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最后一片枯叶,终究抵不住凛冽北风的撕扯,悄然飘落。紧接着,寒冬这位沉默而威严的君主,裹挟着漫天飞絮,君临归寂之地。
一夜之间,世界换了颜色。连绵起伏的万仞山脉披上了厚重的银装,沉渊湖失去了往日的粼粼波光,化作一面巨大而坚硬的幽蓝水晶镜,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金色的麦田被厚厚的雪毯温柔覆盖,只偶尔露出几根倔强的麦秆尖。
寒风呼啸着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卷起地上的雪沫,发出如同呜咽般的哨音。空气冷冽而干燥,吸一口,仿佛带着细小的冰碴,直刺肺腑。阳光偶尔穿透厚重的云层,洒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而冰冷的光芒,更衬得这银装素裹的世界,空旷、寂静,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彻骨。
然而,这片寂静美丽的雪白画卷,很快就被三道在雪地里跋涉、追逐的靓丽身影打破了。
“在那里!左边!它往冰湖方向跑了!” 怜月寒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瞬间消散。她穿着一件火狐皮镶边的鹅黄色锦缎斗篷,帽檐一圈蓬松的白色绒毛衬得她小脸通红,像颗熟透的苹果,此刻正奋力地深一脚浅一脚在及膝深的雪中跋涉。
“看到了!狡猾的小东西!” 林青岚紧随其后,一身靛青色的厚棉劲装,外面套着件玄色狼毫坎肩,身形在雪地中显得格外矫健。她没带绣春刀,只凭着一双龙爪虚影,试图隔空抓取前方那个快如闪电的白影。
跑在最前面的云汐紧盯着目标,身上是苏泠用霓裳云羊毛混着暖玉丝线织成的淡紫色连帽长袄,行动间轻便无声。她手腕一翻,那柄由天外陨星铁打造的袖剑悄无声息地弹出,寒芒在雪光中一闪而逝。她没有攻击,只是试图封堵那白影的退路。
“抓住它!别让它钻冰缝!” 怜月寒尖叫着,三人呈品字形包抄。
她们追逐的目标,是一只灵动到不可思议的小兽。它不过一尺来长,通体覆盖着毫无杂质的、如同最上等绸缎般的雪白长毛,在皑皑白雪中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只有那双如同极品黑曜石般的灵动眼睛和粉嫩的小鼻子,暴露着它的位置。
它叫雪影灵貂,是归寂之地万仞山脉深处罕见的灵物,其皮毛不仅保暖性冠绝天下,更蕴含着纯净的冰寒灵气,水火不侵,刀剑难伤,是制作顶级御寒宝物的绝品材料!
三人如此兴师动众,甚至没带惯用的本命武器怕伤及皮毛,只让云汐带了袖剑以防万一,目标只有一个——抓住这只灵貂,扒下它那身完美无瑕的皮毛,给她们亲爱的师尊做一件厚厚实实、暖暖和和的外套!
原因无他。寒冬降临,苏泠这位“咸鱼老祖”虽然修为深不可测,但在徒弟们眼中,她依旧穿着那身单薄的绿白道袍!当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时,苏泠就像没事人一样,顶着呼啸的寒风和鹅毛大雪,扛着鱼竿、拎着小马扎和冰凿,直奔沉渊湖!
那画面深深刺激了三个徒弟:师尊为了钓鱼,连湖面结了厚厚的、能跑马的冰层都阻挡不了!只见她走到湖心,随手掏出冰凿,“铛铛铛”几下,干脆利落地在坚冰上掏出一个完美的圆洞,然后气定神闲地坐下,挂饵,抛竿……任凭寒风卷着雪片拍打在她身上,那单薄的绿白道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银色的长发和睫毛都挂上了晶莹的冰霜。
“嘶——” 躲在屋里烤着暖玉火盆的三人,隔着窗户看到这一幕,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冻住了!
“师尊她……不冷吗?” 云汐抱着暖手炉,紫瞳里满是担忧。
“废话!当然冷!你看那冰碴子!” 怜月寒裹紧了身上的新斗篷——这是苏泠前几天丢给她们的,用温灵暖玉丝混着九穗禾棉絮织成,轻便保暖至极,还绣着精致的雪花暗纹。
“就是!师尊肯定是觉得‘区区寒冬,不足挂齿’,硬撑着呢!” 林青岚也裹着同款劲装,用力点头,“你看她给我们准备得多齐全!自己却……”
于是,“为师尊做一件超级保暖貂皮大衣”计划,在三个徒弟心中瞬间成型,并得到了空前一致的拥护!不能让师尊只付出!她们也要回报师尊的关爱!雪影灵貂,就是她们选定的温暖原材料!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这只雪影灵貂简直成了精!它体型小巧,在厚厚的积雪中奔行如同鬼魅,速度奇快,转向更是灵活得匪夷所思。凭借着天然的保护色,它常常在三人眼皮子底下消失,又突然从意想不到的雪堆里钻出来。云汐的袖剑几次封堵都被它以毫厘之差避开,林青岚的龙爪虚影连它的毛都没碰到,怜月寒的围堵更是被它利用地形耍得团团转。
“嗷!气死我了!这滑不溜秋的小东西!” 怜月寒追得气喘吁吁,火狐毛领上都沾满了雪沫,她猛地扑向一个雪堆,结果扑了个空,灵貂从她脚边嗖地窜了过去,还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带着一丝……嘲讽?
“师姐你行不行啊!堵左边!堵左边!” 林青岚急得大喊,一个猛冲,龙爪带着劲风抓向灵貂的尾巴尖!
灵貂尾巴一甩,身体在空中诡异地扭出一个弧度,不仅避开了龙爪,还借力蹬了一下林青岚伸出的手臂,轻盈地跃上一块覆雪的岩石,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三个气喘如牛的人类。
“呼……呼……云汐!你的袖剑呢?射它啊!” 林青岚甩了甩被蹬得有点麻的手臂,对着云汐喊道。
云汐也累得够呛,小脸通红,额角渗出细汗:“林师姐……它太快了,而且……而且它好可爱,我……” 她有点下不去死手,袖剑主要是用来封路和威慑的。
“可爱?!它可是师尊未来大衣的里子!” 怜月寒从雪堆里爬出来,叉着腰,指着岩石上优雅舔爪子的灵貂,“今天抓不到它,我们三个的脸往哪搁?回去怎么面对在冰天雪地里为我们钓鱼的师尊?!”
或许是“大衣的里子”这几个字刺激了灵貂,它耳朵动了动,黑曜石般的眼睛扫了三人一眼,然后……后腿一蹬,化作一道几乎看不清的白线,瞬间消失在岩石后面一片茂密的、被冰雪覆盖的灌木丛中!
“跑了!它跑了!” 三人同时哀嚎,冲过去扒开灌木丛,哪里还有灵貂的影子?只有雪地上几行几乎难以辨认的、梅花瓣似的小脚印,延伸向远处更深的密林。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冰天雪地里追逐了大半天,结果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目标消失,体力耗尽,寒风一吹,失败的沮丧和互相埋怨的情绪瞬间点燃。
喜闻乐见的甩锅大会正式开始:
“都怪你!怜月寒!” 林青岚第一个发难,指着怜月寒的鼻子,“要不是你刚才那笨拙的‘饿虎扑食’扑空了,还惊到了它,它怎么会往岩石上跑?!”
怜月寒立刻炸毛:“你放屁!林青岚!明明是你那慢吞吞的龙爪!跟老太太抓鸡似的!你要是再快零点零一秒,它尾巴就被揪住了!还有脸怪我?”
“我慢?我那是怕伤到皮毛!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莽撞?” 林青岚反唇相讥。
“我莽撞?总比你心慈手软强!云汐!” 怜月寒立刻调转枪口,看向试图降低存在感的云汐,“你的袖剑是摆设吗?刚才在冰湖边,它离你那么近,你倒是射啊!削它一条腿它也跑不了那么快!”二人平日以师姐师妹称呼,可一旦遇到了什么生气的事情,就顾不得什么了,一口一个全名问候对方。
云汐被点名,委屈地扁扁嘴:“月寒师姐……我……我瞄不准嘛……而且,袖剑是用来防身的,不是……不是射的...”
“不是用来抓貂的?那师尊的大衣怎么办?靠你射不出的袖剑变出来吗?” 怜月寒火力全开。
“就是!云汐师妹,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啊!” 林青岚难得和怜月寒站在了同一战线,痛心疾首,“想想师尊!想想她在冰窟窿边瑟瑟发抖的样子!”
云汐被两人说得眼眶微红,小声辩解:“可是……可是我觉得师尊好像……并不冷……”
“不冷?!” 怜月寒和林青岚异口同声,声音拔高八度,“你看到她睫毛上的冰霜了吗?!看到她呼出的白气了吗?!看到她单薄的衣裳了吗?!那都是冷的证据!”
“就是!师尊那是修为高深,硬撑着!这叫‘要风度不要温度’!懂不懂?” 林青岚补充道。
“对!我们做徒弟的,就是要替师尊把温度找回来!” 怜月寒握紧拳头,甩锅之魂熊熊燃烧,“所以,这次失败的主要责任,就在于林青岚的速度和云汐的优柔寡断!”
“胡说!明明是你指挥失误,外加扑空打草惊蛇!” 林青岚寸步不让。
“你速度慢!”
“你太吵吓跑它!”
“云汐不敢动手!”
“……”
三个穿着崭新暖和的漂亮冬装、脸蛋红扑扑的身影,就这样在空旷寂寥的雪原上,顶着呼啸的寒风,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指责,唾沫星子瞬间冻成冰晶在空中横飞。雪影灵貂早已不知所踪,但她们之间甩出去的锅,却一个比一个结实,在寒冷的空气中碰撞出叮当作响的愤怒火花。
就在三人吵得不可开交,几乎要上演雪地战斗时——
“咳。”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带着冰碴子的咳嗽声,在三人身后响起。
争吵声戛然而止。
三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
只见她们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影。
正是她们口中那位“在冰窟窿边瑟瑟发抖”、“要风度不要温度”、“急需貂皮大衣救命”的师尊
她依旧穿着那身单薄的绿白道袍,肩上和发梢落着薄薄一层新雪,手里……拎着一只毛茸茸、圆滚滚、此刻正四爪悬空、一脸生无可恋、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写满“我是谁我在哪”的雪白小兽。
可不就是她们追了大半天、连根毛都没碰到的雪影灵貂?!
苏泠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个徒弟冻得通红、写满震惊和心虚的脸蛋,又看了看她们身上崭新暖和的、自己亲手做的冬衣,最后落在手里这只瑟瑟发抖,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小貂身上。
她的声音,比这寒冬的雪更清冷几分:
“听说……你们想拿它,给我做件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