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彻底暗沉下来,黑夜如浓墨般吞噬了萨诺恩奇。
但小镇的医院却比白昼更加喧嚷——呻吟、哭喊、金属器件碰撞声在走廊里混作一团。更令人不安的是,部分重症患者开始出现诡异的变化:
他们的眼球逐渐蒙上黑色的翳状物,肢体不自然地抽搐扭动,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的低吼。当医护人员试图靠近时,这些病人会突然暴起,疯狂攻击任何移动的物体。
“按住他!注射安眠药!”
“绳子!快拿绳子来!”
为了控制这些狂暴的病人,也为了其他病患的安全,医护人员不得不用粗麻绳将他们牢牢捆缚在病床上。但那些被束缚的躯体仍在剧烈挣扎,麻绳摩擦皮肉的声音嘶哑刺耳。
没有人注意到,此刻医院后院的停尸区,正在发生什么。
最初只是一声轻微的窸窣。
角落里,一具裹着粗麻布的尸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仿佛某种无形的涟漪在后院扩散开来。所有盖着尸体的麻布都开始不正常地起伏、抖动。
刺啦——
第一块裹尸布被从内部撕裂。一只肤色乌黑、皮肤皲裂如干涸土地的手臂猛地探出,五指扭曲张开,指甲已变成诡异的青黑色。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布匹撕裂声此起彼伏。一具具本应冰冷的躯体坐起身来,动作僵硬却异常有力。
乌云彻底遮蔽了残月。
深秋的寒风卷过空旷的后院,带起几片枯叶,也吹散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腐烂气息。
而医院内,一个刚刚被捆好的病人突然停止了挣扎。
他睁开眼。
眼球已完全转化为浑浊的黑色。
然后,他咧开嘴——嘴角一直撕裂到耳根,露出了漆黑溃烂的牙龈。
—————
“姐姐……”
“嗯?怎么了?”妹妹的声音异常低落。
芙莉丝放下手中的书,关切地望过去。
“这么晚了……妈妈是不是不回来了呀……”
“我也不清楚。或许农庄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吧。”芙莉丝其实同样不明白母亲为何迟迟未归,却只能说着苍白的安慰。
“可是……菜都要凉了……”
芙乐丝的声音带着哭腔。为了这场生日晚餐,她偷偷练习了整整三天,切伤过手指,烧糊过锅底,却从未抱怨过一句。
看着妹妹眼中逐渐黯淡的光,芙莉丝深吸一口气,坐到她身边:
“我们先吃吧。等妈妈回来,我们再邀请她加入,好不好?”
“要是我们吃完……妈妈还没回来呢?”
“没关系,”芙莉丝握住妹妹的手,“大不了我们再做一份。这次,姐姐帮你打下手。”
“真的?”
“一言为定。”
餐桌旁,烛光轻轻摇曳。芙乐丝叉起一块自己炖的牛肉,细细咀嚼后,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笑容:
“姐姐你快尝尝!肯定好吃!”
芙莉丝笑着端起水杯——下一秒,她猛地扭过头,将入口的液体全部吐了出来!
“呸!芙乐丝!这是什么恶作剧吗?!”
“啊?怎么了姐姐?”
“你在水里加了什么?又酸又臭!”
“没有啊……”芙乐丝困惑地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就是普通的水呀?”
芙莉丝再次尝试——依旧是那股腐烂般的恶臭。
“你真的尝不出来?”
“姐姐你是不是味觉出问题了?”
随后,芙莉丝插起一块牛肉送入口中。
呕——
更浓烈的腐臭味在芙莉丝口中炸开!她弯下腰剧烈干呕,胃液混合着酸水溅了一地。
“姐姐!”芙乐丝慌忙扶住她,“对不起!是我做得太难吃了!”
“不……不是你的问题……”芙莉丝擦着嘴。
她的味觉……真的出问题了?
“姐姐,我送你去医院——”咳咳!
突兀的咳嗽声让芙莉丝浑身一僵。她抬起头,看见妹妹正捂着嘴,肩膀因剧烈的咳嗽而颤抖。
——今天早上。约里克叔叔。他也是这样咳着被抬上马车的。
屋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声响,但芙莉丝此刻全部注意力都在妹妹身上。
“芙乐丝!你怎么了?!”
“没、没事……呛到了……咳咳!咳咳咳——!”
这一次,殷红的血沫从芙乐丝指缝间迸溅出来。
“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人帮忙!”
芙莉丝将妹妹扶到沙发上躺好,抓起外套冲向大门——母亲“禁止外出”的禁令已被她彻底抛在脑后。
越靠近大门,屋外的喧嚣越清晰:尖叫、奔跑、还有……某种非人的低吼。
她的手刚握住门把——
砰!
枪声。
紧接着是第二枪、第三枪。人们的惨叫与更密集的嘶吼混作一团。
芙莉丝捂住耳朵,惊恐地后退,转身跑回客厅。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沙发上,芙乐丝的身体正剧烈痉挛,发出细碎痛苦的呻吟。
“芙乐丝!”
她冲过去,却在看清妹妹脸庞的瞬间僵在原地——
那张白净的小脸,一半已变成诡异的乌黑色,皮肤如干涸的土地般皲裂开细密的纹路。
“姐姐……”声音虚弱得像风中残烛。
“没事的!看着我!没事的……”芙莉丝颤抖着抚过妹妹的发梢,却惊恐地发现——一缕金色的头发轻易地脱落下来。
呕——!
黑色的粘稠液体从芙乐丝口中喷涌而出,溅了芙莉丝一身。但她毫不在意,只是紧紧握住那只越来越冷的手。
怎么办?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姐姐……头好痛……”
“等妈妈回来!我们就去医院!”她几乎是在嘶喊。
“姐姐……”
那只手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
“姐姐……告诉妈妈……我为她准备了生日晚餐……”
“嗯!我会的!我保证!”
黑暗如潮水般吞没了芙乐丝最后一点白皙的皮肤。芙莉丝握紧那只冰冷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自己的掌心。
“姐姐……”
“我在!我在这里!”
“告诉妈妈……我爱她……”
芙乐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也……爱姐姐……”
翠绿色的眼眸彻底黯淡下去。嘴唇微微张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握紧的手,松开了。
“芙乐丝?芙乐丝!”
芙莉丝疯狂摇晃着那具逐渐僵硬的躯体,可那双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她缓缓站起身,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滴在妹妹乌黑开裂的脸上。
烛光还在摇曳。
餐桌上,“祝妈妈生日快乐”的木牌静静立着。
而那个雕刻它的女孩,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枪声依旧在撕裂黑夜,火光将天空染成病态的橘红色。
芙莉丝瘫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地望着沙发上那具小小的身体。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得像一场噩梦。
然后——那具身体抽搐了一下。
“芙乐丝?!”
芙莉丝扑回沙发边,心脏因荒诞的希望而狂跳。但下一秒,她就明白了:
这可不是什么奇迹。
芙乐丝的四肢开始以违背生理结构的角度扭曲、折叠,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整个身体像提线木偶般剧烈痉挛,脊椎弓起诡异的弧度。
“芙……乐丝?”
腐臭味扑面而来——那股曾在水杯中尝到的,从妹妹每一寸皮肤散发出的腐烂的气息。
唰!
“芙乐丝”猛然坐起。
那双眼睛已彻底化为漆黑的空洞,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深渊般的黑暗。她——或者说它——缓缓转过头,目光锁定了芙莉丝。
没有丝毫犹豫。
漆黑的爪子撕裂空气,带着非人的速度扑来!
跑!
芙莉丝转身冲进厨房,身后是桌椅被撞翻的巨响。她拼命想拉上厨房的推拉门——
咔嚓!
一只漆黑开裂的手硬生生卡进门缝,五指如铁钳般扣住了她的手腕!
“啊啊啊——!”
剧痛让芙莉丝尖叫出声。门外的怪物趁机用肩膀撞开门框,整个身体挤了进来。另一只爪子抓向她的肩膀,布料撕裂,皮开肉绽。
“芙乐丝!快停下!是我啊!是姐姐!!”
声音里混杂着惊恐、愤怒、悲伤、绝望……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此刻嘶喊出的究竟是呼唤,还是哀求。
漆黑的怪物毫无反应。它松开手腕,转而扼住芙莉丝的脖颈。
“咳……呃……”
氧气被迅速剥夺。视野开始泛起黑斑,耳中嗡鸣作响。她的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做着徒劳的挣扎——
指尖忽然触到冰凉的金属。
是放在料理台上的菜刀。
我要活下去!
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超越一切,芙莉丝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握住刀柄,用尽全身力气——
噗嗤!
刀刃自下而上,贯穿了怪物的下颌,直透颅腔!
黑如沥青的粘稠液体喷溅而出。怪物踉跄后退,重重撞在墙壁上,插在头上的菜刀随着动作晃动。
空气重新涌入肺部。芙莉丝剧烈咳嗽着,却没有丝毫停顿——
她抓起刀架上沉重的砍柴刀。
然后尖叫着冲了上去。
一刀。两刀。三刀。
金属砍进血肉、劈开骨骼的闷响在狭小的厨房里回荡。黑血溅上墙壁、溅上天花板、溅进她因泪水而模糊的眼睛。
她不知道砍了多少刀。
直到那具躯体再也看不出人形,直到那颗头颅被彻底剁烂,直到砍柴刀因卷刃而难以砍动——
她才喘着粗气,瘫倒在血泊中。
厨房里只剩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的枪响。
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缓缓回归。
芙莉丝低下头,看见自己满手的黑血,看见被染成深色的衣襟,看见地上那摊再也认不出原貌的……东西。
她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胃里早已空无一物,只有酸水和胆汁灼烧着喉咙。
吐到最后,她开始干嚎。
没有眼泪,只是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她亲手——
用这双手——
把芙乐丝……
杀死了。
砍柴刀从颤抖的手中滑落,刀柄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钝响。
而窗外,火光越来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