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海缥缈、仙光氤氲的某处洞天福地,一方以白玉为基、琉璃为瓦的悬空瑶台之上正仙乐悠扬,众人谈笑风生。
此地乃八仙时常小聚之所。今日,并非什么盛大节庆,只是好友闲聚,品茗论道,赏景听琴。
而抚琴者,并非寻常仙乐师。
那是一位身着月白儒衫的男子,身形清瘦,气质温润如玉,却又自带一股不容亵渎的浩然之气。他眉眼低垂,专注于膝上那张古琴。琴身木质温润,呈现一种历经岁月洗礼后的暗金色泽,琴弦则如同抽取了月华与星光凝练而成,在他指尖下流淌出并非凡俗所能有的音律。
此琴名“求凰”。
抚琴者,乃琴书生。并非其名,而是诸天仙友对其的尊称。他乃儒道至圣,以琴入道,以书养气,以画凝神,以棋演天。琴棋书画于他,并非闲情逸致,而是直指大道的途径,是护持本心的利器。其琴声,能净人心魄,能沟通天地,能引来百鸟朝凤,亦能…于无声处听惊雷。
此刻,他指尖流淌出的,正是一曲《鹤鸣九皋》。琴音清越空灵,时而如仙鹤振翅,直上青云;时而如清泉漱石,涤荡尘虑。瑶台周围,祥云为之聚拢,灵禽为之驻足,甚至连吹拂的仙风都变得柔和,生怕打扰了这妙音。
汉钟离袒胸露腹,摇着芭蕉扇,眯着眼听得摇头晃脑;铁拐李靠着他的大葫芦,手指下意识地跟着节奏敲打;蓝采和挎着花篮,听得如痴如醉;何仙姑嘴角含笑,眼中满是欣赏;曹国舅端正危坐,仿佛在聆听圣贤教诲;韩湘子玉箫横陈,却并未吹奏,生怕班门弄斧;张果老倒骑着他的小毛驴,驴耳朵都支棱着;吕洞宾则负手立于栏边,看似赏景,实则心神早已沉浸在那玄妙琴音之中。
诸仙皆沉醉于此曲之中,只觉得心神宁静,道境微升,快美难言。
正当琴音攀至最高妙处,仿佛一只仙鹤即将冲破云霄,览尽九天风光之时——
“铮!”
一声极其突兀、尖锐的断弦之音,猛地撕裂了行云流水般的旋律!
并非琴弦真的断裂,而是抚琴者的手指骤然按下,以一股浩然之气强行止住了所有的振动,将未尽之音硬生生扼杀于萌芽!
万籁俱寂。
瑶台上的仙乐、谈笑、风声,甚至仿佛连流动的云霞都为之凝固。
所有的沉醉、欣赏、悠然,全部僵在了诸仙脸上。
汉钟离的芭蕉扇停在半空,铁拐李敲打葫芦的手指僵住,蓝采和花篮中的花瓣忘了飘洒,何仙姑的笑容凝在嘴角,曹国舅的身体还保持着微微前倾的姿势,韩湘子的玉箫差点脱手,张果老的小毛驴打了个响鼻,疑惑地扭头。吕洞宾猛地转过身,脸上写满了错愕与不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突然停下的琴书生身上。
只见他缓缓抬起一直低垂的眼眸,那双平日里温润平和、蕴含着智慧与书卷气的眸子,此刻竟亮得惊人!仿佛有两团炽热的文火在熊熊燃烧,又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辰骤然点亮。他的脸上不再是平日的云淡风轻,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震惊、狂喜、难以置信以及某种…宿命般笃定的复杂神情。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又看向膝上的“求凰”古琴,仿佛在与什么无形的存在确认。
“……”
死寂持续了数息。
终于,性格最为跳脱豪爽的汉钟离先忍不住了,粗声粗气地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诶?!书呆子!怎么回事?琴弹着弹着就停了?大家这么多年可都就馋你这一曲啊!正听到妙处,你这…这不是吊人胃口嘛!”
铁拐李也拄着葫芦凑过来,皱着眉头:“是啊,书生,你咋了?平日里你一旦弹起来,那是天塌下来也得奏完这一曲,心志之坚,吾等皆叹服。今日怎的如此反常?”
蓝采和捧着花篮,俏脸上满是惋惜和不解:“是呀是呀,书生哥哥,这首《鹤鸣九皋》你都快弹到‘破云’那段了,怎么就……太可惜了!”
何仙姑也轻声道:“书生,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或是心神不宁?”她以为他是修行上出了岔子。
曹国舅一脸严肃:“莫非是感应到了什么天地异动?”他首先想到的是大事。
韩湘子摆弄着玉箫,疑惑道:“求凰琴亦无异样啊……”
张果老拍着毛驴的脖子,嘀咕道:“怪哉,怪哉。”
吕洞宾没有立刻发问,他只是深深地看着琴书生,看着他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光彩,看着他按在琴弦上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心中若有所思。
琴书生对于七嘴八舌的询问恍若未闻,他的全部心神似乎都沉浸在了某种巨大的、突如其来的感悟之中。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逐一扫过诸位仙友关切而又困惑的脸庞。他的嘴角,慢慢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不同于往日温和、而是带着某种锐气与迫不及待的笑容。
他开口,声音依旧清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下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决心:
“今日,不弹了。”
“啊?”
众仙更是愕然,面面相觑。这算是什么回答?
汉钟离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不弹了?就…就这么完了?”
铁拐李一脸“你莫不是在消遣我”的表情:“书生,你可知断人仙乐如同断人酒瘾,要遭天谴的!”
蓝采和嘟起了嘴:“为什么呀书生哥哥?到底怎么了嘛?”
琴书生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那是一种找到了毕生追寻之物的光芒。他轻轻抚过“求凰”琴的琴身,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
“我要去找我命定的娘子了。”他说道,语气平静,却如同在瑶台上投下了一道九天神雷!
“……”
瑶台上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次,连吕洞宾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娘…娘子?!”汉钟离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芭蕉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书呆子!你…你没事吧?你修的可是浩然正气,读的是圣贤书,弹的是清心曲,什么时候惦记上娘子了?!还是…命定的?!”他怀疑琴书生是不是修炼走火入魔,坏了脑子。
铁拐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拍胸口:“咳咳…书生,你可知‘命定娘子’四字何解?莫非是月老的红绳终于绑到你脚脖子上了?”
蓝采和先是惊讶,随即眼中冒出兴奋的八卦之光:“哇!书生哥哥有喜欢的人了?是谁是哪家的仙子?快告诉我们嘛!”
何仙姑掩唇轻笑,眼中满是好奇。曹国舅一脸震惊,仿佛听到了什么悖逆圣贤之道的事情。韩湘子和张果老也是面面相觑,觉得今日之事着实诡异。
琴书生对他们的反应不以为意,反而哈哈一笑,那笑声中充满了畅快与豪情,与他往日温文儒雅的形象大相径庭,倒有几分剑仙的洒脱。
“尔等岂知?”他朗声道,眼中光华更盛,“圣贤之道,亦在人伦。琴瑟和鸣,岂非大道?我这‘求凰’琴,求了万古寂寞,今日终于得闻其声,感应其踪,此乃天意,岂能违逆?”
他站起身,将“求凰”琴小心背于身后,整了整衣冠,那月白儒衫无风自动,一股磅礴的浩然之气冲霄而起,竟引得瑶台周围云海翻腾!
“我心之所向,便是大道所指。”他看向远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仙云,落在了无尽维度海的某一处,那里,有一股温暖、包容、充满创造力的波动正在欢快地跳动,“她…回来了。或者说,她终于走到了我能清晰感知到的地方。”
他转头,看向尚且处于石化状态的八仙,拱手一礼,笑容洒脱:“诸位仙友,今日扰了雅兴,书生在此赔罪。待我寻得娘子,再请诸位共饮喜酒,听我与娘子合奏一曲——《凤鸣岐山》!”
话音未落,他一步踏出,竟直接迈出了瑶台栏杆,脚下生云,并非祥云,而是由无数金色文字与玄妙音符凝聚而成的浩然青云!
“书生且慢!”吕洞宾终于开口,剑眉微蹙,“你可知欲往何处?可知对方…又是何等存在?”他隐约感觉到,琴书生所感应的那道波动,绝非寻常仙子,其根源之深邃,连他都感到心惊。
琴书生立于青云之上,回眸一笑,端的是自信风流:“当然知晓。纵是刀山火海,法则神殿,无尽深渊,又有何妨?吾心归处,便是吾乡。求凰之音,自当响彻寰宇!”
“诸位,告辞!”
说罢,他不再停留,脚下浩然青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载着他化作一道流光,瞬间穿透云海,消失在茫茫天际之中,只留下瑶台上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来的八仙。
瑶台之上一片死寂。
良久,汉钟离才捡起地上的芭蕉扇,喃喃自语:“…疯了,这书呆子绝对是疯了…”
铁拐李猛灌了一口酒:“命定的娘子?乖乖,这比听说老君的丹炉炸了还离谱…”
蓝采和捧着脸,双眼放光:“可是…书生哥哥刚才的样子,好帅气啊!”
何仙姑轻笑摇头:“情之一字,果然无人能免。”
曹国舅还在纠结:“…这…这于礼合否?于道合否?” 韩湘子叹了口气:“这下好了,往后想听曲儿更难了。”
张果老拍了拍驴屁股:“嘿嘿,老头子我倒觉得,有好戏看喽!”
吕洞宾望着琴书生消失的方向,眉头缓缓舒展,最终化为一声轻笑,带着几分感慨与祝福:“求凰求凰…万古寂寥,终得回响。书生,祝你…得偿所愿吧。”
瑶台之上,仙宴依旧,只是少了那动人心魄的琴音,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谈资。而一位儒道至圣,已然为了他命定的娘子,踏上了跨越星海的追寻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