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速报！”
“说。”
“回赫里斯大公，在第一师侧翼突袭策应下，第二、第三师主力已成功击穿米莱莎防线西段！目前敌防线出现三处宽逾百米的缺口，格里特沙守军正在溃退。”
传令兵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军帐内，所有参谋官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地图桌后的赫里斯。
“传令各突击部队，”赫里斯的声音平稳如铁砧，“切勿与堑壕残敌纠缠。第二师向左、第三师向右扩大突破口。所有预备队全线压上，直插米莱莎城内，切断守军退路。”
“是！”
帐帘落下。赫里斯缓缓靠回椅背，闭上双眼。身边传来参谋们的低呼与电报机的噪响，而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直到那口憋了整整一个月的气，终于从胸腔深处长长吁出。
赌赢了。
格里特沙人在西线侧翼的防守确实薄弱。
一方面，他们并没有足够的军队能够部署，另一方面，那片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沼泽森林，本就是最残酷的天然屏障。他们断定联邦军队绝不敢以大兵力进行一场“跨越地狱的自杀式迂回”。
但赫里斯赌了。赌那片地狱能走通，赌第一步兵师哪怕只剩十分之一的人能活着走出森林，赌那十分之一的人仍能化作插进敌人肋骨的尖刀。
他赌对了。
当衣衫褴褛、浑身泥泞的第一师残兵从森林边缘嘶吼着冲向防线侧背时，西线守军甚至没能在第一时间组织有效抵抗，格里特沙人的预备队早已填进了正面战场的绞肉机。
于是那柄“小巧却致命的水果刀”，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捅进了防线的软组织。
正面强攻的第二、第三师敏锐地捕捉到了守军的混乱。附近山坡上的观察员回报“敌侧翼火力出现中断”，前线指挥官毫不犹豫地下令总突击。联邦士兵第一次真正漫过了胸墙，跳进了战壕。
一旦短兵相接，格里特沙人依赖的地形优势便荡然无存。步枪的刺刀与工兵铲在狭窄的壕沟里劈砍捅刺，炸药在掩体深处炸开。崩溃从西侧一个连队的溃退开始，如瘟疫般沿着交通壕蔓延。
午后三时，前线传回最后一份战报：“米莱莎防线西段全面攻破。观测到敌军纵火焚烧文件，大量部队正沿城西方向撤退。”
傍晚六时十七分，第一面罗萨尼亚双头鹰旗插上了米莱莎外墙的城头，在硝烟与小雨中飘扬。
城墙下，幸存的士兵靠着垛口坐下，有人开始低声哼唱罗萨尼亚的民谣。
赫里斯骑着马，在众人的陪同下来到已被占领的米莱莎防线，望向南方。米莱莎城的轮廓在细雨中渐渐清晰，城墙多处冒着黑烟。
一名年轻参谋默默的站在他一边，犹豫着开口：“大公，第一步兵师的伤亡统计……”
“明天再报。”赫里斯打断他，目光仍盯着那座终于陷落的城市，“今晚……先睡个好觉。”
雨停了，夜幕降临，但战争仍在继续。
—————
“号外！号外！昨夜六时，赫里斯公爵率部攻占米莱莎城！格里特沙投降在即！”
清晨，报童聒噪的吆喝声破窗而入。鲁斯兰皱紧眉头，“砰”地一声关上了档案室的旧窗。
自从孩子出生后，他便只想守着这间档案室安静度日。什么权力、财富，统统见鬼去吧。
若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大概只剩索菲亚了——那个可怜的孩子。
他终究没能履行对亚历克谢的承诺，让索菲亚像个普通女孩那样平安长大。
自去年她被带进塞伦宅邸的那刻起，便如人间蒸发般消失无踪。整整一年的寻找，至今杳无音信。
或许，她早已不在了。
这一年来，鲁斯兰常在深夜痛恨自己的无能，嘲笑过往的天真。他甚至幻想过向那个不可一世的尼古拉公爵复仇——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正当他对着桌上那捆散乱的卷宗发愁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来了。”鲁斯兰语气里带着被打扰的不耐。他起身拉开门，却愣在了原地。
门外站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一身漆黑——黑衬衫、黑长裙，裙摆笔直地垂到膝下。可那头长发却银白如雪，灰白的瞳孔里不见丝毫光亮。
稚嫩的脸庞与死寂的眼神形成强烈的违和。鲁斯兰从未想过，天真与成熟竟能同时凝聚于一人之身。
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这女孩身上，透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而那张脸，与印象中的面孔有些重合。
“请问有什么事吗？”鲁斯兰率先开口。
女孩不语，只是静静盯着他。时间在沉默中流逝，鲁斯兰感到心脏没来由地开始躁动。
就在他耐心耗尽，准备赶人时，女孩忽然开口：
“尼古拉·安德烈耶维奇·梅谢尔斯基……”
鲁斯兰怔住了。这个名字竟从一个小女孩口中吐出。
“怎么了？”
“他在哪。”
“如果你是问尼古拉公爵……此刻他应该在维夫特格勒。喂！等等——”
话音未落，女孩已转身离去。鲁斯兰想要叫住她，却只见那抹银白消失在走廊尽头。
真是遇见怪人了。
他关上门，坐回椅中。这时，一个迟来的疑问才浮上心头：
这里可是白桦港市政厅——这女孩，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
索菲亚静坐在港口的石阶上，海风拂起她银白的发丝，空气中弥漫着咸涩与渔网晾晒的气味。
远方海天相接处，货轮的烟囱在暮色中拖出淡淡的灰痕。
「你想去维夫特格勒？」
那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清澈如少女的低语，带着一丝轻盈的笑意。
“嗯。”
「嘻嘻，当然可以。」
「但在那之前——帮我一个忙，好吗？」
“说。”
海鸥掠过水面，发出悠长的鸣叫。浪花拍打着堤岸，碎成白色的细沫。
「来和我一起——」
那声音停顿了一瞬，仿佛在思考着接下来的字句。
「猎杀神明吧。」
索菲亚的目光依旧凝视着远海。灰白的瞳孔里倒映着逐渐暗淡的天光，没有波澜，没有疑问。
只有一片深海般的寂静。
她缓缓站起身，黑色裙摆在晚风中微微摆动。
“好。”
一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像誓言。
港口的灯火渐次亮起，在她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孤独的影子。而前方的海面，正被夜色一寸寸染成墨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