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细细的蓝线〕
暴雨后9月的凌晨,体感温度大概只有10℃,穿着半干不湿的军装混杂着臭气熏天的汗液躺在地上睡一觉,勉强算不上冷,也绝对称不上好受。
尽管如此,趁着天色未明,作为穿插部队的中坚,前锋部队的利刃,马娘们必须不知疲倦的比所有人都快,赶在所有部队之前接近战争的最前线。
所以,当伤兵后送的担架队到来后,大兵们也都醒来做好了行军的准备,将饼干和随身的罐头胡乱塞进胃里,就算是吃过早饭。
德国人的攻势从昨天开始就有所放缓,不出意外他们正在向埃纳河以北撤退,在这一过程中对方难免出现混乱,昨晚,尚且在蒂里堡的远征军前线指挥部马不停蹄的送来了信,向马娘部队传达了远征军统帅部的直接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向埃纳河方向发动突袭!”
这支精锐中的精锐将利用自己出众的速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先机,给敌人乱上加乱,出其不意的从敌人的第一集团军与第二集团军之间发动十分大胆的先头攻势。
虽然经过了几次小规模遭遇战后,此次行动的突然性已经要打上一个问号,但如此激进的攻势已经让每个人都燃起斗志。
卡莲三人已经回到连队所在,战壕里再次挤满了大兵,随时等待着上级的命令,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却难以抑制的兴奋感,窃窃私语不断,这一点从她们不断甩动的耳朵与尾巴就足以看出。
班长跟两人分开去找排长报告情况,卡莲和和洛依找到一处略微塌方墙壁形成的斜坡,便躺在斜坡上依靠着休息,顺便从包里翻出来些食物吃,尽管这些东西确实食之无味。
“卡莲”同班的大兵戴娜招呼卡莲凑近点,卡莲沿着斜坡翻个身看向她,凌晨时分没有意思光线,卡莲勉强看清戴娜略微反光的双瞳。
“赫莲怎么样了?”
“送走了,还不清醒。”
“……呃,没事,后面的条件好很多。”
“嗯,会治好的。”
在这样等待的过程中,人总是难免焦躁,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也只是排解混乱的思绪和烦躁的心情以及隐隐的不安。
“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
“说说。”
“记不太清了,大概就是咱们打仗,也不知道是在哪儿块打,反正是在一个坡后面,一个土坡嘛,子弹嗖嗖在顶上飞……”
“嗯。”
“然后,我在坡底下,要打枪么,就往上爬……”
“嗯哼。”
“结果我刚露头,刚要看着坡对面啥情况,一下子一个子弹打中我了。”
“嗯,呃,打哪儿了?”
“脑袋呗。”
“然后你就醒了?”
“没有,我感觉我飘起来了。”
“哈?”
“就像飘出了身体然后我能看到自己躺在……”
嘀——
一声短促的哨音突然打破了凌晨相对的寂静,战壕里横横竖竖的大兵们瞬间从各自的位置蹿起,立即登上射击位置低姿警戒起来,一部分大兵在战壕内的各个拐角处保持着蹲姿举起枪,步枪上膛的咔嚓声不绝于耳。
卡莲匍匐着向斜坡的顶端挪动,戴娜刚才跟她将的梦忽然浮现在脑海里。
她迟疑了一下,一咬牙,将枪推向身前探出头去。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没发生,没有突如其来的子弹,没有敌人移动的身影,甚至除了身后大兵们的躁动外,连声响也没有。
“别紧张,是咱们的侦查回来了。”一名从前方战壕来的大兵轻声叫喊“往后传,是侦查回来了。”
萨姆和锡盟,两名哪怕在马娘中速度和耐力也称得上优秀的士官,8年军龄,是纯粹的职业军人,高中毕业,但是在军队中攻读了皇家马娘军事学院的本科学位,对军事伪装和侦查研究颇深。
战争爆发后便理所应当的作为侦查员一起组成了侦查小组。
两人比马娘团大部队更早的行动,在既定方向上进行进行侦查,一般的战斗两人并不参与,大部队进攻后一般是留在出发地点的。
昨晚的战斗结束后,两人随即跟上大部队,之后马不停蹄的继续向北前进,一整晚都在树林带,灌木丛与壕沟中摸爬滚打,一直抵近到埃纳河畔才停止,同时,她俩也有惊人的发现……
两人回到阵地附近时已经是凌晨,按约定吹了哨子,但是大部分大兵并不知道这个暗号,被吓得架起枪来。
还好侦查队队长艾兰听到哨声,着急忙慌的在战壕里到处传达侦察兵回来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大兵们终于放下戒心。
艾兰也看不到两人在那里,让大兵们收起枪后跑到离哨声比较近的地方也吹哨子,两边的人终于对上暗号。
“过来吧!”对上暗号以后,艾兰向空无一物的远处大喊。
一会,从漆黑的浓雾中隐约显现出两个人影,右手提枪弓着腰小步快跑过来,哗啦贴着地面滑进战壕。
两人喘着粗气,随意的敬了个不标准的礼。
“好。”艾兰回礼“去团部,报告完休息。”
“是。”
三人从拥挤的人群间快步走过,虽然人人都不干净,但她俩的确更胜一筹,别人像是从泥坑里刚爬出来,两位则仿佛刚出土的文物。
“先简短说一下情况。”艾兰一边带路一边说。
“离河不远了,大部队出发大概中午就能到河边儿,河边儿树林很密,还发现敌人大部队,大概三,四百人。”
“这么多?”
“是。”
说着,三人已经走到团部所在的地堡,从外面看起来和一般大兵藏身的洞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洞口大些,有扇木门,上方多了些沙袋和伪装网,周围的土木结构也更厚实。
两名卫兵站在门口警戒,三名连长聚在在门口讨论着什么,领头的艾兰向卫兵敬礼“侦查回来了。”
卫兵回礼后,敲敲门,走了进去。
少时,卫兵开门出来说“请进。”
艾兰带着两人走入洞中立正“敬礼。”三人一齐敬礼。
团长佩卢西挥了下手,这就是回礼了,三人礼毕。
一张木桌子摆在坑洞正中,四周的四个立柱上挂着四盏马灯,桌子上也摆了两盏,放大镜,几张地图,笔记本,红蓝铅笔散乱在桌子上,桌子后面燃烧着篝火,周围有几把木头凳子,几位参谋或坐或站,围绕在佩卢西周围。
三人一进来,所有人都望向她们。
“嗯,辛苦你们。”佩卢西也是马娘,但年龄远比外面的大兵们大不少,些许浑厚的粗嗓门让她不怒自威,作为支部队的创建者之一,她的威望很高,事实上,也正因这是她亲手组建的部队,也是作为全军第一支马娘部队,她对自己的士兵出奇的和蔼“讲一讲情况。”
“是。”锡盟跨一步向前,站到了艾兰身边。
“向北约21英里就能到河边,没有硬化路面,有一条树林带可以做大部队的掩护,这条树林带一直延伸到河边的树林里,河边树林带茂密,沿河再向西北2英里左右,树林逐渐稀疏,河流向西转向,形成一片浅滩,大约三百到四百名敌军聚集在河滩上等待过河。”
锡盟语速不慢,信息量也很大,但是几名参谋和佩卢西作为实际带兵的军官还是游刃有余的听着,佩卢西的双瞳随着锡盟的陈述在地图上不断扫过,上面蓝红的线条错综复杂,标记着敌军和友军的各个动向,以及这几天的穿插路线和遇敌地点。
在地图上,那条象征着河流的细细蓝线和部队现在停留的地点,几乎要重叠了。
锡盟讲完,她的眼睛也停留在那个小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转弯处。
“他们是要过河的,为什么停在着?”佩卢西将手一指,啪的钉在了地图上。
“报告,昨晚暴雨,河水暴涨,他们撤退晚了一步没能全部过去。”
“过去了多少?”
“至少1个团。”
“……”一阵沉默。
“你过来。”佩卢西挥挥手,招呼锡盟,锡盟随即走近桌前“再指一指。”
锡盟按照自己说过的路线又在地图上比划了一遍,和佩卢西想象的完全一致。
“德国人的警惕性怎么样?”
“报告,警惕性不高,士气低落。”
“嗯,士气低落的话怎么能在短时间内让那么多人有序的过河呢?”
众人无言。
“我不是说你有问题,只是说这里面就是有问题,过了河的德军有什么动作?”
“报告,起初是在对岸集结,集结好后开始往对岸高地继续撤退,北岸的地势比南岸更高,他们翻过高地以后就看不见动向了,再后来下雨起雾就完全无法观察对岸了。”
“嗯,好……还是,辛苦你们。”佩卢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们休息吧。”
“是。”艾兰敬礼,另外两人也跟着敬礼。
“去吧。”一旁的参谋斯诺示意道,三人向后转。
“叫连长进来。”佩卢西忽然说话,艾兰赶紧回身“是。”
“叫所有连长。”艾兰挥挥手,三位连长走到门口,等着卫兵开门“我带你们休息去,累坏了。”转头跟萨姆和锡盟说。
三人离开战壕的中心位置,继续从拥挤的人群中走过,最终来到阵地后方,钻到一个洞内,里面还坐着六个人,她们都是侦察队的队员。
“回来了!”看到自己的战后,两人脸上终于漏出疲惫不堪的笑容,一屁股坐到营火旁“累死了。”
“脚都给我跑硬了。”萨姆费劲的解开靴子鞋带,把长筒袜脱下来放在火边,用手按摩着酸痛的脚掌。
“情况怎么样前面?”副队长赫萝凑上前来。
“不太好,敌人离得不远,人也有将近三四百,而且差一步就能过河喽。”
“那完了,今天肯定要急行军,说啥也得把那三四百人拿下来。”
“说不定还得想法儿过河呢,咱们能光追到河边就停么?下面乐意上面都不能乐意。”罗兰插嘴道。
“怎么说?”
“这很明显的事儿,咱们不继续追,德国人就站稳脚跟了,咱们继续追,他们还得继续撤,继续兵败如山倒。”
“呃,不一定吧。”栗特一边擦枪一边反驳道“咱们满打满算一个团,怎么……”
“给我根儿烟。”锡盟朝罗兰伸出手。
“没有啦。”
“栗特。”
“喏。”栗特从口袋里翻出烟盒来抽出一支递给锡盟。
“谢谢~”锡盟接过还白了一眼罗兰。
“嗯,咱们满打满算就一个团,德国人往后是收缩防线,人家现在两个集团军有空隙,缩缩不就没有了,到时候人家真连上,咱们挤破脑袋也进不去啊。”
“你咋不去当团长呢。”艾兰打趣道。
“嗨,我……”栗特停下擦枪,准备长篇大论。
“好了好了团长大人,别我我的了。”艾兰赶紧打住话题。
众人看栗特吃瘪,笑作一团。
三名连长从团部出来,急匆匆的向各自连部跑去,找到各级排长后简短的交代几句,排长们又火急火燎的钻入大兵之间,来到自己领导的排之间。
嘀——嘀——嘀——“两列集合!”
“两列集合!!”各班班长随着口令的下达在大兵之间大声重复“两列集合!”
大兵们熟练的按班组顺序排好队列,原本拥挤的战壕内瞬间整齐有序,两列纵队紧贴两侧墙壁,中间留出一条可供通行的道路。
3排排长走向大兵之间,在50人的中间停下“战士们,今天有很大的可能性,我们就要与敌人的大部队遭遇了!现在,咱们距离他们,只有一步之遥,我希望大家牟足了劲儿,为了国家,为了女王,为了你们家族的荣誉,打出一场真正漂亮的仗!现在等待命令,急行军马上开拔!”
一阵微弱的躁动传遍大兵之间,这和之前与那些散兵游勇的遭遇战不同,一群势均力敌的敌人就在眼前,荣誉和军功就在眼前,作为职业军人,她们苦苦训练,一直期待的这一天终于到来!
凌晨6:43,最后一名伤员被送出战壕,新补充的大兵们刚找到自己所属的连队报道,一声哨响,部队迅速开拔,向北进发。
一条由两列纵队组成的漫长大军,正凭借树林带的掩护和超乎常人的体能保持着小步慢跑,悄无声息的插入敌人心脏。
卡莲在E连中间的位置,前后都是战友,枪械和携行具在跑动中不断碰撞,发出有节奏的的声响。
然而无边的沉默中的如此响动,只会给人更多的惶惶不安……或许是在运动中调整呼吸,不宜说话,可在兴奋过后,一种别样的沉默亦在队伍中蔓延。
草地相较于泥泞的战壕,多了一份坚实,一列列队伍前仆后继的踩过同一片植被,脚下的植物很快就被捣烂,和浓稠的水汽混杂在一起,散发出青涩的苦味。
随着路程的增加,夜色逐渐褪去,浓稠的大雾却依旧顽固,理应泛起鱼肚白的东方,此时却不见任何景色,只感觉周遭的雾气从漆黑变得乳白,周围人的身影也相对清晰起来。
在这样的大雾里,每个人都毫无方向感,而指挥官们正拿着地图,无时无刻不在运动中修正路线。
队伍右侧,正在稍作停歇的团部中的几人正对着地图指指点点,从慢跑的卡莲身边一晃而过。
这样的行军着实称得上大摇大摆,在敌人的两个集团军之间,一个团的马娘就像大西洋上的一滴雨,主力部队在身后几十公里外,如若遭遇夹击,她们全然是毫无还手之力,但正是如此大胆的行军和小规模的穿插,在敌人两个集团军之间这道宽将近八十公里的缝隙中,她们游刃有余的穿梭游击,至今让敌人摸不清位置,胆战心惊。
大雾加之树林带的掩护,让她们不必担心德军时不时飞来的侦察机和因此而来的盲目炮击,虽然滞后炮击的威胁微乎其微,但总是让部队疲于奔命,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前所未有的安全环境让部队得以全速前进。
今天,侦察兵的队伍也没有原地不动,她们跑在队伍的最前方,带着大部队进行微小的机动,哪怕在平原上,也总是有一些大部队难以通过的泥沼,昨晚的摸爬滚打就是为了避免这一情况。
侦查队员在浓雾中寻找着昨晚布置的标记,一根布条,一块石头,引导着上千人的部队,偶尔翻越只有1,2米落差的小土坡,让人在浓雾中意识到自己尚且在现实世界中行动。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马娘们有力的脚力将踏烂的草地翻起,碧绿的草地上留下一条棕褐色的印记,从空中看来,这一突兀的印记被树林遮挡的严严实实,在蓝调的清晨更是难以察觉,更何况如今有大雾的掩护。
汗水沿脖颈流下,卡莲用袖子擦拭,一抹泥印留在额头上,一阵初秋的凉风便拂过发梢,浑身一抖,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来。
比凌晨稍亮的乳白色大雾中,一条不见首尾的黑线出现在天边,随着队伍的接近,黑线越发高大,好像夜晚从北方再次铺天盖地的袭来,那是河畔茂密的丛林,它遮天蔽日,哪怕在晴朗的正午十分也幽暗阴凉。
队伍的速度突然加快,紧接着卡莲看到一道沟壑,随之沿坡道滑下去,到了底有马上匍匐在反斜坡上。
手表的指针指在7:59。
沿河之处水草丰美,总是能成为人类文明的起源,动物植物也一样喜欢,森林也因此随河流两岸密集生长,层层叠叠的将一切隐藏于其中。
按计划,大部队到达了预定地点,这里距离森林仅剩几百米,是一条东西走向的排水沟,大概是农民为草场排水挖掘的,沟里的雨还没能完全干燥,大兵们进入沟内又是一身泥泞。
借着大雾的掩护,马娘们突入到这条排水沟里,事实上团部也并不清楚这里会有一条沟,只不过歪打正着被侦察兵碰到了,于是才能相对安全的在此停留。
排水沟远不如战壕深,大兵们只能匍匐在斜坡上,或者蹲在沟底,也不如战壕宽,一个团向两侧散去,最多排两列,一高一低拉成很长的两条线,不见首尾。
卡莲原本半干的衣服又完全湿透了。
由此进入森林,向西不远就能到敌人聚集的浅滩,然而狭窄的集结地和密集的森林带来的只有不安全,导致了敌在暗,我在明。
敌人是否设置了哨兵?在哪里?现在天色已经稍亮,从土坡到森林的几百米是不可能不被发现的,这短短百米的距离无遮无挡,若是敌人陈兵在森林边缘,足以让部队死伤惨重。
没有其它办法,只有速度能弥补距离与掩护上的缺陷。
“连队拉开,三个方向进。”佩卢西在地图上比划三下,三条细线从东、西、南三个方向插入河流拐弯处“1连先走,散开,要快,不上刺刀,如果没问题,侧翼听信号前进,如果交火,侧翼要火力压制,不要动。”
“是。”
传令兵从团部出发沿排水沟穿梭而去,位于两侧的2连和3连运动起来,向两侧逐渐与1连拉开距离。
大兵们低姿前进,将腰和腿压到低的不能再低,生怕脑袋暴露在无遮无挡的平原上。
直到侧翼的连队与1连拉开500米左右,三个连形成一个宽阔的扇面,大兵们重新匍匐好。
8:00,佩卢西看着手表的指针,8:01,传令兵带着连队到位的信息回来。
乳白色的雾此时散了更多,树林边缘的树杈可以隐约分辨出来。
8:04,1连连长斯洛将冲锋号含在嘴上。
莫名的安静,没有脚步声,碰撞声甚至呼吸声。
嘀——————
拉长的冲锋哨划破寂静的黎明,1连的马娘们一跃而出,在一瞬间几乎与地面脱离,仿佛悬浮在半空当中。
矮小的沟壑无法对她们造成任何阻碍,密集的队形迅速散开,连长冲在最前方,各排排长在队伍中间,以基层军官做引导,其余马娘将距离相互保持在20米左右,全速冲刺!
1连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薄雾之中,侧翼里有些胆子大的大兵稍微探出一点视线,仅仅捕捉到了一些模糊的残影,冲锋时声音很大,那是远超常人的脚力踏出的地动山摇。
虽然看不到积水,但河岸附近的土地仍然过度潮湿,泥浆状的泥土四处迸溅,1连经过的土地完全不成样子,大大小小的深邃脚印镶嵌进地面。
但马娘的冲锋总是被称作寂静无声的压迫,她们完全不会像一般人类一样在冲锋的过程中喊声震天,唯有她们恐怖的践踏声由远及近……
越来越多的人探出头来,望着越来越模糊的背影,黑色的斑点融入黑色的高墙,脚步声逐渐消失不见,百米的距离对于马娘而言太短,仅仅几十秒1连就已全员冲入森林。
世界转瞬间又恢复了寂静,没有阻击的暗哨,没有交火的枪响,也没有之前约定好的信号……
嘀——嘀——嘀嘀——
突如其来的哨声吓的卡莲缩起脖子,藏到掩体后面。
是信号,看来1连已经站稳脚跟。
嘀————
冲锋哨响起。
侧翼的两支连队随之跃出,不过速度并没有1连那样快,更没有地动山摇,只是小步慢跑的横穿空地,人与人之间也密集不少,团部则跟在2连身后。
卡莲从土坡上爬起,右手提枪,随连队跑动起来,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响起,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军靴踩在泥土上,每一步都会下陷,混杂着植物根茎断裂的坚韧感,但她的眼中现在只有那片森林,那里太窄太黑,简直是阻滞速度的好地方。
进了森林马娘们在速度上的绝对优势就难以发挥,因此这种狭窄的地方总是让她惴惴不安。
卡莲侧过身抵在一棵比较粗壮的树干上,周围的战友也迅速找到掩体隐蔽起来,森林外的雾已经消散很多,虽然还是阴天,但已经可将百米外的排水沟看的清清楚楚了,然而树林里还是阴沉沉的像天黑之前。
这里枝丫交错,空间狭小,无论是枪还是人都不好移动,更何况如此轻松就进入森林,敌人难道一丝一毫都不设防么?
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引君入瓮,一种是敌人已经过河,她们扑了个空。
大兵们凭借树木交叉掩护,一边散开距离一边小心翼翼的推进,原本密集的连队向两侧散开,形成松散的队形,以减小被偷袭时可能造成的损失。
雨后的枯枝烂叶在脚下被踩碎,湿滑又吵闹,不见天日的森林里比浓雾还要令人迷失,隐约的流水声从远处传来,似乎非常湍急,如果水流还不平缓,德军或许还过不了河……
1连确定侧翼都已经进入森林后便开始向北移动,连长斯洛则拿着地图和指北针不停校正,一旦迷失方向无法到到达预定位置,那对于其它连队将是灭顶之灾。
同样,1连也变作分散队形,一路上没有受到任何阻挠,怪异的感觉在所有人之间蔓延,越是顺利越让人惶惶不安……但战争就是如此,一旦开动便要燃尽一切,直至彻底崩溃,否则难以停止。
现在3支连队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计划,原封不动的进行下去。
大概行进20分钟后,3连发现前方树木越发稀疏,一道强光从地平线上照射进来,在阴暗的环境下几乎令人睁不开眼。
连队主力停止前进,几名尖兵向前探去,一会便返回来“前面就出森林了,是河边的浅滩。”
要到森林外面走么?这样行军速度会快很多,3连连长卡特琳娜稍作思考就否定了这一想法。
现在对岸有多少德军都难以确定,要是贸然出森林,恐怕是要成活靶子的。
“让连队往后撤,所有人都要远离河岸,不准出森林,还要注意隐蔽,不要暴露连队位置,一个人都不要!”
3连随之退回一些距离,转而沿树林边缘向由东向西前进,大概还有2公里,就要到浅滩附近了。
1连更加迅速,几乎是一路直插,到达森林边缘时发现已经到了浅滩的东侧起始处,森林在此逐渐远离河岸,向南侧凹陷形成弧形,也为浅滩的形成留出了空间。
“来俩人。”斯洛招呼道,卡佩和罗切斯特马上从队伍中来到连长身边“你俩留着不要动,3连大概率是要经过这儿的,碰到她们以后让她们继续往南,看见德军为止。”
“是。”
“然后,你们其中一个继续往南走找咱们连,告诉我3连具体在哪,明白?”
“是。”
“明白。”
“好,去吧。”
分配好任务后,斯洛带领1连迅速沿森林边缘向浅滩南方机动,那是她们应该在的位置。
两名大兵找到一棵倒伏的树干,树干下有一处坑洼,两人便藏进里面静待3连的到来。
3连沿树林北部边缘,也就是河流南岸缓慢前进约30分钟,因为不用担心迷失方向,天色也更明亮了些,速度比刚进入森林时已经提高不少,大兵们警惕性也略微放松,步伐随之加大。
昨晚侦察兵走到浅滩处的路线与3连的路线是大差不差的,沿河行动,不过她们是在深夜摸爬滚打,速度恐怕慢上加慢,如此推算,目标地点应该就在不远处。
卡莲举着枪边走边观望,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就有一点点胡思乱想涌入脑海,她之前听老人讲过古代德国地区的黑森林,据说里面有女巫、黑魔法、炼金术,哪怕盛夏的正午时分黑森林里也密不透光,日耳曼人藏在里面,连罗马人的军队也打不进去。
自己好像也身处黑森林一般……
一棵倒伏的粗大树干出现在面前,表面覆盖着青苔,黑白斑驳,显然还发霉了,还有一棵矮树丛紧贴着另一面树干生长。
这棵树可太长了,卡莲一手扶住树干轻轻一跃,轻松的跳过了树干与树丛,落到另一侧的空地上,这就是马娘的脚力。
完美落地……
“诶!”
“呀!?”卡莲一声尖叫,一个侧滚翻到身边的一棵树后,丝毫不敢探出身体。周围的大兵瞬间匍匐在地,满地乱爬的寻找掩体。
“别开枪,别开枪!我们是1连的。”从树干旁的矮树丛底下钻出两人,高举双手惊呼道。
距离最近的卡莲听到了对方说话,英语,很纯正的英式英语,但是谁又愿意拿自己的性命担保对方就是1连的人呢?
还好处在后方的大兵还是敢探出头观察一番的,定睛细看还真是自己人。
“是1连的,是1连的。”紧接着又有人呼喊。
警戒才就此解除。
大兵们重新站起来,只有卡莲惊魂未定的靠在树上,一头冷汗。
“对不起,我们找你们连长。”卡佩走到卡莲面前伸出手。
卡莲握住对方,用力站起来。
“原地警戒!”
寻声望去,几个人正围在一起看向两人。
“那就是。”卡莲点了点头,举起枪转身走远了些。
两人立即跑向前向卡特琳娜敬礼。
“报告长官,1连下士卡佩向您报道。”
“报告长官,1连下士罗切斯向您报道。”
“好,你俩啥情况。”
“报告长官,1连连长斯洛希望3连在发现德军南翼后停止前进,等待指示。”
“1连到哪了?”
“正在继续前进,大概要到德军南侧才会停。”
“了解了……没有事了么?。”
“我留在您的连队。”卡佩说到“罗切斯会往回追1连。”
“那我们正好派尖兵出去,罗切斯是吧?”
“是,长官。”
“我派一个班也往前探路,她们发现德军就立即回来报告,你就按照你的计划继续往前走,找你们连。”
“是!”
“艾尼!”
“到!”1排排长艾尼回答。
“一个班,探路。”
“是!”
“1班!”
“到。”荷诺从不远处跑来。
“带你班去前面,发现德军马上回来报告。”
“是。”
3连1排1班班长荷诺一挥手,1班的人从松散的队形中钻出排成一排。
“出发吧。”
接着八个人的班级分成两组,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交错前进,3连的大部队则继续维持松散队形缓慢推进。
1班跟大部队拉开了些距离,因为人很少,所以更加大胆的贴着森林边缘前进,森林在此处已经形成一条巨大的弧线,北侧是越来越宽阔的浅滩,也能明显看见河流转向。
能见度好了许多,不远处的埃纳河水流湍急,在岸边和岩石上碰撞飞溅出稀碎的白色浪花一清二楚。
只有看向河对岸时,才感觉空气里还漂浮一层薄纱,那是尚未散尽的水雾。
班长荷诺带着四名大兵走在外侧,低伏在灌木丛后,仔细观察浅滩方向,目前是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到底在哪里……”荷诺小声嘟囔,1班已经走的足够远,况且浅滩再大也大不了多少,怎么会迟迟发现不了德国人?
“不会已经过去了吧。”身旁的罗切斯小声道“而且为什么我们连一直没消息?半天了传令兵都没见?”
“去,别乌鸦嘴。”荷诺又看了一会,两岸森林的树木很茂盛,高高低低,此起彼伏,有些地方突兀的长高,但树冠之间还连在一起,像绿色的高山一样……越来越高。
不对,树长得再高也不会比树林整体高那么多吧?
荷诺顺着有着巨大弧度的森林边缘望去,树木的高度一直在向上走,然而在茂密的森林里确实不明显,从很远的地方看来只是像树木长势更好。
“诶,你们看,那边的林子长得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原本光顾着观察浅滩和对岸的大兵们也沿着森林边缘一路望去,一种突兀感在每个人心里生根发芽。
“感觉是个小高地。”
“这边浅滩咱们都尽收眼底了,还是没有发现,有没有可能是咱们搞错地方了。”
荷诺没有做声,盯着远处的森林一小会儿,她回过身向森林深处挥挥手。
班副卡尼立即跑过来。
“我带五个人继续往前探,你带俩人回去报告,就说咱们连队可能走错地方了,离预定地点远了很多,前面可能有一处高地,有可能要翻过高地才能到正确地点。”
“是。”班副卡尼听着,也抬头看看,越看越觉得远处确实是座高地。
分配完任务,卡尼立刻带人快速回撤,荷诺带着本班的四人和罗切斯继续前进,这次速度要加快了,很显然此处没有任何敌人,以敌人的规模,就算是设警戒,也绝对达不到如此范围。
六人快马加鞭,在树林中穿梭,而脚下的感受也越发肯定了她们的判断,地形的坡度有所变化,的确是在缓慢增高的。
且坡度很缓,加之森林的覆盖,从远处看确实是肉眼难以察觉。
继续往上,逐渐发现有一些潮湿的泥土出现了塌方,细小的树根从中漏出,这在平地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虽然远处看起来不高,但在垂直翻越这个小高地时的某些地方,竟要手脚并用,抓住结实的树木才好攀登。
一行人大汗淋漓,花费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感受到了坡度再次放缓,脚下也平稳了些,大概是快到顶端了,然而由于她们为了速度是垂直翻越高地的,导致自己也处在了森林的中心位置,从上往下看,还是有很多树木遮挡视线,从缝隙中望去,能看到一部分波光粼粼的河流和光照充足树林顶层,方才的浅滩也变小了很多。
看来相对于河流两岸的低洼,这里高度并不算低。
荷诺喘着粗气,将视线转向西方。
“嗯?”她们离山对面的河岸似乎距离更远,层层叠叠的树叶也遮挡着实现,只能隐隐约约分辨出河流的走向和类似浅滩的地方。
在阳光下,树叶是绿的,河水是黑的,前沿则是有些暗黄的铜色……但是在暗黄的铜色上是不是还有一些小黑点聚集在一起?
是石头么?不像。
黑点的颜色比被水打湿的岩石还要浅一些,更像是灰色。
而且,现在风不大,树叶几乎没有晃动,然而这些小点显然在微微运动。
这一群……那一团……
荷诺原本是踩在一根树桩上的,她突然跳下来睁大了眼睛,用一种带着陈述的自问自答的语气看向众人。
“好像是,德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