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泠的话音落下，室内陷入一片死寂。月寒的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几乎要撞破胸腔。
“没…没什么师尊，”月寒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试图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却比哭还难看，“就是…就是恰巧撞见一对不长眼、在我面前腻腻歪歪秀恩爱的道侣而已…嘿嘿嘿，一时气不过……”
这苍白的辩解，连她自己都不信。
苏泠静静地转过身，玄墨金眸深不见底，只是那样看着她，无形的压力便让月寒几乎窒息。
“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打算跟我说实话，是吗？”苏泠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比万载寒冰更冷，“行。既如此，你我师徒情谊，便到此为止。”
说完，她竟真的作势欲走。
“别！别！师尊！我亲爱的师尊！我说！我说！我什么都告诉您！！”月寒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扎着想从床上扑下来拦住她，瞬间牵动全身伤口，疼得她眼前发黑，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恐惧和急切，瞬间浸湿了绷带，“您别不要我…呜…”
看着她这副模样，苏泠终是停下了脚步。她沉默地拉过一张凳子，坐在床边，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
月寒瘫回床上，大口喘着气，泪眼朦胧地看着师尊冷峻的侧脸，内心挣扎如同沸水。许久，她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声音嘶哑地开口，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和释然。
“师尊……您…您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重生转世这一说吗？”
苏泠正准备探查她伤势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缓缓抬眸，看向月寒那双盈满泪水、却异常认真的眼睛，向来古井无波的玄墨金眸中，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惊愕与迷惑。重生转世？
“唉…”月寒见她如此反应，苦笑一声，闭上了眼，仿佛卸下了背负一生的巨石。
她开始讲述，从幼时被一个神秘古怪的老头带入剑道，到青年时与凌无尘肝胆相照、义结金兰；从秘境中初遇雪清瑶，以为得遇一生挚爱，到剑道登顶，睥睨天下，志得意满……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遥远的回忆和深深的疲惫，将那段属于“陆潇”的、叱咤风云却又最终黯淡收场的人生，毫无保留地摊开在苏泠面前。
苏泠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惊讶逐渐化为一种极深的震动。她捡回来的那个小乞丐……那个饿得皮包骨头、眼神却狠得像狼崽的小女孩……前世竟是曾屹立于仙界顶端的一代剑神？为何她从未听闻？
是了…那定是她在这归寂之地沉寂的万年岁月里，外界崛起又陨落的新星。月寒的话语里充满了太多细节和情感，那绝不是能编造出来的谎言。
怪不得……怪不得这孩子从小就对剑有着超乎常人的领悟力，无师自通，自己从未刻意教导，她仅凭看自己偶尔出手和干农活时的感悟，就能练就一身不俗的剑术。苏泠脸上的震惊缓缓褪去，重新归于平静，仿佛只是听了一个离奇却又不甚出奇的故事。直到月寒讲到那最后时刻——即将获得无上传承的喜悦，背后骤然刺来的淬毒匕首，元神被撕裂的剧痛，以及转头看到那对狗男女相拥着嘲讽他天真愚蠢的画面……
月寒的声音因极致的恨意和痛苦而颤抖，却又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
“……弟子也没想到，竟然还能有重活一世的机会…还遇到了师尊您…”她睁开眼，泪水再次滑落，却带着浓浓的感激，“师尊的大恩大德，弟子没齿难忘…是弟子无用，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不仅大仇未报，还落得这般田地，累及师尊和师妹们忧心劳力…请师尊…重重责罚…”
她声泪俱下，所有的倔强和伪装在这一刻彻底粉碎，只剩下全然的信任与卑微的请罪。
苏泠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地、极其小心地，开始解开月寒被泪水浸湿的绷带。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她。然后，在月寒惊愕的目光中，她抬起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那指尖微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云汐小心翼翼的轻叩声：“师尊，药熬好了。”
苏泠起身开门，接过那碗浓黑苦涩的药汁，轻声道：“我来喂她就好，你们好好休息吧，辛苦了。”
云汐担忧地看了一眼屋内，乖巧应声退下。她感觉师尊的心情似乎有些不一样，但那情绪太深，她看不透。
卧室内，苏泠重新坐回床边，轻轻将月寒扶起，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然后，她舀起一勺药，仔细地吹凉，递到月寒嘴边。
“来，喝药。”
作为苏泠的第一个徒弟，月寒瞬间明白了师尊这沉默举动下蕴含的深意——责备是真的，但更多的是无比的心疼；隐瞒的事情过往不究，此后今生今世仍是她的徒弟。所有的担忧、后怕、无奈和接纳，都融在了这碗药和这无声的举动里。
巨大的暖流和酸楚瞬间冲垮了月寒的心防，泪水再次决堤，滴落在药碗里。她哽咽着，就着师尊的手，一口一口喝下那无比苦涩的药汁，却觉得那是她两辈子喝过最甘甜的东西。
“能重活一世…我能成为...能成为师尊您的徒弟…”她泣不成声，将脸埋入师尊微凉的颈窝，像个终于找到家的孩子，“真是…太好了…”
苏泠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靠着，喂药的动作依旧稳定而轻柔。
窗外的阳光透过琉璃窗，温暖地笼罩着相偎的师徒二人，以及那株静默的、半红半蓝的彼岸花。岁月无声，温情脉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