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如同一位慷慨的画师,将最浓郁的金色倾泻在光耀之都艾琉诺斯的每一片鳞次栉比的建筑上。高耸的螺旋塔楼、连接各处的流光水晶桥、以及居民们精心雕琢的树屋,都沐浴在这片温暖的静谧之中。城市中心,圣树洛拉希尔巨大的光晕缓缓脉动,与天边的晚霞交融,洒下令人心安的光尘。然而,在这片宏大的金色画卷边缘,城郊专供年轻龙族训练玩耍的场地上,一种躁动不安的兴奋正在酝酿。
几个少年少女围成一圈,他们灿烂的金色龙角和身后不安分摆动的龙尾,在夕阳下闪烁着近乎刺目的光芒,那是辉光龙族骄傲血脉的明证。他们刻意压低的声音,与这片祥和的暮色格格不入。
“你们听说了没有?”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身形矫健的少年率先开口,他名叫凯尔,是这群孩子里隐隐的头领。他神秘兮兮地左右张望,尽管周围并无大人,“最近辉光森林西北角那片老林区,出了大事!高级魔物!巡逻队封锁了消息,但我偷听到了我父亲的谈话!”
旁边一个扎着活泼双辫的女孩,名叫莉娜,立刻接话,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闪烁着恐惧与好奇交织的光芒:“真的真的!我也听巡逻队的卡尔叔叔讲过一次!他说那魔物的形态诡异,最可怕的是它额头那支角,无比锋利,闪着一种从未见过的银蓝色寒光,能像切软泥一样,轻易划开最坚硬的烁金石!卡尔叔叔说,他亲眼看到一块测试用的烁金石盾牌被留下了深不见底的划痕!”
“不对不对,你们说的都不对!”一个矮胖结实的男孩,巴顿,急不可耐地打断,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差点打到旁边的人,“我表哥前晚跟着后备队去那边增援值守,他回来偷偷告诉我,那根本不是什么带角的魔物!他说那东西有一条像帝国炼金师锻造的钢鞭一样的尾巴,覆盖着冰冷的金属鳞片,甩起来带着破空声,能‘咔嚓’一下,轻易打断三人合抱的晶化树!声音响得吓人!”
争论声顿时响起,每个人都坚持着自己听来的“真相”,仿佛谁的信息更惊悚,谁就更具权威。
这时,一个瘦高、戴着水晶磨制眼镜的少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流露出超越年龄的故作深沉。他叫西奥,父亲在能量监测站工作,他总是乐于炫耀那些听起来高深莫测的词汇。
“哼,你们都太肤浅了,只关注表象。”西奥用一种学究式的口吻说道,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根据能量监测站泄露出来的微弱读数显示——当然,我能接触到一些——那个区域的魔法场发生了极其异常的扭曲现象,波动模式既非已知魔物,也非自然溢散。所以我认为,”他顿了顿,享受地看着同伴们被吊起的胃口,“那魔物最可怕的绝非单纯的物理攻击,而是它能扭曲、甚至控制周围的环境魔法!说不定它能制造幻象,让闯入者陷入永远走不出去的森林迷宫,最终精神耗尽而亡!”
“嘶——”一阵清晰的倒吸冷气声响起。孩子们面面相觑,脸上血色稍褪,但眼中的兴奋之火却燃烧得更加炽烈。恐惧和好奇是世界上最刺激的催化剂。
凯尔眼睛猛地一亮,一个大胆的念头窜了上来,他压低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提议道:“那...要不我们晚上一起去看看吧?就偷偷的,远远地看一眼!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说不定我们能成为第一个看清它真面目的年轻龙族!那多威风!”
“晚上?去西北老林区?凯尔,你疯了吗!”莉娜立刻惊呼,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但她的眼神背叛了她的语言,那里面闪烁的跃跃欲试的光芒比谁都亮。
“怕什么,”西奥再次推了推眼镜,镜片在夕阳最后的光芒下反射出狡黠的冷光,“我们又不是毫无准备。而且…我们可以带上那个‘保险’啊。”
“保险?”巴顿茫然地重复。
西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压低声音:“就是那个‘白角的怪胎’啊。”
气氛瞬间凝滞,随即变得微妙而险恶。先前那种单纯的探险兴奋,仿佛被滴入了一滴浓稠的墨汁,迅速弥漫开一种心照不宣的恶意。
巴顿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大腿,咧嘴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对啊!卡莉娅!我怎么没想到!要是…要是真出了问题,或者被巡逻队发现,我们就说是她非要跟来的!或者…或者干脆把她推出去,咱们也好趁机脱身!”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在讨论天气。
“可她…会愿意去吗?”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胆子稍小些的女孩怯生生地问。
“哼,她敢不愿意?”领头少年凯尔嗤笑一声,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整天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阴阴沉沉,像个幽灵似的。要不是长老们心善,早就该把她这种异类赶出艾琉诺斯了。能跟我们一起去,是她天大的荣幸!她感激还来不及呢!”
“就是!”莉娜立刻附和,仿佛要驱散自己刚才那一丝怯懦,“她那白色的角看着就晦气,一点都不荣耀!跟圣树的光芒一点都不配!”
“我妈妈说,”另一个孩子压低声音,神秘地说,“她一生下来就带来了厄运,克死了父母,是不祥之兆…”
“对啊,说不定那片森林的异常就跟她有关呢…”
孩子们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交换着充满歧视、恐惧和未经世事残忍的复杂眼神。在辉光龙族的社会中,龙角的金色程度与光泽,是衡量血脉纯净度与潜在力量的核心标志,几乎与荣耀等同。而纯白色的角…简直是史诗和传说中都未曾记载的异类,被视为缺陷、污点乃至不祥的象征。卡莉娅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们认知的一种挑战,而恐惧和排斥未知,是生物最原始的本能。
他们沉浸在自己充满恶意的计划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在训练场边缘那一丛茂盛的、流淌着微弱光晕的流光树后,一个瘦小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化作了树干的一部分。
卡莉娅低着头,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破旧却干净的衣角。她本来是想趁着黄昏人少,来练习明天要考核的基础光语术式——她虽然不受欢迎,但在学业上从未松懈。却没想到,听到了同伴们关于“探险”计划的全部对话,以及最后那些关于她的、刻薄如冰锥的话语。
那些话,像是最锋利的冰针,一根根精准地刺进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自己额头上那对洁白无瑕、在夕阳余晖和圣树遥光映照下泛着柔和珍珠光泽的龙角。一阵滚烫的委屈和深重的自卑涌上眼眶,让她视线模糊。
她不是怪胎…她只是…不一样。
关于父母,她只有一些模糊而温暖的记忆碎片。他们是在多年前一次剧烈的边境能量风暴中,为了守护城市核心、保护圣树洛拉希尔疏导过载能量而英勇牺牲的,是记录在册、受到表彰的光荣守护者。才不是…才不是被她什么可笑的“不祥”克死的…
可是没有人愿意听她解释,或者说,没有人真正关心真相。自从父母离去,她就独自住在长老会安排的一间小小树屋里,靠着微薄的抚恤金生活。同龄的孩子们排斥她、嘲笑她,大人们看她的眼神里或许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下意识的回避和难以言说的顾虑。
她渴望友情,渴望被接纳,渴望有人能看着她的眼睛说话,而不是首先就死死盯住她“怪异”的白角,然后仓皇移开视线。
训练场上的少年们已经商量好了细节,约定了深夜集合的时间和地点,嬉笑着、打闹着散去,声音渐行渐远,充满了对夜晚冒险的期待。他们自始至终,完全没发现他们话题中的核心人物——“白角的怪胎”——就在不远处,将他们带着恶意的计划听得一字不漏。
卡莉娅从树后慢慢走出来,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几乎完全隐没在地平线下,夜色如同轻柔的纱幔缓缓笼罩大地。她望着他们消失在远处街道光芒中的背影,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羡慕,以及一丝痛苦的挣扎。
她知道他们不怀好意。她知道那个“推出去脱身”的计划有多么冰冷和可怕,那几乎是将她置于死地。
但是…一个微弱却执拗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但是…如果他们愿意带她一起呢?哪怕只是这一个晚上?哪怕只是作为一个可笑的“保险”或“替罪羊”?
也许…也许她可以证明自己是有用的?也许她能在关键时刻做点什么,让他们刮目相看?也许这次之后,他们就不会再叫她怪胎了?也许…她就能拥有哪怕一个朋友?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丝萤火,微弱却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对她而言,这一点点被接纳的可能性,竟然足以抵消那巨大的潜在危险。
夜幕彻底降临,艾琉诺斯展现出另一番瑰丽景象。圣树洛拉希尔的光芒变得愈发柔和明亮,城市中各处镶嵌的光流符文、水晶路灯依次点亮,勾勒出梦幻般的轮廓,整座城市如同坠落大地的星河,美丽得近乎不真实。卡莉娅独自站在空旷无人的训练场上,纯白色的龙角在城市多种光芒的映照下,折射出奇异而复杂的光彩,却依然显得那么突兀,那么孤独,与这片辉煌格格不入。
她捏紧了小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然后,她又慢慢地,一点点地松开了手。
最终,那点可怜的、对归属和认可的渴望,如同微弱的火苗,艰难却执拗地战胜了理智发出的恐惧警告。
她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带着植物清香和魔法微粒的夜空气,小心翼翼地,如同最胆怯的小兽,朝着凯尔他们约定的集合地点——城市边缘一个废弃的小型物资转运平台——一步一步走去。每走一步,她的心都在害怕地颤抖,却又可悲地怀着一丝渺茫的期待。
而她渺小身躯所走向的森林深处,她所以为的、伙伴们口中那个长着银蓝锐角或钢鞭尾巴的“恐怖魔物”,此刻正如西奥监测到的异常能量读数所暗示的那样,周身弥漫着极其微弱而不稳定的空间扭曲波纹,却毫无自觉地蜷缩在一丛发出幽蓝光芒的绒绒苔藓中安睡。它——或者说,她——拥有着一头如流水般铺散的渐变蓝色长发,发梢仿佛凝聚着星辉,额前一对小巧精致的银蓝色小龙角正无意识地吸收着林间稀疏漏下的月华,对即将因几个少年的莽撞而引发的骚动,一无所知。
林间的传闻在少年们的臆想和恐惧中继续发酵、变形,而沉睡的真相,往往比任何荒诞的传说都更加离奇,并即将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撞入这个孤独白角少女的生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