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金色的夕阳，像打翻的蜂蜜罐子，泼满了顶层公寓的巨大落地窗。昂贵的米白色地毯被染成一片慵懒的橘黄，空气里塞满了各种勾人馋虫的味儿——麻辣小龙虾的霸道辛香、烤串孜然的烟火气、披萨奶酪的浓郁奶味，还有三杯插着粗吸管、杯壁挂满水珠的全糖加波霸奶茶，散发着甜腻到罪恶的诱惑。水晶吊灯把光线切得细碎，在大理石茶几上蹦跶，晃得人眼花。
客厅C位，被魏武这尊“大神”牢牢占据。他只穿了件绷紧的工字背心，大马金刀地陷在软得像云朵的沙发里，面前的茶几？哦，那早被外卖盒的“尸山血海”淹没了。他正挥舞着一只油光锃亮的小龙虾，唾沫星子跟演讲似的乱飞：
“…你是没瞧见！我妈，嘿，那精神头！” 他灌了一大口啤酒，泡沫粘在胡茬上，被他豪迈地一抹，“非拽着我去跳广场舞，新学的‘凤凰传奇’，嚯！那叫一个带劲！我这把老骨头差点当场表演个‘五马分尸’！” 他嘿嘿一笑，促狭地朝对面挤眉弄眼，“就是老太太老念叨你，汐子，问我啥时候带‘对象’回去给她掌掌眼！哈哈哈，压力山大啊兄弟…呃，姐妹！”
被点名的“汐子”——云汐，此刻正把自己团吧团吧，塞在另一张单人沙发里当咸鱼。一身舒适的烟灰色家居服，银白长发跟瀑布似的随意散着，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滑过精致的下颌线，搭在怀里那个印着蠢萌猫脸的抱枕上。她小口嘬着奶茶，甜腻在舌尖炸开，却好像冲不淡眉宇间那层薄薄的倦意。听到魏武的话，她嘴角扯了扯，算是笑过了：“魏哥，饶了我吧…替我向阿姨问好。” 声音带着点刚跟影魇干完架的沙哑。
“云汐前辈！” 软糯的声线带着小兴奋。米露抱着她那根快跟她一样高的橡木法杖，像只找到窝的小兔子，蜷在云汐脚边的地毯上。碧绿的大眼睛亮得像宝石，小脸激动得红扑扑：“今天！那个好——大的黑影子扑过来的时候，米露一点都不怕！真的！” 她努力挺起小胸脯，一脸“快夸我”的骄傲，“法杖‘嗡’地一下！守护光罩‘唰’就撑起来了！前辈你看到没？星月守护光！超——厉害的！”
“嗯，看到了。” 云汐伸出手，指尖穿过米露柔顺的银发，rua了rua她的脑袋瓜，声音温和，“小米露很勇敢，超棒的。” 目光掠过法杖顶端微微发光的水晶，她眼底深处却有那么一丝丝…飘忽。
靛蓝色的光球——星靛，此刻正像个多动症儿童，在奶茶杯上空“咻咻”乱蹦，活脱脱一颗人形（球形？）弹力球。时不时“滋啦”射出一道微不可查的净化光，精准狙杀任何胆敢靠近小龙虾的倒霉飞虫。而通体雪白、宛如从童话里溜出来的月绯，则像个挑剔的美食家，优雅地蹲踞在茶几边缘。紫水晶般的眼眸半眯着，慢条斯理地“舔舐”着空气中被星靛净化过的、逸散的烤鱼能量粒子，姿态慵懒又高贵。
云汐的目光扫过茶几上的“战后废墟”，最后落回左手腕。那枚古朴神秘的银蓝色手镯——恒梦始渊，正安静地贴着她的皮肤。CAMCC的顾问费已经到账，数字漂亮得足以让她暂时忘记“月光族”的忧伤。魏武的咋咋呼呼，米露的星星眼，食物的香气，奶茶的罪恶甜…所有东西都在努力编织一个叫“家”的温暖泡泡，想把她从星辉游乐园那个满是凝固时间和扭曲残响的鬼地方拽回来。
她拿起一串烤鱿鱼，刚想下嘴，指尖习惯性地凝聚起一丢丢靛蓝光点——『保鲜术』发动！光点…闪了一下。凝聚速度好像…比平时卡顿了0.1秒？能量的轨迹也扭了一下，像平静水面被丢了颗小石子。鱿鱼串上的油光诡异地凝固了那么零点零几秒，又“活”了过来。这细微到几乎隐身的变化，却被茶几边缘那双半眯的紫水晶猫眼精准捕获。月绯的尾巴尖儿，极其轻微地抖了一下。
“嘿！找到了！压箱底的宝贝！” 魏武突然兴奋地一拍大腿，油乎乎的手机屏幕“唰”地一下，几乎要怼到云汐鼻尖上。“看！汐子！还认得这地儿不？大三院赛决赛！最后三十秒，神之配合！你断球，爷快下，空中接力绝杀！爽到飞起！” 手机屏幕上，一张带着岁月包浆的照片：阳光刺眼，简陋的露天篮球架下，两个汗流浃背、笑得像个二百五的年轻男生勾肩搭背。左边是剃着板寸、肌肉快把背心撑爆、对着镜头比着粗犷“V”字的魏武。右边那个，头发被汗水糊在额角，同样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眼神亮得像小太阳，浑身散发着用不完的劲儿和雄性荷尔蒙的——云希（男）。照片里的“他”，球衣脏得看不出本色，手臂线条流畅有力，整个人就是“阳光”、“野性”、“兄弟篮球”的代名词。
魏武沉浸在热血回忆里，嗓门洪亮，带着纯粹的兄弟情和调侃：“瞧咱哥俩当年，多带劲！球场上嗷嗷叫，打完球能啃下一头牛！现在你小子…咳，丫头，”他目光扫过云汐此刻家居服、抱枕、长发的“贤惠”造型，嘿嘿一笑，“穿裙子是好看，仙气飘飘，就是…啧，少了点当年那股子‘爷们儿’的糙劲儿！野性美懂不懂？哈哈哈！”
“爷们儿…糙劲儿…”
这五个字，TM像五把淬了冰的飞刀，“噗嗤噗嗤”全扎云汐心窝子上了！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冻住，跟被按了暂停键似的。眼睛死死黏在照片里那个笑容张扬、眼神锐利、浑身散发着“老子是纯爷们”气息的自己身上。再低头，看看自己搭在抱枕上的爪子——纤细、白皙、指甲圆润得能反光。感受长发滑过颈侧的痒痒触感。最后，目光定格在手腕上那枚象征着“魔女云汐”身份的恒梦始渊。
一股尖锐的、能把人溺毙的割裂感，像冰水混合着玻璃渣，瞬间灌满了她的五脏六腑！照片里那个鲜活热血的“云希”，和镜子里这个精致却陌生的“云汐”，简直就是两个次元的生物！她感觉自己像个被硬塞进BJD娃娃壳子的糙汉灵魂，外表美如画，内里全特么是错位的螺丝钉！
“……” 喉咙像是被水泥糊住，半个字都挤不出来。指尖捏着的烤鱿鱼串变得又冷又沉，像个铁秤砣。恒梦始渊传来的凉意，此刻不再是安抚，活脱脱就是一道无形的电子镣铐，时刻提醒她身份被强扭的黄瓜有多彻底。手腕处，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冰霜气息不受控制地冒了个头，又“咻”地缩了回去。
“——奶茶太齁，我去拿罐冰阔落压压。” 云汐猛地弹起来，动作快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她丢下这句话，眼神都没跟谁对焦，脚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仓惶，转身就冲向了开放式厨房的方向。背影写着四个大字：此地不宜久留！
客厅的喧闹和食物香气被一道无形的墙挡在外面。这里只剩下冰箱低沉的嗡鸣和金属冰冷的触感。云汐背靠着巨大的双开门冰箱，冰冷的寒气透过薄薄的家居服，直往骨头缝里钻。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冰箱味的冷空气，想把心里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压下去。冰箱门上模糊的不锈钢倒影里，映出一个银发蓝眸、脸蛋精致的少女。
可她脑子里，全是篮球场上那个汗流浃背、跟兄弟撞胸庆祝的“云希”；是星辉游乐园里那些凝固的欢笑、破碎的恐惧、最终在时光中化作星尘的终结之茧…那些影魇，是死掉的世界线留下的残渣。那她自己呢？她算不算另一种“残渣”？一个被强行掰弯了人生轨迹、过去清零未来锁死的“BUG”？恒梦始渊贴着皮肤，温润的凉意恒定不变，此刻却沉得像块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疼。
喧嚣散场。客厅里只剩下水晶吊灯调到最低档的朦胧光晕，像个尽职的守夜人，默默照着茶几上的“战场遗迹”：空奶茶杯、堆成小山的虾壳、横七竖八的竹签。魏武在客房里鼾声震天，估计梦里还在跳广场舞。米露抱着她的宝贝法杖，蜷在沙发角落，银发铺散，呼吸均匀，显然在兴奋和疲惫的双重夹击下睡成了小猪。星靛的光球也安分了，缩在米露身边，像颗进入省电模式的蓝色小夜灯。
巨大的落地窗前，云汐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城市的万家灯火在她脚下铺开一片流动的星海，车灯拉出炫目的光带，勾勒着这座钢铁森林永不停歇的心跳。银白的长发被微凉的夜风撩起几缕。
她微微抬起右手，指尖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左手腕上那枚银蓝色的恒梦始渊。镯子古朴的纹路在指腹留下清晰的凹凸感，冰凉，坚硬，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调调。窗外璀璨的星河倒映在她深蓝色的眼眸里，却照不亮那深处的迷茫荒原。
“月绯…” 云汐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几乎被夜风揉碎，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脆弱，“镜子里那个人…真的是‘我’吗？完整的…那个‘我’？”
无声无息，一抹雪白的影子出现在她脚边的阴影里。月绯仰起小小的脑袋，紫水晶般的眼眸在昏暗中亮得惊人，静静地、一瞬不瞬地仰视着窗前的少女。那眼神里没有答案，没有评判，只有一种看透了一切挣扎与痛苦的、沉甸甸的悲悯。
月绯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极轻地、几乎融进夜风里的“喵”了一声，像一声来自遥远时空的叹息。它蓬松柔软的尾巴尖儿，带着一点点属于活物的温热，轻轻地、安抚性地，扫过了云汐穿着棉袜的脚踝。那一点微弱的暖意，像投入寒潭的小石子，泛起的涟漪转瞬即逝，根本无法驱散笼罩在云汐心头的巨大阴霾和自我怀疑。
窗外的城市依旧在喧嚣中璀璨夺目。而窗内的寂静，却沉重得能压弯人的脊梁。只有恒梦始渊，在云汐的指尖下，散发着亘古不变的、微凉的辉光，像一个沉默的谜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