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海中那光明与秩序难以触及、甚至连混乱都趋于沉寂的绝望深渊,存在着一个违背常理的国度——哀恸深渊。
这里并非物质宇宙的任何一处,而是沉沦于维度夹缝最底层、如同宇宙负面情绪沉淀池般的诡异位面。这里没有光,只有永恒流淌的、粘稠得如同液态阴影的黑暗。没有声音,只有无数怨魂与魔物在绝对寂静中永恒进行的、撕心裂肺却发不出丝毫声响的呐喊。绝望、痛苦、疯狂、憎恨……一切负面情感到此都沉淀、凝固、变质,成为了构筑这个位面的“基石”。
然而,在这极致的黑暗与绝望之底,却违背常理地矗立着一座宫殿——永黯宫。
它并非由砖石砌成,而是由凝固的悲伤、扭曲的欲望、破碎的誓言以及璀璨星辰的尸骸共同熔铸、扭曲而成。宫殿的整体风格诡异地混合了极致的华丽与令人毛骨悚然的痛苦。宫墙之上,仿佛镶嵌着无数张凝固在无声尖叫瞬间的面孔,它们曾是各个世界的英雄、美人、贤者,如今却化为了永恒的痛苦浮雕,注视着宫内的死寂。漆黑的、散发着浓郁腐化幽香的藤蔓如同活物般缠绕着廊柱,盛开着如同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冰冷且没有生命气息的花朵。
宫殿最深处的寝宫,是这疯狂造物的核心。
光线在这里是一种亵渎,因此只有一种深紫色的、如同淤积的干涸血液般的光晕弥漫其中,光源是墙壁上镶嵌着的无数颗缓缓脉动的、巨大的心脏状宝石——它们或许曾属于某些强大的存在,如今只是提供着诡异光明的装饰。空气里弥漫着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如同过度腐烂的蜜糖,混合着铁锈、尘埃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灵魂腐化后的馨香。
地面铺着厚厚的长绒黑毯,毯子由某种深渊魔物最柔软的绒毛织就,行走其上,悄无声息,仿佛踩在吞噬一切的沼泽之上。
一道窈窕曼妙的身影,正以一种极度慵懒又带着神经质般紧张的姿态,斜倚在一张宽大得夸张的、由一整块“哀叹水晶”雕琢而成的卧榻之上。这种水晶能自发地吸收周围的负面情绪,并将其转化为细微的、令人心绪不宁的嗡鸣。
她便是深渊龙主——卡莉梅斯。
她身着一袭似纱非纱、似雾非雾的暗红色长裙,裙摆如倾泻的鲜血般铺陈在黑毯上,露出光滑白皙、线条完美到近乎不真实的小腿与赤足。她的指尖纤细修长,涂着如血般的蔻丹,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冰凉的水晶榻面,发出清脆又带着几分空寂、令人心烦意乱的嗒嗒声。
她的容颜极尽娇艳,眉眼含情,唇瓣饱满如带露的玫瑰,一颦一笑间都散发着一种蚀骨销魂的、近乎邪恶的魅惑力。尤其那双眼睛,瞳孔是深不见底的暗红,眼波流转间,仿佛能将任何注视者的灵魂都拖入无尽的欲望与疯狂深渊。她是妩媚与癫狂的混合体,是盛开在绝望泥潭中最致命的那朵罂粟。
卡莉梅斯似乎有些无聊,又有些难以言喻的焦躁。完美的眉头微微蹙起,红唇撅着,像是在为什么永远得不到的玩具而生着闷气。敲击榻面的动作越来越快,显示出其内心的不平静。
忽然——
嗒。
她敲打榻面的手指猛地停住,那尖锐的红色指甲距离水晶表面只有毫厘之差。
她那慵懒的、带着漫不经心诱惑的姿态瞬间消失!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线猛地拉扯,倏然坐直了身体!仿佛一头蛰伏的毒蛇,骤然发现了猎物的踪迹!
暗红色的眼眸骤然睁大,里面先是闪过一丝极度的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宇宙法则在她面前崩塌重组。随即,无边的狂喜与病态的渴望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汹涌而出!那暗红的瞳孔深处,仿佛有粘稠的血液在沸腾!
“啊~~~”
一声绵长、甜腻、带着剧烈颤抖和无法形容渴求的呻吟从她喉间溢出。这声音足以让心智不坚者瞬间血脉贲张,灵魂出窍,又同时骨髓发寒,如坠冰窟。
她抬起一只手,用那涂着蔻丹的、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捂住自己的心口,仿佛无法承受那突如其来的、因极度兴奋而引发的剧烈心跳。白皙的脸颊上飞起两抹异常妖艳的红晕,眼神瞬间变得迷离而湿润,如同陷入了最沉醉、最无法自拔的美梦——或者说,噩梦。
“这感觉……这无比熟悉、让我魂牵梦绕、日夜思念、煎熬了无数个纪元的气息……”
她的声音变得如同最甜蜜的毒药,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痴迷与狂热,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浸透了扭曲的爱意。
“是瑰霞……是我亲爱的、美丽的、总是想要逃开的瑰霞啊~~”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那跨越无数维度屏障传来的、微乎其微却对她而言如同惊雷般的时空龙息,彻底吸入肺腑,融入血脉,与自己永不分离。
“不会错的!就是她!那时空穿梭独有的、令人心醉神迷的韵律……那冷漠又迷人、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味道……”卡莉梅斯的身躯开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兴奋与激动,仿佛瘾君子终于嗅到了梦寐以求的毒品,“这么多年了……我找了你这么多年了!你都躲在哪里?为什么不肯出来见我?为什么不肯……接受我这片炽热的心意?”
她的表情渐渐从狂喜染上了一丝委屈与怨怼,仿佛一个被负心人抛弃的可怜女子,但很快,这丝委屈又被更加炽烈、更加疯狂的占有欲所覆盖,那张娇艳的脸甚至因此而显得有些扭曲。
“啊~又感受到瑰霞的气息了……虽然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变得……更温暖了?还夹杂着一些讨厌的、暖烘烘的、像是阳光和甜点一样的味道……”她微微蹙起精致的眉头,似乎对那“梦想”的波动本能地感到不适与排斥,仿佛纯洁的光明玷污了她黑暗的圣殿。但那感觉很快被找到瑰霞踪迹的、压倒一切的狂喜所淹没。
“但是没关系!没关系!”她猛地从卧榻上站起,赤足踩在柔软的黑毯上,暗红的长裙如同翻滚的血浪,在她身后铺开。她伸出舌尖,缓缓地、极具暗示性地舔过自己饱满红润的下唇,动作充满了一种**而又危险的气息,眼中闪烁着疯狂而痴迷的光芒,仿佛已经品尝到了猎物的滋味。
“我忍不住了……我真的忍不住了!”她在原地轻轻旋转,裙摆飞扬,如同一个陷入了热恋的、天真又疯狂的少女,在为自己即将到来的约会而雀跃。但那周遭因她情绪波动而剧烈沸腾、发出无声尖叫与扭曲的阴影之力,却彻底揭露了其美丽外表下恐怖的本质。
“这一次……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让你逃掉了!”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偏执,美丽的五官因这极致的渴望而浮现出近乎狰狞的神色,“我要找到你!抓住你!把你带回来,永远、永远、永远地锁在我的身边!让你只能看着我,只能属于我!”
暗红的眼眸中倒映出她疯狂想象的画面——将那条银色的、优雅的、总是试图逃离她的时空之龙,用最华丽也是最坚固的锁链束缚在这永黯宫中,成为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永恒的珍藏品。
“只有我才是最爱你的!只有我才配拥有你!瑰霞……我的瑰霞……等着我……”
卡莉梅斯发出一串既娇媚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笑声,身影开始缓缓融入身后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之中,唯有那充满绝对占有欲的宣言,还在奢靡而痛苦的寝宫内回荡。
“我一定会把你抓回来,永远让你陪着我!”
就在卡莉梅斯的身影即将彻底融入阴影的前一刻,她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动作顿住了。
那疯狂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她转过头,暗红色的瞳孔扫向寝宫一个最阴暗的角落。那里的阴影似乎比别处更加浓重,更加……顺从。
“幽~”她开口,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种甜得发腻的、却又冰冷刺骨的语调。
阴影蠕动,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如同从黑暗中剥离出来的一部分。
那是一位女子,穿着一身剪裁得体、一丝不苟、没有任何多余褶皱的纯黑女仆裙装。银白色的长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挽成一个严谨到刻板的发髻,紧紧贴在脑后。脸上戴着一副遮住了上半张脸的、带有细微蛛网般裂纹的单片水晶眼镜,仅露出缺乏血色的薄唇和线条紧绷、显得过于瘦削的下颌。她的双手戴着一尘不染的白色手套,正捧着一个银质托盘,上面放着一杯不断冒着泡、颜色如同稀释血液般浓稠的“饮料”。
她是幽。卡莉梅斯唯一允许靠近自己、侍奉自己的侍女。她的来历无人知晓,仿佛从永黯宫存在之初,她就在这里。卡莉梅斯似乎极其“喜爱”这个侍女,但这种喜爱,更像是对一个绝对顺从、不会反抗也不会损坏的精致玩偶的占有欲和无穷无尽的逗弄欲。
“我亲爱的小幽幽~”卡莉梅斯扭动着腰肢,走到幽的面前,几乎要贴上去,伸出那刚刚还沉浸在疯狂幻想中的手指,用冰冷的指尖,轻轻挑起幽那被手套包裹着的、同样冰冷的下巴。
“你都听到了,对不对?你都感觉到了,对不对?”她的声音甜腻得发颤,带着分享秘密般的兴奋,却又充满了无形的压迫感,“是瑰霞哦~我终于又找到她的味道了!我就要去把她接回家了!你高不高兴?”
幽的身体似乎极其细微地僵硬了一下,如同精密仪器遇到了极微小的干扰。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得如同死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恭喜主人。”
“恭喜?呵呵呵~”卡莉梅斯娇笑起来,手指滑过幽冰冷的脸颊,感受着那非人的冰凉,仿佛这能让她灼热的疯狂稍稍降温,“是啊,真是天大的喜事!我等这一天太久了!久到我都快以为永远也抓不住她了……”
她的眼神忽然又变得委屈起来,撅起嘴,像个像同伴抱怨的孩子:“可是她好坏,总是躲着我,还跟那个一身懒骨头、梦里都是零食味的梦云汐混在一起!那个破梦墟有什么好?暖烘烘的,让人想打瞌睡!哪有我的深渊舒服,又安静,又……永恒~”
她像是极度渴望认同般,紧紧盯着幽那被水晶镜片遮住的眼睛(如果后面还有眼睛的话):“你说对不对,小幽幽?瑰霞就应该在这里,陪着我,永远陪着我,哪里也去不了,对吧?这才是最完美的结局,不是吗?”
幽沉默着,如同没有情感的雕塑,连呼吸的起伏都微弱到几乎不存在。
卡莉梅斯也不在意,反而觉得她这副绝对服从、绝对寂静的样子有趣极了。她忽然凑近,几乎贴着幽的耳朵,呵气如兰——如果深渊最底层那混合着腐化与绝望的气息可以称之为“兰”的话:
“所以呢,我亲爱的小幽幽,主人我现在需要去做一件大事,一件非常非常重要、关乎到我永恒幸福的大事~”
她退后一步,张开双臂,脸上再次洋溢着那种疯狂而幸福的光彩:“我要去把离家出走的新娘抓回来!所以……”
她的笑容变得极具压迫感,暗红的瞳孔中闪烁着戏谑与残忍:“……你看家的任务,就变得格外重要了哦~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永黯宫的小主人了~开不开心?”
幽微微躬身,动作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谨遵主人吩咐。”
“真乖~”卡莉梅斯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像想起了什么最好玩的游戏,歪着头,用天真无邪又残忍无比的语气说道:“哦,对了,我不在的时候,要是有什么不长眼的东西敢来打扰……比如梵天那些冷冰冰的石头脑袋,或者某些迷路的小虫子……”
她伸出那猩红的舌尖,再次舔过嘴唇:“……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对吧?就像上次那个自称‘虚空猎手’的蠢货一样,把他做成新的地毯花纹,应该会很有趣吧?我希望回来的时候,能看到你的‘新作品’哦~”
“是,主人。”幽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啊~还有,”卡莉梅斯眼中闪烁着恶毒而愉悦的光,她伸出手指,用尖锐的指甲轻轻点了一下幽胸前女仆装上那颗冰冷的水晶扣子,“……如果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宫殿有一丝一毫的不整洁,或者我的宝贝们位置移动了一毫米,或者这杯饮料的温度不对……”
她的声音甜蜜如蜜糖,却带着致命的威胁:“……我就把你丢进‘哀嚎之井’里,泡上三天三夜哦~听说那里的声音,能让最坚硬的灵魂都裂开,变成最动听的音符呢~你想试试吗?”
幽的身体似乎又是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但声音依旧平稳得可怕:“我会确保一切如您离去时一样。不会有任何差错。”
“很好!非常好!我就知道小幽幽最可靠了!”卡莉梅斯拍手笑了起来,仿佛得到了最满意的答复,心情越发愉悦。
她不再看幽,转身走向寝宫深处,那里阴影剧烈蠕动,形成一个不稳定、散发着不祥吸力的漩涡。她哼着那不成调却魅惑入骨的旋律,身影逐渐融入阴影之中,只有最后一句带着癫狂笑意的话语传来:
“等着我吧,瑰霞~我来了哦~很快~很快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卡莉梅斯的气息彻底消失在深渊之中。
寝宫内,只剩下幽独自站立。她一动不动,如同真正化作了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与周围的黑暗和痛苦浮雕融为一体。
过了许久,许久。
她那戴着白手套、一直稳稳托着托盘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能被察觉地蜷缩了一下。那动作快得如同错觉,瞬间又恢复了绝对的平稳。
遮住上半张脸的单片水晶眼镜下,那细微的裂纹似乎……略微延伸了一丝丝?无人能看到那镜片之后,究竟是空洞,还是别的什么。
她缓缓低下头,仿佛在审视托盘里那杯依旧在冒着泡、散发着甜腻与铁锈味的猩红液体。沉默了良久,仿佛在进行某种无声的衡量。
然后,她端起杯子,走到那由凝固绝望构成的、如同巨大痛苦瞳孔般的窗边,无声地、缓慢地将其倾倒入下方无尽的黑暗深渊之中。
猩红的液体如同血泪,坠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瞬间便被贪婪的黑暗吞噬殆尽。
幽转身,将空托盘放在一旁,开始一丝不苟地整理卡莉梅斯刚刚弄皱的床榻。她抚平每一丝褶皱,摆正每一个靠枕,动作精准、高效、冰冷,仿佛要将所有波动、所有情绪、所有念头,都深深地、彻底地埋藏在这绝对服从与绝对寂静的表象之下。
永黯宫再次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死寂之中,唯有深渊的阴影在无声地蠕动、沸腾,等待着它们那疯狂主人的下一次归来。
或许,还会带来一位她所以为的、“永恒”的客人。
哀恸深渊的意志,因龙主的躁动而变得更加饥渴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