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归寂之地的风，带着亘古不变的土腥气。王苏泠牵着那只瘦骨嶙峋、浑身脏污的小手，站在茅屋前。
怜月寒——那时她还只是个无名的小乞丐，被苏泠带离了天墉城的后巷。此刻，她的小手被苏泠温凉的手掌握着，整个人却如同石化般僵立着，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就在不久前，在天墉城外那片荒僻的山坡上。苏泠低头看着她，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平淡无波：“跟我走吧，做我徒弟。”
怜月寒当时脑子里一片混乱。做这个恐怖存在的徒弟？是福是祸？但前世剑神的直觉和眼下无路可走的绝境，让她下意识地、愣愣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就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苏泠只是随意地抬起那只牵着她的、看似纤弱无暇的右手，对着身前的虚空，轻轻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灵力波动，没有复杂的法诀手印，甚至没有带起一丝微风！
“嗤啦——！”一声如同裂帛般的、令人牙酸的轻响！
她面前的空间，就像一块脆弱的幕布，被那只手竟然直接徒手撕裂开来！一道漆黑、深邃、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空间乱流的巨大裂缝，凭空出现！裂缝对面，是一片法则扭曲、光线昏暗、散发着蛮荒气息的陌生山林景象，正是归寂之地的入口！
怜月寒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徒手撕裂空间？！”
前世她贵为剑神，破碎虚空、短距离瞬移也能做到，但那需要调动全身磅礴的灵力，借助本命神剑的威能，且会引发剧烈的空间波动！而眼前这位……随手一划！轻描淡写！如同拂开面前的蛛网！那裂缝中蕴含的恐怖空间乱流，足以瞬间将前世的她撕成碎片！可这位“师尊”……甚至连衣角都没动一下！
这……这已经不是修为境界的差距了！这是对空间法则理解与掌控的绝对碾压！是生命层次的本质不同！在她面前，前世那所谓的“剑神”修为，真的连蝼蚁都算不上！
巨大的认知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怜月寒的脑海。她张大了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打颤。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麻感从下巴传来——
“嘎嘣！”一声脆响。
她因为过度震惊和肌肉僵硬，下巴脱臼了！
苏泠低头，看着小徒弟突然张着嘴、口水不受控制地流下、眼神呆滞又惊恐的模样，玄墨金眸里闪过一丝了然（误以为的）。
“吓到了？” 她声音依旧平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似乎觉得这空间裂缝对小孩子来说确实有点刺激。
她松开牵着的手，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托住怜月寒的下巴，轻轻一捏一推。
“咔哒。” 一声轻响，脱臼的下巴瞬间复位。
“下次还是带你走回来好了。” 苏泠收回手，语气带着点麻烦的意味，“下巴都吓脱臼了。”
怜月寒：“……” 内心咆哮：我是被您老人家徒手撕空间吓的啊！跟走回来有什么关系啊师尊！
两人的思维，此刻完美地运行在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上。
苏泠重新牵起她的小手，一步踏入空间裂缝。怜月寒
只觉得眼前一花，眩晕感袭来，再睁眼时，已经身处这片陌生的、气息压抑的谷地之中，看到了那间用九穗禾做顶的茅屋，以及周围那些……随意生长的“杂草”！
当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杂草时，刚刚复位不久的下巴，再次有了脱臼的趋势！
星痕草？！七窍玲珑藤？！悟道茶？！还有……那屋顶上金灿灿的、流动着道韵的……是九穗禾？！
怜月寒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前世，为了争夺一株半枯萎的星痕草，她曾与三位同阶仙尊血战三天三夜！七窍玲珑藤的果实？那是能让顶级宗门倾家荡产、引发仙魔大战的绝世神物！悟道茶？只存在于传说典籍中！九穗禾？更是上古神话里的东西！
而现在……在这里……它们就像最普通的野草野花，随意长在田埂边、茅屋旁！那足以让前世整个修仙界疯狂的九穗禾，竟然只是……用来盖屋顶的茅草？！
怜月寒的大脑彻底宕机，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我是谁？我在哪？我前世的血战和争夺……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些让仙尊都疯狂的东西……在这里是……是杂草？！是屋顶材料？！’
她的眼神直勾勾的，嘴巴再次无意识地张开，口水又有流出来的趋势…… 苏泠瞥了她一眼，微微蹙眉，心想这孩子胆子也太小了，看来是吓得不轻，得好好安抚。
回到茅屋前，苏泠决定先给这小泥猴洗洗干净。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个脏兮兮的小男孩。
“过来，先洗洗。” 苏泠语气平静，直接上手去解怜月寒身上那破烂得几乎无法蔽体的“衣服”。
“啊！等、等等！”怜月寒这才从对杂草的震撼中惊醒，下意识地挣扎抗拒起来。
她上一世可是个男孩子啊！虽然今生是女的，前世一心求剑，对男女之情淡漠，但基本的羞耻心还是有的！怎么能让一个刚认识的人，虽然是强大到离谱的师尊，就这么脱自己的衣服？这合适吗！
慌乱挣扎间，她的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了苏泠的脸颊！
力道很轻，但苏泠正低头专注地跟那堆破烂布料搏斗，猝不及防之下，被撞了个正着。虽然不疼，但她下意识地微微偏头。
就在这一瞬间！
“啪嗒！”
一直挂在苏泠腰间、之前随手摘下的那个混沌面具，被怜月寒乱舞的手肘给打掉了！面具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怜月寒的挣扎瞬间停滞。
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然后，她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其万一的脸！
夕阳的余晖恰好落在苏泠的侧脸上，为那完美到极致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银白的长发有几缕垂在颊边，更衬得肌肤胜雪，细腻得看不见一丝毛孔。
挺翘的鼻梁，形状完美的唇瓣带着自然的淡粉。最震撼的是那双眼睛！不再是隔着面具时感受到的深邃与平静，而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玄墨色的瞳仁如同沉淀了万年的星空，边缘流转着若有似无的淡金光芒，清澈、平静，却又仿佛蕴含着宇宙洪荒的奥秘，美得惊心动魄，也……令人自惭形秽！
前世那个让她付出真心又背叛她的“爱人”，被誉为仙界第一美人的存在，在这张脸面前……瞬间变得黯然失色，如同萤火之于皓月！不，连萤火都算不上！
“好……好美……” 怜月寒彻底看呆了，忘记了挣扎，忘记了羞怯，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只是痴痴地看着，小嘴微张，发出了梦呓般的低喃。什么性别，什么衣服，此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苏泠被她看得有点莫名其妙，弯腰捡起面具，随手放到一边的矮木桩上。她没在意徒弟的呆滞，继续之前的工作，三两下就把怜月寒剥了个干净，然后抱起她，走向沉渊湖的浅水区。
直到冰凉的湖水接触到皮肤，怜月寒才一个激灵回过神。但看着近在咫尺的师尊那张完美无瑕的脸，感受着对方轻柔地为自己搓洗身上污垢的动作，她的小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只能任由摆布。
“咦？” 苏泠洗着洗着，动作突然顿住了。她的目光落在某个部位，玄墨金眸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和……恍然大悟。
“你……竟然是女孩啊！” 苏泠的语气带着一丝新奇，仿佛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实。她之前完全没往这方面想，毕竟怜月寒当时脏得连男女都分不清。
怜月寒：“……” 内心：师尊！您才发现吗？！
梳洗干净后，一个粉雕玉琢、虽然瘦弱但眉眼已初显精致的小女孩出现在苏泠面前，与之前的泥猴判若两人。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白净的小脸上，大眼睛水汪汪的，带着惊魂未定和羞涩。
苏泠看着光溜溜的小徒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我好像没给你准备衣服。”
怜月寒这下彻底无语了
苏泠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她自己，确实没别人。
她想了想，非常务实地提议：“反正也没别人，你先将就着光着身子吧。”
怜月寒瞬间瞪大了眼睛，小脸涨得更红，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绝对不行！” 让她光着身子在师尊面前晃？虽然师尊美得像神仙……但这也太羞耻了！
苏泠看着小徒弟坚决反对的样子，觉得有点麻烦。现织？来不及。她目光扫过田边的九穗禾，灵光一闪。
她走过去，随手掰下几片宽大坚韧、流淌着温润金光的九穗禾叶片。指尖灵巧地翻动几下，用柔韧的草茎穿引固定，很快，一件简陋却足以遮住重要部位的“草裙”和“小背心”就做好了。
怜月寒看着这件由顶级灵植叶片制成的“衣服”，内心复杂得难以言喻。穿……还是不穿？不穿就得光着……穿吧……这衣服的价值……算了，穿！
她红着脸，任由苏泠帮她套上这件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和草木清香的新衣。
回到茅屋，苏泠把怜月寒放到铺着柔软干燥灵草的土炕上。小家伙裹着九穗禾草裙，新奇又有些拘谨地坐着。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 苏泠说着，从一个陶罐里拿出几块色泽深红、散发着奇特烟熏香味的肉干，递给怜月寒。
怜月寒小心翼翼地接过，肉干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凉感。她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
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鲜美在口中炸开！肉质紧实弹牙，却又带着奇异的嫩滑，烟熏的香气完美地渗入每一丝纤维，更有一股精纯温和、却又磅礴浩瀚的能量顺着喉咙流入四肢百骸！
这股能量之精纯，远超她前世服用过的任何顶级丹药！不仅瞬间抚平了她身体的疲惫和暗伤，甚至让她干涸的经脉都隐隐有复苏的迹象！
“呜……” 怜月寒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呜咽，眼睛都亮了起来！太好吃了！这到底是什么神仙鱼肉？！
苏泠看她吃得香，转身去灶台边生火，准备蒸万灵麦米饭。她背对着怜月寒，随意地整理着土炕上的铺盖。
怜月寒一边小口小口珍惜地啃着美味的鱼肉干，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师尊的“家”。当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土炕角落，苏泠用来当枕头的那块灰扑扑、毫不起眼、约莫两个拳头大小的石头时……
“噗——！” 怜月寒差点把嘴里的鱼肉喷出来！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东西！
吾道石？！
她前世在一处上古秘境中，九死一生才争夺到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吾道石碎片！那碎片蕴含一丝大道本源气息，能助人悟道，是她突破瓶颈、奠定剑神根基的关键至宝！为了那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她几乎拼掉了半条命！
而现在……师尊……竟然拿这么大一块、品相如此完整、气息如此浓郁纯粹的吾道石……当枕头？！
怜月寒感觉自己的认知再次被狠狠碾碎！下巴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看看手里价值连城（在她看来）的鱼肉干，再看看那块被师尊随意枕着的吾道石……大脑彻底当机。
‘这鱼……呜呜呜，也……也太tm好吃了……’ 她一边机械地咀嚼着，一边看着吾道石枕头，内心发出混乱的、带着哭腔的呐喊，‘但是……但是枕头……吾道石……枕头……’ 巨大的价值冲击让她思维都混乱了。
苏泠刚好回头，看到小徒弟捧着鱼肉干，眼神发直、表情呆滞、小嘴微张，似乎又有口水要流出来的模样，以为她还没从之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
“唉……收了徒果然麻烦。” 苏泠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土炕边，温柔地将小小的怜月寒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小兽。
“不怕了，不怕了，都过去了。” 苏泠的声音轻柔，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怜月寒猝不及防地被拥入一个温暖馨香的怀抱。师尊的身体柔软而带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感，那股清冽如雪、又带着淡淡草木麦香的独特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她小小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彻底放松下来，贪婪地汲取着这份从未感受过的、令人心安的温暖与安全感。下巴的酸痛、认知的冲击、前世的恨意……似乎都在这个怀抱里暂时消融了。
‘师傅的体香……真好闻……’ 怜月寒把小脸埋在苏泠颈窝，满足地蹭了蹭，彻底沉醉其中。
至于吾道石枕头？管它呢！反正师尊拿来枕着睡觉的，一定是好东西！以后……以后自己也试试？小脑袋里开始冒出一些及其“大逆不道”的想法。
她此刻头一次觉得，这世间还是有温情存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