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身的前夜，月光格外皎洁，透过水晶窗棂，将顾问庭院的主厅照得一片清冷通明。
云汐没有像往常一样窝在沙发里看书或打瞌睡，而是罕见地正襟危坐（相对而言），面前的水晶桌上，放着几件她准备好的、给卡莉娅留下的东西——足够使用数月的絮星花、一批精纯的能量晶石、几本她标注过的能量感知基础笔记，还有那枚可以随时联系城主府的顾问副徽章。
卡莉娅安静地坐在她对面，小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她看着桌上那些东西，碧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澈，也格外沉寂。她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只是等待着那个最终的宣判。
庭院里安静得能听到外面微风吹过发光植物的沙沙声。
云汐看着眼前这个过分安静的小家伙，心里难得地生出几分…类似于“愧疚”的情绪。她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把事情掌控在自己手中，很少需要向别人解释什么，更别说顾及别人的感受。
但面对卡莉娅，这个她一时兴起捡回来、却又莫名多了几分责任感的白角小龙，她发现自己似乎无法像对待陌生人那样，简单地一走了之。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开场：“嗯…那个…小不点，我明天一早就出发了。”
卡莉娅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微：“…嗯，我知道的，云汐大人。”
“我去的地方，叫无尽深洋，在极北之地。”云汐继续说道，语气尽量平淡，“那边环境比较…特殊，有点冷，水压也比较大，不太适合带你一起去。”
她省略了所有关于危险、邪神、陷阱、祭坛的关键信息。
卡莉娅依旧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又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平静，反而让云汐有些不知所措。她宁愿卡莉娅像普通孩子那样哭闹或者追问，而不是这样…沉默地接受。
云汐沉默了片刻，异色瞳在月光下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她忽然觉得，那些精心准备的、看似合理的借口，在这片沉默面前，变得有些苍白和…虚伪。
她叹了口气，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了几分：“卡莉娅。”
卡莉娅终于抬起头，看向她。
“看着我。”云汐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认真。
卡莉娅依言抬起头，碧色的眼眸对上了那双冰蓝与灿金的异色瞳。她从云汐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凝重、坦诚和一丝…无奈的情绪。
“我下面说的话，你听好，记在心里，不要告诉任何龙。”云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我这次去，并不只是简单的遗迹考察。那里可能很危险，涉及到一些…辉光龙族隐藏很深的秘密，甚至可能和圣树之下的那个‘东西’有关。”
卡莉娅的瞳孔微微收缩，小手猛地攥紧了衣角。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云汐承认，还是让她的心揪了起来。
“有人…或者说，不是人的东西，给了我一个坐标，说那里可能有我回家的线索。”云汐没有隐瞒这一点，但也模糊了邪神使者的存在，“这是一个陷阱的可能性很大，但我必须去。”
她看着卡莉娅瞬间变得担忧和恐惧的眼神，放缓了语气：“所以我不能带你去。不是因为嫌弃你，恰恰相反…”
云汐顿了顿，似乎在想如何措辞：“…你很重要，卡莉娅。你的安全，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明白吗？”
卡莉娅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碧色的眼眸中迅速积聚起水汽，但她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云汐大人的坦诚，让她心中的委屈和不安消散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担忧。
“可是…云汐大人您一个人去…那么危险…”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放心，我很强的。”云汐试图让她安心，甚至还扯出一个有点拽的笑容，“能干掉我的东西，还没生出来呢。打不过我还不会跑吗？”
她拿起桌上那枚副徽章，塞到卡莉娅手里：“这个你拿着。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离开的时间超过两个月，或者你遇到任何解决不了的麻烦，立刻拿着它去找艾尔拉恩城主，他会保护你。”
她又指了指那些物资：“这些东西，够你用很久。安心修炼，等我回来，我可是要检查功课的。”
她觉得自己已经交代得足够清楚，也展现了足够的坦诚和关心。
然而，卡莉娅握紧那枚冰冷的徽章，低着头，肩膀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良久，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却出乎意料地带上了一种异常的倔强：
“…如果…如果我说，我不怕危险呢？”
云汐一愣。
卡莉娅紧紧盯着她，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固执：“云汐大人！我知道我很弱！我知道我可能会成为您的累赘！但是…但是我不想只是在这里等着！我不想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您去冒险！”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您说过…我的血脉…可能很特殊…那个坏人也说过…那个…那个晚上的东西是不是也提到了我？我的血脉…是不是对您要去的地方…有用？”
云汐心中一震！她没想到卡莉娅竟然敏锐到了这种程度，连邪神使者隐晦的提及都察觉到了！
“卡莉娅，那不是…”她试图解释。
但卡莉娅打断了她，语气更加倔强：“如果我的血脉真的有用！那就带上我！我不想永远被保护着！我不想永远当那个只能躲在您身后的、没用的白角怪胎！”
“我想帮您！哪怕只能帮到一点点！哪怕…哪怕真的很危险！”
她的眼神灼灼，仿佛燃烧着两簇小小的火焰，那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终于爆发出来的、对于“被需要”和“自身价值”的极度渴望！
云汐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却异常执拗的小女孩，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没想到，自己平时的言行和偶尔的透露，竟然在卡莉娅心中埋下了这样的种子。
带她去？
深洋之下的危险未知，邪神的陷阱叵测，她自己尚且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怎么能让卡莉娅去涉险？
不带她去？
看着她此刻倔强而又充满渴望的眼神，那些拒绝的话又似乎有些说不出口。
云汐第一次感到如此棘手。
她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卡莉娅，这不是逞强的时候。那不是游戏，会死的。”
“我不怕！”卡莉娅几乎是喊出来的，她猛地站起身，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死在帮您的路上，也比在这里无能为力地等着强！”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重重敲在云汐的心上。
她看着卡莉娅，看了很久。
月光下，小女孩的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神却倔强得像一头不肯屈服的小兽。
最终，云汐缓缓站起身。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再拒绝。
只是伸出手，轻轻擦去卡莉娅脸上的泪水，动作是罕见的温柔。
“这件事，没有商量余地。”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最终的决断，“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这是命令。”
卡莉娅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望和绝望。
云汐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
她转过身，不再看卡莉娅那令人心碎的表情，走向卧室。
“今晚好好休息。”
她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如果我回来发现你瘦了，或者功课退步了…”
她没有说完，但威胁的意味很明显。
然后，房门轻轻合上。
空荡的主厅里，只剩下卡莉娅一个人，站在原地，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紧紧握着那枚副徽章，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眼泪无声地再次滑落，但她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一种冰冷的、执拗的倔强，如同藤蔓般，在她心底疯狂滋生。
…您不带我去…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云汐大人…您太小看…我的决心了…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透。
云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顾问庭院，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最后看了一眼卡莉娅紧闭的房门，异色瞳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坚定，身影一闪，化作一道流光，向着北方天际疾驰而去。
而在那扇房门之后。
卡莉娅并没有睡着。
她穿戴整齐，背着一个早就偷偷准备好的、小小的行囊，里面只装了几块能量饼干、一点清水，和那朵云汐第一次送给她的、已经有些干枯的絮星花。
她静静地站在窗边，看着云汐化作的光芒消失在天际。
碧色的眼眸中，没有了昨晚的泪水和激动，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平静和倔强。
她拿出那枚顾问副徽章，轻轻放在桌上。
然后，她推开窗户，娇小的身影如同灵巧的猫儿般，悄无声息地滑出庭院，向着城市某个偏僻的、通往北方的货运飞艇码头潜行而去。
她知道那条路很远，很艰难。
她知道她可能根本追不上。
她知道她可能会死在路上。
但她不在乎。
她只知道，她不想再被抛下了。
…云汐大人…等等我…
…我一定会…找到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