慢了。”

“……”两人又陷入沉默,早晨至夜晚的枪林弹雨与此时的寂静无声反差巨大,好像一个巨大的碗倒扣在她们头顶,碗的里面是漆黑和沉默。

一串脚步声走进,班长从拐角处现身。

“都吃好了?”

两人从木箱上起身,因为已经是再次见面,所以只是象征性的敬了礼,毕竟班长和班内大兵们的关系都不错,至少E连2排7班的兰德班长是如此。

“没吃呢班长。”

“坐,还没做好?”兰德凑到热气腾腾的饭盒边来回看“我看快好了吧。”

“赫莲娜怎么办?”

“刚才正好碰上连部开小会,说的就是着事儿,上面计划是凌晨5点左右开始转移伤员。”兰德打开自己的餐具包拿出勺子,边搅动饭盒里的饭边说。

“还有呢?”

“还有?”

“往哪打,打到哪?”

“呃……打到德国人投降。”

三人一齐发笑。

作为最基层的士官,班长确实和一般的大兵没有什么区别,相对的消息灵通,也不过是比大兵们早知道几分钟而已。

“我俩刚才忘给赫莲娜留吃的了,一会准备再送点过去。”

“嗯,你俩一块儿走,别落单。”

“是。”

兰德继续搅动着食物 水分已经快被烧干了“差不多了,卡莲,我背包里有伍斯特酱,你找一下。”

“啊?哦。”卡莲打开班长身后的背包,手伸进去摸索起来,没想到伸手摸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个玻璃瓶。

掏出来一看,果然是伍斯特酱。

“班长,你还背一瓶这个,不嫌累么。”

“我还是更怕被饭难吃死。”

兰德接过瓶子,往两个饭盒里分别倒了不少酱,接着把酱拌匀,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这才对嘛,你俩这饭我各挖两勺不多吧?”

“不多不多。”两人摆摆手。

兰德张开大嘴,一连吃了四大勺。

“班长,你要没吃饭我俩还有……”

“我吃过了其实。”

“啊?……嗯”

不知道把多少话咽进了肚子,总之卡莲和洛依呼哧呼哧吃完饭,冷着脸走远了。

“还在睡么?”

“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卡莲和洛依看着呼吸平稳但面色略显苍白的赫莲娜,眉头紧皱。

“赫莲娜是咱们这里最不喜欢打仗的,对吧?”

“大概。”卡莲轻轻摇头,掏出了几块饼干,揣进赫莲娜兜里。

“她可是参加过奥运会的。”

“她说过为啥来入伍么?”

“没有。”卡莲牵着赫莲娜的手,手比刚才更冰凉一点。

她让洛依再陪一会赫莲娜,自己则起身径直走向博伦,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已经没有新的伤员送到她手底下来,因此终于能够更细心的照顾现有的伤员,尽管只是止血,包扎之类的简单工作。

她此时正蹲在一名双腿和身体被机枪打中的大兵旁,如此严重的伤势,大兵却没有昏迷,一双原本天蓝色的眼睛,此时像英吉利海峡晴空万里时的海水般,是浑浊的蓝墨色。

全身上下缠满了绷带,但血怎么也止不住,浸透了一层又一层纱布,博伦在大腿根扎了止血带,也于事无补。

卡莲站在博伦身后,看到大兵的样子和一动不动博伦,没有上前打搅。

她是博伦目前手里伤情最重的伤员,其她人要么伤情已经稳定,要么已经被搬走……只有这个年轻的姑娘,很早就来到这里,坚持到现在。

她说不出话,张着嘴费力的呼吸间传出呼噜呼噜的粗湿罗音,表示着她呼吸道内被大量体液堵塞。

博伦牵着她的手,紧紧的握住,手心里全是温热的汗,汗则在大兵的手心里冷却下来。

少女动了动嘴,博伦赶紧凑到嘴边,却什么也没听见。

少女头顶的耳朵瘫软下去,瞳孔逐渐散大,浑浊成墨蓝色的瞳孔逐渐被黑色覆盖,泪水模糊了视线,在眼眶里打转。

她还在坚持呼吸——

博伦几乎趴在少女嘴边,她说点什么都好,哪怕一个单词,一个字母。

忽然,牵着手的手中感觉到一股强劲的力量,少女使出全身的力气,手臂颤抖起来,掐的博伦肉疼,早已瘫软的身体竟支撑起一个微不足道的角度,尽可能的靠近了博伦的耳朵。

“妈……”

少女的手没有松开,但力量感完全消失了,失去意识的约束,挺起的身子砸向地面,下颌微张,头歪向一侧,眼泪随即从眼角流出,只有那么一两滴。

失去焦距的瞳孔正好看向了博伦身后的卡莲,卡莲别开视线,画了一个十字。

博伦慢慢直起身子,用左手帮少女闭上眼睛,接着想把手从少女已经冰冷的手中抽出。

然而,根本做不到,少女的手已经僵硬,无法轻易松开,博伦只是去掰她的手指,但是真的很紧,紧的给博伦的右手扣出痕迹。

卡莲上前来蹲下,帮着博伦掰开手指,博伦一愣,她根本没发现卡莲在身后站了许久。

终于,在两人合力下,才将博伦的右手解放出来。

“谢谢。”博伦握了握拳。

“呃,嗯。她说什么了么?”卡莲指了指尸体。

博伦将姓名牌从尸体的脖子上扯下“她说:‘妈。’”

卡莲意识到自己好像嘴太笨,把话聊死了。

但博伦没在意,挥挥手,两个搬尸体的大兵熟练的将尸体抬出去。

“医生,呃……”卡莲压低了声音,虽然她自己都感觉现在说这话不太合时宜“麻烦多照顾一下她,她叫赫莲娜。”

接着,卡莲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铁盒,打开后漏出里面装着的6根香烟。

“她叫塔尼亚。”博伦晃了晃手里的名牌,回头望向昏迷的赫莲娜,又看向卡莲手里的烟,卡莲已经拿出一根,示意自己接着。

“嗯,我不抽烟。”博伦说着接过烟“她是伤员,我肯定要照顾的……”

“大概凌晨5点后送。”

“知道。”

卡莲掏出火柴盒,要点烟。

博伦却忽然站起,走向一名伤员“嗯,给你搞来啦。”

“嗯?感谢感谢!”可是她的右胳膊断了,想要点烟很不方便“医生,再帮一下吧。”她尴尬的笑笑。

卡莲见状,收起自己的火柴,接过伤员的火柴,帮忙点着烟。

“谢谢哈。”

“没事儿。”

博伦带着卡莲往赫莲娜的方向挪了挪轻生道“我尽我所能。”

“谢谢医生。”

凌晨的气温更加寒冷,大兵们大都裹着厚棉衣躲在地洞里,依靠着阴燃的营火安睡。

卡莲和洛依归队以后特意占住一处靠近营火的位置,地面被火烤的温暖十分干燥,两人则面朝营火贴在一起,一晚上都不觉寒冷。

由于要等待后续部队的接应,昨晚的命令便一直是固守此处,幸运的是,一整晚都没有受到德国人的任何反攻,甚至没有袭扰,这再一次坚定了大兵们很快结束战争的信心。

“德国人如今只剩仓皇逃窜,没有一丝一毫的力量和意志进行作战。”

连长在睡前的战斗总结中如是说到。

两人昨晚到今早都没有站岗排班,理论上是可以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的,但是在没有闹钟或者任何人的提醒下,她们还是在4:32爬了起来,蹑手蹑脚的从人满为患的洞里钻了出来。

她们要去送赫莲娜一程。

10月的凌晨四点半,天色与夜晚别无一二,由于阴天的缘故,无星无月,加之大兵们睡觉后照明的火焰大都熄灭,此时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两人扶着墙,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寻找着赫莲娜所在之处,原本这些洞口上都是有门牌的,可惜经过昨天的战斗后早已残破不堪,不翼而飞。

到了大概位置便实在找不到了,只好挨个洞钻进去查看,终于在这条战壕的第五个洞里找到赫莲娜。

一张布,大概是床单,盖在她身上,周围贴心的留出空间,离营火不远不近,看来博伦确实践行了自己的承诺。

两人从伤兵间穿过,似乎比昨晚人还要多些,凑到跟前,发现赫莲娜的脸上恢复了血色,但是两人谁都没有碰她,只想让她再多休息休息。

洞口忽然传来脚步声,几块土被带了下来,马灯暖黄色的光亮照射进来,抬头看去,竟是班长。

班长比了‘嘘’的手势,将马灯的火焰调的更暗些才走近。

“比昨天看着好点了。”卡莲压着嗓子耳语道。

班长点点头,竖起拇指。

洛依扫视四周,在昏暗中一眼看到了醒目的红十字袖套,那是正靠在洞内一角的博伦,似乎还在睡觉。

“稍微再歇会儿,等人来。”兰德小声道。

三人蹑手蹑脚的找了处能落脚的地方坐下来。

洛依又回头看眼向博伦,一双眼睛骤然与自己对视,吓得她一哆嗦,其余两人也顺着视线望去,也都看到了睁开眼的博伦。

对方抬起左手,右手指了指左手腕上的手表,又闭上眼,大概是接着睡了。

不到半个小时的睡眠,感觉过了很久很久,又仿佛仅有是一瞬间,在略感嘈杂的人声和拍打中卡莲惊醒,晃悠悠的站起来。

周围的轻伤员有些自己拄拐,有些相互搀扶着正站起身来,排队向洞口外走去,人群中增添了许多医护人员,拿着笔记本在统计,博伦和他们一起对着人群和笔记本指指点点,还有准备着手搬动重伤员的担架员们。

洛依见卡莲已经起身,就走向赫莲娜所在的位置,和两名已做好准备的担架员攀谈起来,班长叉着腰站姿一旁,很放松的样子。

卡莲也凑上去。

“……那是真的胆大命硬,一马当先。”洛依边说手边跟着挥动起来。

两个担架兵听的津津有味,似乎正身临其境昨晚的战斗。

“咱们人要是都这么英勇,今年圣诞节之前就能结束战斗!”洛依声音更大了一点“可得好好善待英雄啊。”

卡莲觉得她越说越跑题了,赶紧开口“到了后面还得大家照顾。”说这就伸手掏烟,这招百试百灵。

两名担架员也自然而然的接过,卡莲熟练的帮忙点上。

“为了女王。”

“为了胜利。”

双方喊了声口号,担架员便一前一后抬起赫莲娜“为了英雄。”后面的担架员又回了一句。

卡莲点点头。

两人抬着赫莲娜进入队伍,三人跟着往外走。

卡莲拉起赫莲娜的手,她的手一离开营火又变得有些冰凉“赫莲娜,赫莲娜。”卡莲呼喊几声,但她没醒,好像还在睡,呼吸姑且平稳,但又不免让人感到微弱。

叫也叫不醒,三人只是默默跟着队伍挪动。

从洞口的台阶走出,一阵寒风袭来,担架队趁着最后的夜色弯弯绕绕走出战壕,周围也多了好多生面孔,正趴在掩体上警戒,大概是会留在这里的增员。

没有谁敢冒着生命危险用任何方式照亮,所有人都摸着黑前行。

三人跟着担架队一直走到出战壕的斜坡处,帮着担架兵将赫莲娜从泥泞湿滑的斜坡上搬出去,全程一言不发的干完。

担架兵们不敢拖沓,没有多说就要走,卡莲忽然跟着翻出战壕,班长“嘶”了一声。

但她只是拦住两人,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条毛毯,盖在了赫莲娜身上,接着二话不说跳回战壕里。

队伍继续快步前进,很快担架和担架员消失在了布满浓雾的夜色中。

卡莲盯着赫莲娜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直到她认为对方模糊的身影彻底融入黑暗,才转过身。

班长和洛依只是等待她,她看够了,三人便一齐消失在战壕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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