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尾的泔水味还未散尽，混沌面具下，王苏泠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的小小身影上。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或许是方才城中那繁华喧嚣带来的冲击太大，让她本能地想寻找一点熟悉的阴影？或许是这小乞丐那双被污秽掩盖、却燃烧着某种刻骨情绪的眼睛，像一面模糊的镜子，映照出她自己早已尘封的、属于槐树洞和污血潭的过去？
二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对怜月寒而言，这凝固的空气是致命的枷锁。她浑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灵魂深处属于前世剑神的灵觉在疯狂尖叫！危险！极致的危险！眼前这个戴着诡异无面面具、穿着绿白道袍的身影，其体内蕴含的力量根本不是强可以形容！那是一种……浩瀚、深邃、古老、带着一丝混沌与毁灭本源的气息，如同沉睡的洪荒巨兽！他前世巅峰时期，在那几个背叛他的仙尊身上感受过类似的气息，但眼前这位……更古老，更内敛，也更……恐怖！仿佛她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片自成天地的禁忌领域！
‘苍天在上！’怜月寒的内心在绝望地哀嚎，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我才活了七年！七年啊！难道老天爷给我重活一世的机会，就是让我撞上这种存在，再死一次吗？！至少……至少让我知道那对狗男女在哪里再收我这条命啊！’ 人生的第二次走马灯，带着浓浓的不甘，在她眼前飞速闪过。
就在怜月寒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那无形的威压碾成齑粉时，巷口传来的喧嚣打破了这致命的寂静。
“哼！小畜生！跑啊！怎么不跑了？！” 之前被偷了钱袋的富豪，带着几个凶神恶煞、手持棍棒的打手，气势汹汹地堵住了巷口。富豪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得意和狰狞的怒火，指着角落里的怜月寒：“还好老子这钱袋里装了仙师赐下的感应石！不然真让你这臭虫占了便宜！给我打！往死里打！打断手脚拖去喂狗！”
前有神秘恐怖的绿袍人，后有凶神恶煞的打手。怜月寒彻底绝望了，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即将降临的剧痛或湮灭。
然而，预想中的打击并未落下。
一只带着温润凉意的手，轻轻地、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搭在了她那瘦骨嶙峋、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肩膀上。
怜月寒猛地睁开眼。
只见那绿白道袍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挡在了他的身前。面具转向巷口的富豪和打手，明明没有任何五官，却让那几个壮汉瞬间如坠冰窟！他们常年混迹市井，眼力劲还是有的。这身布料，这气度，这无声无息就出现在眼前的身法……绝对是惹不起的仙家人物！
“仙……仙姑？”富豪脸上的狰狞瞬间变成了谄媚和惊疑，连忙拱手作揖，“这……这小畜生偷了在下的钱袋，实在可恶！惊扰了仙姑清修，在下这就把他……” 他试图解释，语气带着讨好的试探。
回应他的，只有一个字。
“滚。”
声音透过混沌面具传出，并不如何响亮，甚至带着一丝奇特的空灵，却如同九幽寒风吹过灵魂！没有刻意的杀意，没有磅礴的威压，只有一种源自生命层次最深处的、不容置疑的漠然。
“噗通！”“噗通！”
富豪和那几个打手，连哼都没哼一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双眼翻白，齐齐软倒在地，彻底昏死过去。仿佛只是被一个不耐烦的眼神扫过，便承受不住那灵魂层面的碾压。
怜月寒看得目瞪口呆，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一个“滚”字……仅仅是一个字！就让几个壮汉瞬间昏厥！这……这根本不是修为境界的差距，这是生命本质的鸿沟！她甚至可能连万分之一的力量都没动用！他前世引以为傲的剑神修为，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渺小。
苏泠甚至没再多看地上昏死的人一眼，仿佛只是拂去了几粒碍眼的尘埃。她转过身，那股笼罩在怜月寒身上的、令他窒息的恐怖感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或者说，是某种更深沉、更难以理解的平静。
她伸出手，那双手白皙如玉，指节修长，与这肮脏的后巷格格不入。
“跟我来。” 依旧是那空灵平淡的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怜月寒根本不敢反抗，也无力反抗。她像一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浑浑噩噩地跟在苏泠身后，离开了这片弥漫着泔水味和恐惧的巷子。绿白的身影在人流中如同分开水流的礁石，周围喧嚣的市井声仿佛被隔离开来，只剩下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苏泠将他带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城河边。垂柳依依，河水微澜，总算冲淡了后巷的污浊气息。她站在柳树下，混沌面具转向怜月寒。
“名字？”她问道，语气如同询问一株麦苗的长势。
怜月寒猛地一激灵，从巨大的震撼和劫后余生的恍惚中惊醒。她下意识地挺直了瘦小的脊背，试图找回一丝前世剑神的尊严，但在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玄墨金眸注视下，所有的伪装都瞬间瓦解。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和气息。不是虚假的怜悯，而是一种……如同大地般沉厚包容的宁静，混杂着难以想象的浓郁灵气，丝丝缕缕地渗入他干涸的经脉，抚平他灵魂的颤栗。这灵气之精纯，远超他前世所接触过的任何洞天福地！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孩童的稚嫩，却又奇异地透出一股历经沧桑的疲惫，“我叫……怜月寒。” 他报出了这一世父母唯一留给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怜月寒……” 苏泠轻声重复了一遍。面具之下，无人知晓她的表情。是觉得这名字太清冷？还是想起了自己那随意得来的“小七”和“王苏泠”？又或者，只是单纯地记下了这个需要“帮手”的名字？
河风吹过，柳枝轻拂。归寂之地深处那万年咸鱼老祖的平静心湖，终于因这尘世的一粒小小“种子”，悄然漾开了一圈涟漪。一个名字，一个眼神，一段尘封的记忆被无意触动。
咸鱼老祖的收徒大业，终于有了第一个目标。而未来搅动风云、让无数天之骄女心悦诚服的大师姐，此刻，还只是一个浑身脏污、在恐惧与迷茫中瑟瑟发抖的小乞丐。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发出了清晰而响亮的“咔哒”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