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层的欢声笑语、人间烟火的绚烂繁华,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结界隔绝。千里之外,魔域深处,一处临时搭建、魔气森森的据点营帐内,气氛压抑而诡谲。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硫磺与劣质丹药混合的刺鼻气味。摇曳的魔火盆将扭曲的影子投在粗糙的帐篷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几位气息阴鸷、穿着各色魔道袍服的长老围坐,眼神交汇间,尽是算计与冷酷。
营帐厚重的兽皮帘被掀开,一道窈窕的身影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剪裁大胆的紫纱衣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玲珑起伏的曲线,雪白的肩臂与精致的锁骨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裙摆开叉处隐约可见笔直修长的玉腿。
紫色长发如瀑,用一根简单的骨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颊边,衬得那张本就倾国倾城的容颜更添几分妖异的魅惑。尤其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眼波流转间,仿佛能吸人魂魄,正是天生媚骨、合欢宗弟子特有的魅劲。然而,这魅惑之下,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倔强与疏离。
她便是云汐。
“弟子云汐,拜见诸位长老。” 声音清泠悦耳,如同珠玉落盘,却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她微微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却无半分合欢宗弟子常见的妖娆献媚。
营帐内几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贪婪以及一丝…邪淫。坐于主位,身着暗红绣金合欢花袍的老妪,合欢宗长老阴九娘,干枯的手指敲了敲铺在石桌上的兽皮地图,发出沉闷的声响。
“云汐啊,” 阴九娘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三日后,需你带着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小徒弟,前往此地——”
她枯瘦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一处标注着黑风峡的险恶之地,“探查仙界崆峒派弟子的动向。若能擒获几个舌头,自然是大功一件。” 她抬起眼皮,浑浊的老眼盯着云汐,“以你结丹初期的修为,对付崆峒派那几个不成气候的巡山弟子,想必……不是什么难事吧?”
话语看似询问,实则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那目光深处,一丝狡诈与阴狠如同毒蛇般一闪而过。
云汐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紫瞳中一闪而逝的冷意。她并未察觉那目光中的算计,只当是寻常的危险任务。
在魔教,弱肉强食,被派往前线刺探,本就是底层弟子的宿命。
“弟子领命。” 云汐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她再次躬身,姿态依旧恭敬而疏离,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掀开帐帘走了出去。紫色纱裙拂过地面,未留下半分旖旎气息。
帐帘落下的瞬间,营帐内压抑的哄笑如同毒气般爆发开来。
一个脸上布满蜈蚣般刀疤的魔煞宗长老咧开大嘴,露出焦黄的牙齿:“阴老九,你还真舍得啊!这么个水灵灵的尤物,天生媚骨,还是难得的元阴未失,竟直接送去填那怪物的牙缝?啧啧,暴殄天物啊!”
另一位浑身笼罩在黑袍中、只露出两点惨绿鬼火的幽冥殿长老也发出桀桀怪笑:“就是!若献给老祖采补,少说也能助老祖突破一个小瓶颈!你合欢宗何时这般大方了?”
阴九娘枯槁的脸上扯出一个阴冷的笑容,浑浊的眼中没有丝毫温度:“哼,漂亮?我合欢宗漂亮的炉鼎多的是!元阴未失的,再培养便是!这云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仗着有点天赋机缘,竟妄想走那所谓的清修之路?简直是我合欢宗的耻辱!留着她,迟早是个不安分的祸害!”
她枯瘦的手指再次重重戳在地图上黑风峡的位置,语气森然:“让她去,最合适不过!那峡谷深处,前些日子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噬魂地蚓王…桀桀,正缺新鲜血食!让她和她那俩小徒弟去探路,正好把那怪物引开!等那畜生被她们的香味引走,引起仙界的主意,打个你死我活,我们再坐收渔翁之利,趁机潜入黑风峡深处,占据那条新发现的阴煞灵髓矿脉!有了这条矿脉,反攻仙盟,指日可待!桀桀桀桀桀!”
刺耳的狂笑声在魔气森森的营帐内回荡,充满了对生命的漠视与冷酷的算计。云汐,连同她两个懵懂的小徒弟,在他们眼中,不过是用来吸引凶兽的、会走路的诱饵。
深夜。
远离魔教据点喧嚣的山崖之巅。寒风凛冽,吹得云汐紫色的长发和纱裙猎猎作响。空气中残留着硝烟的味道,那是远方凡间城池燃放烟花后飘散至此的余韵。
她独自一人,抱膝坐在冰冷的岩石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头顶是魔域常年阴霾、不见星月的天空。唯有极目远眺,在天地相接的尽头,依稀能看到一点微弱却绚烂的光芒,那是人间新年的烟火,隔着千山万水,如同虚幻的蜃楼。
“嘭——哗啦……”
一朵巨大的、金红色的烟花,在那遥远的光晕中无声地炸开、消散。接着是绿色的、蓝色的……光芒明明灭灭,勾勒出短暂而虚幻的繁华。
云汐静静地望着,紫罗兰色的眼眸中倒映着那遥不可及的璀璨,如同两潭沉寂千年的寒潭,终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两行清泪,毫无征兆地,顺着她光洁如玉的脸颊悄然滑落,在寒风中瞬间变得冰凉。
赌鬼生父卖掉她时麻木的脸,青楼老鸨那看似怜悯实则算计的眼神,合欢宗长老强行将她掳走时不容抗拒的力量,同门师姐们放浪形骸、靠取悦男人获取力量时那得意又空洞的笑脸……还有营帐内长老们那如同看待物品般的冰冷目光……一幕幕画面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
她厌恶这身不由己的命运,厌恶这充满污浊与算计的魔教。她拼命修炼,洁身自好,只是想在这泥沼中抓住一点属于自己的尊严,只是想拥有……一点点选择的权利。
可到头来,依旧只是一枚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
那凡间烟火的温暖与喧闹,隔着千山万水,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心中最隐秘的渴望。
她多么希望……
自己不是这身负魅骨、被当作工具的合欢宗弟子云汐。
她多么希望……
自己只是一个生在平凡人家的普通少女。
或许家境清贫,或许每日要为柴米油盐操劳,但至少……能在新年之夜,和家人围坐在温暖的炉火旁,吃着简单的饭菜,看着窗外真正属于她的烟火,感受那份触手可及的、真实的温暖与安宁。
泪水无声地流淌,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瞬间消失无踪。寒风吹干了泪痕,在她脸上留下冰冷的印记,却吹不散眼底那深沉的悲哀与孤寂。
紫发在风中狂舞,单薄的纱裙无法抵御高崖的寒意。她就那样孤独地坐着,像一株被遗忘在绝壁上的紫罗兰,望着远方虚幻的光,无声地啜泣着对平凡幸福的遥不可及的渴望。
而在她纤细的腰间,一枚不起眼的、刻着合欢花图案的紫色小铃铛,随着她身体的微颤,发出几不可闻的、空灵而哀伤的轻响,仿佛在为这烟花下的孤影,奏响一曲无声的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