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海的另一个角落,存在着一个与浮生百梦杂货铺的生机勃勃、梦墟的温暖包容截然相反的领域。
这里是法则神殿所在的万物归序之庭。
没有色彩,没有气味,没有温度,甚至没有通常意义上的光线与黑暗。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纵横交错、不断自行重组衍化的冰冷线条与几何符号。它们构成了墙壁、地面、穹顶,以及那位于绝对中心、悬浮于虚空中的——法则王座。
每一根线条都代表着一条基础或复杂的宇宙法则,从最微观的粒子作用力到宏观的时空结构,从能量守恒到因果律。每一次符号的闪烁都是一次规则的演算与裁定。这里是秩序的极致体现,是绝对静止与永恒的追求之地。任何一丝一毫的“无序”、“变数”、“意外”在此都是不被允许的、需要被修正的“杂音”。时间在此近乎凝固,唯有法则的低语永恒嗡鸣。
王座之上,端坐着法则的化身——天柱神,梵天。
他时而呈现为纯粹由法则符文凝聚的巨人形象,时而又化为无数流淌的数据光流,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洞彻万法、不含一丝情感的纯白双眸。祂即是秩序,秩序即是祂。祂并非“创造”了这里的法则,而是祂的存在本身,与这绝对的秩序融为一体,并自诩为其最高守护者与最终裁定者。
神殿亘古寂静,唯有法则之线低微的、永无止境的嗡鸣。
骤然——
嗡——!!!
一声极其尖锐、刺耳,与周遭和谐律动格格不入的杂音,猛地撕裂了绝对的寂静!
只见神殿西北角的一片区域,无数原本稳定运行的法则之线突然变得混乱、扭曲,甚至相互碰撞、湮灭!那片区域的几何结构都出现了细微却致命的崩塌迹象!
梵天那纯白的双眸瞬间聚焦!没有任何动作,但那片混乱区域的时空仿佛被无形巨手猛地攥住、凝固!混乱的法则线被强行剥离、拆解、重组,迅速恢复回绝对有序的状态,仿佛从未被扰乱。
但梵天的“目光”并未收回。
祂“看”向了那引发混乱的源头——那一道虽然微弱,却带着顽强生命力与“变数”特质,强行挤入这片绝对秩序领域,引起法则排异反应的温暖波动。
那波动的气息,对梵天而言,如同烙印般深刻,甚至带着一种…源自古老年代的、刻骨铭心的厌弃与…暴怒。
“梦想……”
一个冰冷、浩瀚、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却蕴含着无上威严与压迫感的声音,在空旷的神殿中回荡。仅仅是吐出这两个字,周遭的法则之线都亮了一亮,仿佛在响应其主的意志,散发出凛冽的寒意。
“你,终于回来了。”
那纯白的眼眸中,似乎掠过无数飞速演算的符文流,追溯着这缕波动的根源,确认着其真实性。但更深的,是掀开了被绝对理性强行压抑了无数纪元的、名为仇恨的记忆。
梵天神牛。
这四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刻在梵天神性核心的最深处。
那是在遥远的过去,早在五圣墟之名响彻维度海之前,梵天还并非如今这般极致的秩序化身,但那份掌控一切、将万界纳入其绝对法则之下的野心已然萌芽。为了践行其道,为了拥有一件能贯彻其意志、镇压一切不服的终极武器,祂构思了一个疯狂而残酷的计划。
祂要打造一件活体神器,一件能自行审判、执刑,完美执行其秩序律法的存在——梵天神牛。
这并非普通的造物。其蓝图的核心,需要融合“绝对忠诚”、“无尽力量”、“法则亲和”以及……“痛苦核心”。梵天认为,唯有极致的痛苦,才能淬炼出对“无序”最极致的憎恨与毁灭欲,才能让这件武器永不倦怠,永不动摇。
为此,祂秘密捕获了数以亿万计来自不同世界的强大生灵:有天生神圣的星穹巨兽,有信仰坚定的守护英灵,有智慧通天的古老元素……祂并非简单地杀死它们,而是以极其精密的法则手段,剥离它们的意志、情感、记忆,只留下最纯粹的力量本源与灵魂碎片,然后将这些碎片置于由“哀嚎法则”与“绝望熵增”构成的熔炉中,进行永无休止的煅烧、撕裂、融合。
那是一个真正的人间地狱,是连最深沉的噩梦都无法描绘其万分之一的惨境。亿万灵魂的无声尖叫凝聚成了神牛雏形的核心,它们的痛苦成为了其动力之源。神牛的每一寸“肌肤”都由凝固的哀嚎构成,每一次“呼吸”都喷吐着毁灭性的法则怨念。
梵天对其极为满意,认为这是秩序之美的终极体现。
然而,这惨无人道的行径,终究未能瞒过所有存在。
梦云汐。
那时的她,尚未有“梦想”的尊称,但其实力与敏锐的感知已不容小觑。她感知到了那弥漫在维度夹缝中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痛苦与绝望,循迹而去,最终目睹了那骇人的景象。
没有警告,没有交涉,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梦云汐的反应直接而彻底。
据极少数知晓零星碎片的存在传言,她当时只说了一句话,声音冰冷得让燃烧的星辰都要冻结: “此物,不应存世。”
然后,那柄后来令无数存在闻风丧胆的恒梦始渊,跨越了无尽时空,化作一道撕裂万法的枪芒,降临了!
那一枪,带着一种“否决”与“净化”的绝对意志!它无视了梵天布下的重重法则防御,如同热刀切入油脂,精准无比地命中了神牛雏形的核心——那亿万痛苦灵魂的聚合点!
没有爆炸,没有轰鸣。
只有一声仿佛亿万个灵魂同时得到解脱的、微弱而悠长的叹息。
紧接着,那庞大、恐怖、凝聚了梵天无数心血与野心的神牛雏形,如同被戳破的泡沫,又如同被阳光照射的积雪,从被钉穿的核心点开始,寸寸碎裂,化作最原始的、不再带有任何痛苦印记的能量粒子,消散于虚空之中。
恒梦始渊的那一击,不仅毁灭了器物,更斩断了因果,净化了怨念,给予了那些无辜灵魂最后的安宁。
对梵天而言,这不仅仅是心血毁于一旦,更是奇耻大辱!是对其道路、其权威最赤裸裸的挑衅与践踏!
祂看到了梦云汐那双总是带着慵懒笑意的眼眸中,那一刻所蕴含的、如同看待蝼蚁般的冰冷与漠然。仿佛摧毁祂视若珍宝、认为完美无瑕的杰作,不过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梦!云!汐!”梵天的意志在法则神殿中咆哮,引得万千法则之线剧烈震颤,整个神殿都仿佛在摇晃!那冰冷的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剧烈的情感波动,那是倾尽维度海之水也无法洗刷的仇恨!
“你竟敢……你竟敢如此!!”
从那一刻起,仇恨的种子深种。梵天将其视为梦云汐欠下的、必须用血与火来偿还的血债!祂的秩序之道,也因此愈发走向极端和冰冷,认为唯有绝对的控制与抹杀一切变数,才能防止此类“忤逆”再次发生。
梵天所谓的“法则统一”、“终极宁静”,其本质,从来都不是为了万界的和谐与繁荣。那不过是掩盖其无限膨胀的权力欲与控制欲的华丽遮羞布。
祂的真正野心,是成为万界唯一的、至高的“理”!一切法则的源头,一切存在的裁定者!祂要所有世界、所有生灵、乃至所有概念,都按照祂制定的、绝对“正确”、绝对“有序”的方式运转。任何偏离,任何自主,任何不可预测的“变数”(在祂眼中,情感、梦想、偶然性皆是变数),都是需要被修正甚至清除的“错误”。
梦云汐和她的梦墟,恰恰是这野心的最大阻碍之一。
那温暖、包容、海纳百川、充满无限可能性的力量,是“无序”的温床,是“变数”的源泉,是对祂绝对统治蓝图最根本的否定!更何况,还有那刻骨的神牛之仇!
如今,梦云汐竟然归来了!虽然气息有所变化,但那根源的力量做不得假!
“沉寂了如此漫长的岁月,吾曾以为你终将归于永恒的寂静,与‘独孤’、‘千宵’、‘浮华’、‘冥寂’他们一样,化为法则碑上冰冷的铭文。”梵天的声音恢复了冰冷,但其蕴含的意志却让整个神殿的温度(如果存在的话)骤降至冰点以下。
“但你竟选择了归来。带着你那套……令人作呕的‘包容’与‘无序’的法则。”那波动中蕴含的概念,那对个体情感、记忆、羁绊的珍视与守护,那充满生命活力的“变数”,无一不在挑战着梵天所秉持的绝对、冰冷、抹杀一切个体特征的“大秩序”。
“你可知,你的存在本身,便是对‘终极宁静’最大的背离?你那所谓的‘梦墟’,不过是滋生混乱与不确定性的温床!”
纯白的眼眸中,闪烁着名为“彻底毁灭”的寒光。
“更何况,梦云汐……”梵天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沉重,仿佛亿万世界的重量凝聚其中,“你曾经毁我神牛、践踏秩序的那笔账……那笔因你的‘狂妄’与‘无知’而导致法则进程受阻、吾之伟业延宕的旧债……也该连本带利地还了!”
神殿之内,无数法则之线骤然亮起,散发出恐怖的威压,如同无数蓄势待发的审判之矛,矛尖齐齐指向那温暖波动的来源!
“你以为躲藏起来,陷入沉眠,便能将一切勾销?痴心妄想。”梵天的意志如同最终宣判,“秩序之下,无所遁形。无论你藏在哪个角落,无论你那‘家’伪装得多么温暖……”
“梦云汐,你等着吧!”冰冷的宣告如同亿万雷霆,在神殿中炸响,震得那些侍立的下属神族都神魂摇曳,“我一定会找到你!找到你的新窝!届时,你我之间,当有一番彻底的清算!吾将亲手将你的‘梦想’,连同你那可笑的‘梦墟’,一同拖入永恒的冰结静止之中!”
梵天的意志如同冰潮,席卷过整个法则神殿,也清晰地传达到了王座下方,那无比遥远的地面上侍立的古神殿成员心中。
这些身影笼罩在纯净的光辉或抽象的法则符号之中,气息古老而强大,但比起王座上的梵天,则明显逊色,且带着一种绝对的恭顺与敬畏。祂们是追随梵天、信奉“绝对秩序”理念的神族,自视先天高贵,视后天修炼成就者(尤其是魔女之路)为异端与僭越者。
“谨遵神主谕令!”站在最前方、光辉呈完美白金色的神族——律令之神阿尔特斯——躬身回应,声音如同金属交鸣,毫无波澜,“异常波动源持续监测中,其能量模型构建已完成87.3%。初步分析,其防御机制侧重于概念扭曲与精神屏障,物理层面法则强度低于预期,但变数极高。”
另一位周身缠绕着无数细小数据流的神族——推演之神卡俄斯——接口,语速极快:“已向统辖下的七万三千四百一十五个世界发出‘静默通缉令’,悬赏一切相关信息。初步反馈三百七十一条,正在交叉验证。预计十二个标准时后,可初步筛选出三条疑似坐标区间。”
“神主!”一位光辉中带着凌厉审判意味的神族——审判之神狄克——上前一步,声音尖锐,“请准许我即刻带领‘肃正骑士团’,先行前往波动最强的区间进行探查!即便无法正面攻破梦墟,亦可进行标记与干扰,阻止其进一步稳固!”
“狄克,稍安勿躁。”律令之神阿尔特斯冷声道,“神主已有决断。梦墟之力诡谲,尤擅将攻击转化为守护,盲目冲击,非但无功,反可能资敌。推演之神,优先计算所有可能路径的秩序损耗率与成功率。”
“正在计算……计算完成。最优方案为:持续施加低强度‘秩序同化’压力,迫使其显形;同时,‘法则编织者’需加速构建针对性囚笼。”
梵天冰冷的目光扫过下方:“依此执行。阿尔特斯,总领事宜。卡俄斯,监控推演。狄克,整军备战,待命出击。‘法则编织者’与‘时空勘测者’,全力运转。”
“尊神主谕令!”
众神族齐声领命,化作道道流光,融入神殿各处。冰冷的法则之光以前所未有的效率亮起,无数神族如同精密仪器中的零件,开始高速运转。计算、推演、编织、勘探……整个古神殿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已然全面启动,目标直指那刚刚重燃的、温暖的“梦想”。
梵天高踞于王座之上,纯白的眼眸穿透无尽虚空,锁定了那一点温暖的星光。
仇恨与野心,如同双生毒蛇,缠绕在祂的神性核心。
这一次,祂绝不会再让梦云汐逃脱。祂要将旧怨新仇一并清算,将那碍眼的“梦想”彻底湮灭,为祂的绝对秩序,扫平这最后、也是最顽固的障碍!
神殿再次陷入死寂,但那冰冷的杀意与高效的追猎,已然如同天罗地网,悄然撒向诸天万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