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栏另一头的小萝莉先是发出一声轻嗤,随即感慨道:
“呵呵……人类果然是疯得不轻,连自己人都往笼子里塞。”
她一边嘟囔着,一边慢慢朝铁栏挪过来。虽然动作还有点僵硬,但已经不再捂着剧痛的侧腹,强撑着在绥亦面前站定,努力叉起小腰,拧着眉头思考了几秒。接着,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猛地一拍手(结果牵动伤口疼得嘴角一抽),得意洋洋地宣布结论:
“哈哈哈!你是被自己人给卖了吧,人类!”
“啊?算……算是吗?”绥亦歪着头,一脸困惑。他努力回想那只猫女的承诺……好像……也没算骗他?
“这还用问?!”伊瑞娜用“你脑子是不是也被关傻了”的眼神瞪着他,语气斩钉截铁,“人类被人类关进笼子,这不叫背叛叫什么?!”
她努力睁大那只肿得像核桃的眼睛,另一只则闪着狡黠的光,勉强挤出一个自认为很“大佬”的笑容。身后那条细细的黑色尾巴,也配合着主人的豪言壮语,在空中缓慢但努力地摆动着……看上去……居然有那么点……笨拙的可爱?
“哼哼~新来的,要不要跟我合作?”她扬起小下巴,气势十足,“只要你点头,以后就由我——伊瑞娜·佳娜罩着你!保管你以后在哪都能横着走!”
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浑身是伤却扬言要“罩”自己的小不点,绥亦的嘴角实在忍不住,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噗……容……容我考虑下吧,伊瑞娜大人~”他努力憋着笑,模仿着恭敬的语气回应道。说完便转身,打算回到桌前继续享用那顿来之不易的“盛宴”。
“啊~”他重新抄起筷子,夹起一块油亮的肉就要往嘴里送——
“呃……”一股强烈到无法忽视的视线瞬间钉在了他背上,让他浑身不自在。他迟疑地把肉从嘴边挪开。
隔壁立刻传来一声小小的、充满期待的:“哦~”
绥亦再次把肉送到嘴边。
“呃……”一声带着痛苦的抽气声,伴随着隔壁尾巴“啪嗒”垂落的轻微声响传来。
他再次把肉拿远。
“哦~”期待的声音和尾巴翘起的摩擦声立刻跟上。
绥亦的太阳穴渗出几滴冷汗,握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
(这家伙……是拉环小狗吗?我吃个饭还自带背景音效……)
“要吃吗?”
绥亦夹起一块色泽诱人、还冒着热气的肉块,隔着铁栏晃了晃。
对面的伊瑞娜眼睛瞬间瞪圆,像被磁石吸住般死死盯着那块肉,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小脑袋先是用力地点了点,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摇得像拨浪鼓。
“啧,这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啊……”绥亦无奈地叹了口气,干脆利落地将桌上一个空盘竖着塞进铁栏的缝隙。他伸长胳膊,小心翼翼地将几块最肥美的肉和一些翠绿的蔬菜拨到盘子上,堆成一座小小的食物山丘。“喏,拿着。”
伊瑞娜那双紫色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小手犹豫地伸出,从地上拿起了盘子边缘。
“吃了就乖乖去休息,知道了吗?”绥亦收回手,故意板起脸,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不耐烦,“一直这么眼巴巴盯着我,怪不自在的!”
伊瑞娜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受伤的黯然,但立刻又被食物的诱惑和一丝奇异的感激取代,她用力抿了抿唇,努力挺直小身板,声音带着点倔强的沙哑:
“放……放心!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说完,她像捧着稀世珍宝般,端着盘子迅速缩回房间最阴暗的角落。背对着绥亦,她再也忍不住,直接用脏兮兮的小手抓起肉块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起来,小小的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咀嚼声又快又急。
绥亦看着她这副饿极了的小兽模样,眉头不自觉地皱紧。
(这家伙的管理员难道天天克扣口粮?还是根本忘了投喂?)
他脑中闪过之前她挨打蜷缩在地的可怜样子,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了一下,一丝酸涩的怜悯悄然弥漫开来。但想到那个壮汉管理员凶狠的眼神和踹向女孩腹部的狠厉一脚,绥亦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尾椎骨——那里仿佛还在隐隐作痛。
(啧……)
他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盘子里剩下的饭菜,却忽然觉得没了刚才的滋味。为免这个倔强的小家伙再因吵闹或别的什么原因挨揍,也为了自己这点微弱的“邻居情谊”不惹祸上身,绥亦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看来……今后在这鬼地方,真得夹起尾巴,好好“表现”才行了……)
绥亦回到桌前,风卷残云般扫光了那份勉强称得上“温暖”的晚餐。当最后一口食物咽下,一股沉重的倦意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挪到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搭在有些油腻打绺的头发里揉搓着。身体陷进那张硬邦邦的床板时,骨骼仿佛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悲叹。
从那个湿冷的出租屋目睹霸凌,到被无情地推向死亡车轮;从自称“神”的坑爹货手中接过玩具木剑,再到魔王城惊魂、废墟逃亡,最后被那只狡诈的猫娘打包卖进这铁笼子般的展馆……这一切惊心动魄,明明只压缩在短短数十个小时里,此刻回想起来,却漫长得如同熬过了一个世纪。
(一天……原来可以塞进这么多破事吗?)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前世那些在游戏光影和快餐视频里飞速流逝、几乎留不下任何痕迹的日子,与此刻这浓缩了生死、恐惧、荒诞和屈辱的数十小时,形成了无比尖锐的对比。
眼皮像是被无形的铅块拽着,沉重地往下耷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悄然在心底弥漫开来,仿佛之前支撑着他的那根弦骤然崩断后,留下的巨大虚无。
(突然……安稳下来了……)他望着冰冷的天花板,思绪有些飘忽,(……反而……有点不适应了呢……)
肌肉残留的酸胀感成了最好的安眠药,他几乎没怎么挣扎,意识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宁静与疲惫拽入了深沉的黑暗。
睡梦之中——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们没管教好他!我的女儿才会……才会……呜……”
一个男人嘶哑、充满悲愤的吼叫,混杂着女人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隐隐约约地从楼下传来,像冰冷的针,试图刺破梦境的帷幕。
(……楼下在吵什么?今天怎么……这么闹腾?)
绥亦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模糊的视野里,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沙发上。几乎是同时,那对男女充满怨怼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剪刀“咔嚓”剪断。
奇怪的是,这个突兀的疑问,就像滴入水中的墨汁,还没来得及晕染开,就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抹去,不留一丝痕迹。窗外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将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镀上了一层过于鲜亮、甚至失真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甜腻的“惬意”感。
身旁的沙发微微下陷。绥亦下意识地转过头。
一个穿着粉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正安静地坐在那里。
“……?”绥亦撑着坐起身,茫然地环顾四周,“我……刚才在干什么?”一股强烈的、不知来由的空白感笼罩着他。
(她……又是谁?)
这个疑问刚冒头,一段冰冷、清晰、如同植入般的话语,毫无预兆地在他脑海中浮现:
【荫苓落说要到我家玩。】
(啊,没错……)
仿佛被按下了某个确认键,绥亦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女孩身上。(她叫荫苓落……是来找我玩的……) 这个认知凭空出现,带着不容置疑的“正确性”。
没等绥亦开口打招呼,那个叫荫苓落的女孩突然兴奋地转过身,小手用力拍打着绥亦的大腿,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雀跃尖细:“开始了!开始了!绥亦快看呀!”
(哦……对了……荫苓落说今天有她特别喜欢的动画片,特意跑来看……)
又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补充”进来。绥亦揉了揉还有些发涩的眼睛,顺从地调整坐姿,将目光投向闪烁的电视屏幕。
屏幕上,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动画少女,正被一只布满血丝、狰狞蠕动的巨大眼球怪物,步步紧逼到了阴暗的墙角。少女紧握着魔法杖的手在剧烈颤抖,脸上写满了绝望。
就在这紧张万分的时刻——
【就是现在,作弄她——】
又一道冰冷的“指令”,精准地刺入绥亦的思维核心。
(为什……?)
一丝本能的疑惑刚刚探出头,立刻像暴露在烈日下的水滴,被瞬间蒸发、抚坪。
(……嗯,现在……确实是个好时机。)
绥亦的嘴角,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牵起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略显僵硬的弧度。他趁着眼前的小女孩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身体因紧张而微微前倾时,悄无声息地从沙发上滑下,绕到了她身后。
然后——
“哈!”绥亦猛地一声大叫,音量之大,几乎与屏幕里少女被怪物触手缠住时发出的凄厉尖叫完美重合!
“呀啊啊啊!!!”荫苓落被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像被电击般从沙发上弹跳起来,重重摔在地毯上!她惊魂未定地扭头,看到是绥亦,小脸瞬间涨得通红,气鼓鼓地瞪着他,带着哭腔喊道:“绥亦是讨厌鬼!大坏蛋!最讨厌了!”
“哈哈哈~对不起啦~”
绥亦笑着道歉,语气带着一种……完成既定任务般的轻松,“别生气嘛,我就是觉得……嗯,这样会挺有意思的?”他看着女孩羞愤的模样,立刻抛出“补偿”:“好啦好啦,一会儿请你吃学校门口那家超好吃的烤肠,两根!怎么样?”
只见荫苓落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脸上强装的怒气像潮水般退去,结结巴巴地说:“真……真的?那……下不为例哦……”她眼中闪烁的光芒,清晰地暴露了她内心的期待。
(呵……果然是小孩子,真好哄。)
两人用小指拉钩,算是盖了章。荫苓落心满意足地重新坐回沙发,小脸几乎要贴到屏幕上,看得全神贯注。绥亦则百无聊赖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目光涣散地盯着前方某个不存在的点,任由这十几分钟在一种粘稠的、被设定好的“宁静”中流淌过去。
直到电视里传来一声充满元气、近乎宣言般的呐喊——“只要还有人需要我,我就绝对不会失败!”
屏幕上,那个动画少女似乎终于战胜了恐怖的眼球怪物,正站在高高的屋顶上,迎着虚拟的阳光。下方,像素点组成的欢呼人群爆发出崇拜与感激的声浪。
紧接着,舒缓的片尾曲前奏响起,一行行制作人员名单如同流水般从屏幕下方缓缓滑出。
“结束啦……”荫苓落发出一声带着浓浓不舍的叹息,身体微微放松下来。她转过头,粉色的裙摆轻轻晃动,紫色的眼睛亮晶晶地望向绥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绥亦哥哥……你喜欢……这样的女生吗?”
(她问的是那个动画女主角吧?)
绥亦刚想挠头,老实地回答“我其实没怎么看……”——那个冰冷、不容置疑的声音,如同刻入脑海的命令,再次精准地浮现:
【回答“不喜欢”】
但这一次,那无形的“抹除”似乎慢了半拍。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绥亦自己的迟疑,如同投入死水的小石子,短暂地荡开了涟漪。
(……直接说“不喜欢”?会不会……太打击她了?她刚才看得那么投入……好像真的很喜欢那个角色……)
这念头转瞬即逝,几乎要被那强大的指令淹没。绥亦的嘴唇嚅动了一下,最终没有按照设定好的“剧本”推动,挤出一个略显浮夸的笑容:
“喜……喜欢啊!当然喜欢!”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诚,“感觉……正义的英雄什么的,不是很帅气嘛~对吧?”
“是……是吗?”荫苓落脸上那点担忧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明亮,甚至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害羞般的红晕。她忽然伸出手,温热的小手抓住了绥亦的手指,身体也凑近了些,近到绥亦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如同廉价香皂般的人工甜香。
“那……”她的声音带着小小的雀跃,“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哦~”话音未落,她已飞快地松开手,像只灵巧的小鹿般跳下沙发,几步就冲到了门口。
“砰!”
门被她反手用力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紧接着,她清脆又带着点狡黠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来比赛谁先到烤肠摊!我——先——走——咯~!”
“喂!你偷跑还锁门?!居然还是道具赛!”绥亦冲着紧闭的门喊道,语气里带着佯装的责怪,但奇怪的是,心底深处却莫名地泛起一丝……陌生的、带着暖意的涟漪。仿佛这被安排的“日常”里,也掺杂了某种真实的、属于“荫苓落”这个存在的情绪。
“喂!你偷跑还锁门?!居然还是道具赛!”绥亦冲着紧闭的门喊道,语气里带着佯装的责怪。喊完这句话,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胸口——那里,刚才荫苓落小手抓过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热的触感,像一枚小小的、正在冷却的烙印。
(这孩子……真是……)绥亦摇摇头,脸上那点无奈的笑容还未完全展开。
但就在笑容即将成型的瞬间,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名状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仿佛有什么冰冷滑腻的东西,轻轻擦过了他的后颈。
几乎是同时——
他鼻翼微动,嗅了嗅空气。
不对。
刚才荫苓落靠近时,那股淡淡的、如同廉价香皂般的人工甜香……消失了。空气里只剩下一种……沉闷的、带着灰尘味道的、绝对的空洞。
(……?)
这个微小的、关于气味的困惑,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指令的强行抹除,反而让那潭死水般的意识,诡异地荡漾开一圈更深、更冷的涟漪。
他无意识地看向那扇紧闭的、隔绝了荫苓落和外界光线的门。厚重的门板在过于明亮的室内光线映衬下,投下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边缘锐利的阴影,如同在地板上切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
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颤,开始从脚底蔓延上来,带着某种不祥的共鸣,让整个房间都似乎在微微晃动。
绥亦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他放在胸口的手,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一种巨大的、原始的、对“熟悉却陌生”的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点残留的暖意。他感到口干舌燥,喉咙发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呼吸。
“诶?荫苓落……到底是谁?”
电视屏幕上,片尾曲舒缓的旋律还在流淌,制作人员名单无声地滚动。但那欢快的音符,此刻听在绥亦耳中,却扭曲成了一种单调、刺耳、令人头皮发麻的电子杂音。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已变得异常清晰。不再是夏日的背景音,而是像无数只冰冷的金属锉刀,在神经末梢上高频地、无休止地刮擦!那声音钻进耳朵,直抵大脑深处,带来一种近乎生理性的恶心和眩晕。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