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审讯室的门重新合拢,亚历克谢缓缓滑坐在地,目光空洞地望着斑驳的水泥地。“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破碎的自语从青紫的嘴角流出。
“亚历克谢,我……”鲁斯兰蹲下身想扶住他的肩膀,却在触及对方视线时哽住了喉咙。他最终只是默默将人搀到椅子上,千言万语在胸腔翻涌,最终化作三个沉重的字眼:“对不起。”
“塞伦,那个该死的侯爵纨绔,这一切都是他逼迫我做的!”
“您一定有自己的难处。”亚历克谢无力地伏在桌面上,苦笑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知道您是受他人胁迫,反倒让我心里好受些。”
“还有转机!”鲁斯兰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刚才审查官的话你听到了,只要按他说的做就还有希望!”
“是吗……”亚历克谢眼中短暂亮起的光又迅速熄灭。他比谁都清楚,即便处决几个叛军,最终的审判权依然握在别人手中。
“您这样背着那位塞伦先生来帮我,他不会追究吗?”
“他只要求我检举,没禁止我……反悔。”鲁斯兰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仿佛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这所谓的救赎,说到底不过是自我安慰的徒劳挣扎。
亚历克谢看穿了他的窘迫,不再追问。“谢谢您。若这次能活下来,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不必……”
“但如果最终难逃一劫…”亚历克谢突然挺直脊背,目光灼灼地望进鲁斯兰眼底,“请您答应我一件事。”
鲁斯兰第一次在这位总是温顺的男爵脸上看到如此决绝的神情。
“请替我照顾索菲亚。至少……让她完成学业。我知道这是奢望,但求您……”颤抖的声音里带着最后的希冀。
“我发誓。”鲁斯兰郑重握住他冰凉的手。
亚历克谢长长舒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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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的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亚历克谢被押解着穿过厂区。不远处的空地上,获释的人们正相拥而泣,有人甚至跪倒后亲吻着大地。晨光洒在他们洋溢着希望的脸上——那里本该有他的位置。
命运开了个残酷的玩笑。仅仅半天之隔,他从天堂的门槛坠入了地狱的深渊。
刑场的尘土带着血腥味。在等待的间隙,一阵异国的语调引起他的注意。转头望去,一位身着瓦伦蒂亚传统刺绣礼服的贵族在卫兵簇拥下缓步而来,胸前的爵位勋章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审查官小跑着上前躬身行礼,两人交谈时目光不时瞥向这边。很快,审查官折返回来,压低声音道:“那位是瓦伦蒂亚的查理得斯伯爵,恰好路过工厂想要观摩行刑。你好好表现。”他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将配枪塞进亚历克谢颤抖的手中。
十几名头套灰布的人被推搡着押进场内。当布套被扯下时,露出的是一张张惊恐的平民面孔。他们衣衫褴褛,跪地的双腿不住颤抖,绑在身后的手腕勒出深紫色的痕迹。
这些人,与亚历克谢印象中的叛军截然不同,他们根本就不是叛军!
“求求您...我真的不是叛军...”一个男人带着哭腔哀求,换来的却是枪托的重击。
亚历克谢的指节死死抵住冰冷的枪柄。若面前是真正的叛军,他或许还能说服自己扣动扳机。可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
审查官临走的耳语仍在脑中回响:“让瓦伦蒂亚的贵客尽兴,对你我都有好处。”
这些鲜活的生命,在审查官眼中不过是取悦外宾的消耗品。
“就从那个小崽子开始吧!”审查官洪亮的声音在刑场回荡,一旁的翻译官急忙向瓦伦蒂亚贵族转译。
他指向一个蜷缩的身影。
“不!求您发发慈悲!”凄厉的女声撕裂空气。亚历克谢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孩跪在尘土中,因恐惧而深深埋着头。一个女人死死护住孩子,泪痕满布的脸仰望着行刑台。
亚历克谢的呼吸骤然停滞。时光在眼前重叠,那对母子的轮廓渐渐与记忆中的身影交融——娜塔莎、瑞克尔……
“亚历克谢!你还等什么?”审查官的呵斥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砰!
枪声惊醒了他的恍惚。待他定睛看去,男孩已倒在血泊中,女人趴在幼小的躯体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砰!
第二声枪响接踵而至。瓦伦蒂亚贵族优雅地收起冒烟的转轮手枪,女人的额头绽开血花,悲痛的表情永远定格在此刻。
“真是聒噪。”贵族用瓦伦蒂亚语轻蔑地撇嘴,“白桦港的军队居然会败给这种乌合之众。”
他扭头对着翻译耳语几句,随后,翻译官立即朝亚历克谢喊道:“伯爵说,若你下不了手,他很乐意代劳。”
“该死的!快开枪!”审查官气急败坏地催促,此刻他早已不在乎亚历克谢是否清白,只想讨好那位尊贵的观众。
亚历克谢机械地举起配枪,准星对准一个闭目待死的男人。十四年前,瓦伦蒂亚人夺走了他的妻儿;十四年后,又一对母子在他眼前殒命,而他现在竟要充当刽子手,用无辜的鲜血取悦仇敌。
多么荒诞的轮回。他这一生都在卑躬屈膝,最终却沦为权贵戏台上的小丑。
枪柄的寒意渗进掌心,他的眼神逐渐锐利。
不,不该这样结束。
是继续苟且偷生,还是挺起脊梁做一回真正的自己?这一次,他选择后者。
枪口陡然调转,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中瞄准了瓦伦蒂亚贵族。
砰!
子弹穿透刺绣礼服,这一枪为了娜塔莎和瑞克尔。
枪口迅即转向审查官。
砰!
头颅炸开血雾,这一枪为了守住鲁斯兰为自己开脱的秘密。
最后,他将滚烫的枪管抵住下颌。在士兵们来得及反应前,食指完成了最后一次扣动。
砰!
这一枪,他为自己这荒诞的一生,彻底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