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过去了。
帕姆多父子的惨死成了一桩无头悬案。镇长乌奇安下达了严令:禁止任何居民擅自离镇,并在靠近森林的边界紧急架起了简易围栏——粗糙的木桩和带刺的铁丝网,像一道伤疤横亘在田野边缘。
镇上年轻的男人们自发组成了民兵队,开始轮班在小镇边界巡逻。他们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老式猎枪、草叉、甚至劈柴斧。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挥之不去的紧张。
原本宁静的萨诺恩奇,如今弥漫着一种陌生的压抑。学堂无限期停课,芙莉丝和芙乐丝只能整天待在家里。维利卡罕见地用最严厉的语气警告她们:“绝对、绝对不能踏出家门一步。”
芙莉丝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母亲眼中那份深重的忧虑,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压低嗓音的议论,都让她隐约感到——有什么糟糕的事情正在逼近。
这天早晨,维利卡像往常一样匆匆出门。芙乐丝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摆弄着碗勺,试图复刻姐姐教的土豆炖肉。芙莉丝则无聊地趴在窗台上,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空荡荡的街道。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隔壁的约里克叔叔被人搀扶着从屋里走出来。这个平时总爱笑眯眯分糖果给孩子们的大个子,此刻佝偻着背,右手紧紧捂着嘴,发出一连串压抑而痛苦的咳嗽声。他的脸色灰得吓人。
两个戴着布口罩的男人小心地将他扶上停在路边的马车。车轮碾过石板路,很快消失在街角。
芙莉丝很想冲出去问问路旁的人们发生了什么,但母亲严厉的叮嘱像无形的锁链拴住了她的脚步。她只能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目送马车远去。
学堂的作业早就写完,能翻的书也翻遍了。无所事事的空虚感像藤蔓般缠绕上来。芙莉丝瘫进沙发里,眼皮越来越沉。
厨房里传来芙乐丝不小心打翻锅盖的哐当声、手忙脚乱的嘀咕声。这些略显笨拙的动静,此刻却成了某种令人安心的白噪音。
睡意如潮水般涌来。
—————
萨诺恩奇唯一的小医院早已不堪重负。
原本就狭小的病房挤满了痛苦呻吟的患者,走廊里临时加设的行军床也躺满了人。为应对激增的病患,院方不得不紧急借用邻近的教堂——圣坛前堆放着医疗物资,长椅被挪开,彩绘玻璃下躺着一个个脸色灰败的身躯。
第一例病例出现在昨夜。到今日正午,确诊人数已逼近百人。对这个总人口不过千余的小镇而言,这已是灾难性的爆发。
医院门外,更多病人正被家属或邻居搀扶着蹒跚而来。他们面色如死灰,呼吸急促杂着破风箱般的咳喘。更严重的病例,裸露的皮肤已呈现不祥的乌黑色,表面绽开蛛网般的皲裂,仿佛有什么正从内里腐蚀他们的躯壳。
医院院长利亚德翰——一个平时总温和微笑着的老医生——此刻眉头紧锁,眼袋深重。镇长乌奇安正站在他面前,两人都戴着厚厚的棉布口罩。
“乌奇安先生,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利亚德翰的声音透过口罩有些发闷,“这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传染性极高的疾病。病程进展极快,从咳嗽到皮肤病变,最快只需六小时。”
“传播途径能确定吗?”
老院长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口罩:“虽然还未最终证实,但如此迅速的扩散规模……大概率是通过空气传播。我强烈建议立即通知全镇居民佩戴口罩,或至少用厚布遮掩口鼻。密切接触者必须隔离观察。”
乌奇安深吸一口气——尽管隔着口罩,嘴中仍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死亡率呢?”
“……还不明确。”利亚德翰移开目光,“但最早入院的三个病人,今晨已经停止了呼吸。”
短暂的沉默。
“我明白了。”乌奇安转身,“立刻组织人手,分发所有能用的布料。镇仓库里还有去年收的亚麻布——”
他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走廊尽头,一个新送来的年轻人突然蜷缩起身子,咳出的黑色黏液溅在白色床单上,触目惊心。
乌奇安的内心愈发的不安,这似乎不是一场普通的传染病。
—————
食物的香气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将芙莉丝从睡梦中唤醒。她睁开眼,窗外已是夕阳西沉,橘红的光晕浸透了半个天空。
“姐姐!快来看我做的土豆牛肉烩!”
芙乐丝雀跃的声音从客厅传来。芙莉丝穿上拖鞋走去,眼前的景象让她微微一怔——
餐桌上铺着浆洗得干干净净的亚麻桌布。中央摆着一锅热气腾腾的土豆牛肉烩,旁边还有金黄焦香的煎鸡排、翠绿爽脆的蔬菜沙拉、以及用心摆成花朵形状的水果拼盘。
更让芙莉丝惊讶的是细节:餐桌四角点着几根细细的蜡烛,暖黄的光晕轻轻摇曳,餐具摆放得一丝不苟,而正中央,立着一块粗糙却可爱的手工小木牌,上面用有些歪斜却极其认真的字迹刻着:
祝妈妈生日快乐
“怎么样?”芙乐丝绞着手指,眼睛亮晶晶地望过来。
芙莉丝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缓缓绽开笑容,用力点了点头。
“好耶——!”芙乐丝几乎要跳起来。
“等等,”芙莉丝走近餐桌,指了指那些额外的菜肴,“煎鸡排、沙拉、水果拼盘……我可没教过你这些。”
“这些都是我自学的!”芙乐丝挺起小胸膛,但随即声音低了下去,“……看了你放在厨房里的那本《家常菜谱》,偷偷试了好几次。”
“可你平时不是说,最讨厌看书学习了吗?”
“这、这怎么能一样!”芙乐丝的脸微微涨红,“这是给妈妈准备的生日晚餐!是……是特别重要的事情!”
看着妹妹那副又骄傲又害羞的模样,芙莉丝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几天前,当芙乐丝第一次提出“今年妈妈的生日晚餐交给我吧”时,芙莉丝确实暗自担心——这个连煮鸡蛋都会烧糊锅底的小冒失鬼,真的能行吗?
但她还是选择了相信。帮忙采购食材,偷偷观察却不插手,偶尔装作不经意地提示火候。
而现在,这桌虽然简单却充满心意的晚餐,这精心布置的餐桌,这块亲手雕刻的木牌……都在告诉她:那个总爱赖床、讨厌学堂、能躺着绝不坐着的妹妹,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悄悄长大。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远处隐约传来巡逻民兵的脚步声,和不知哪户人家的咳嗽声。
但在这间小小的客厅里,烛光温柔,食物飘香。两个女孩站在餐桌前,等待着那个为这个家付出一切的女人回家。
她们要用这一桌笨拙却真挚的晚餐告诉她:
妈妈,生日快乐。
您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