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不见五指的黑暗。
而后，整个世界忽然被激射而进的光线点亮。
窗帘被硬生生拽开，发出了“唰啦”的恼人声响，
连带着爆炸开来的光线直接掀翻了本该美好的梦乡。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入窗棂时，照亮的不是什么清整简洁的床铺，
而是乱七八糟的一团厚布，和被厚布裹着的一团发出“呜欸欸欸”哀嚎声的一个小团子。
“此筠，起床啦！”
一个清脆又带着一丝无奈的声音，从光芒的源头传来。
那团被叫作“此筠”的小团子把头更深地埋进被子里，试图用物理隔绝的方式，抵抗这个残酷的现实。
“五分钟……就五分钟……”小团子此筠闷闷地发出抗议，“根据睡眠量子理论，灵魂在回归肉体时需要一个缓冲期，任何强行唤醒都可能导致意识碎片的永久性丢失……”
“驳回！你的专属生活管家兼玉子烧烹饪师——御坂柊羽大人，现在命令你立刻终止你那套不知所云的歪理邪说！”
伴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那个声音的主人来到了此筠的床边。
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柠檬味的洗发水清香，钻入了此筠的鼻腔。
此筠从被子的缝隙里，露出自己的翡翠色双眼，偷偷向上看去。
那是一位和此筠穿着同款校服的少女。
她有着一头漂亮的淡紫色长发，被黑色的发带利落地扎成了清爽的双马尾。
阳光下，她略带婴儿肥的脸颊显得晶莹剔透，那双同样是淡紫色的、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此刻正没好气地瞪着此筠这个“小团子”。
明明是生气的表情，却因为那清澈的眼眸和微微抿起的嘴唇，显得格外可爱。
这就是白井此筠的青梅竹马——御坂柊羽。
一位典型的、教科书式的傲娇少女。
“快点起来！”她伸出手，毫不客气地开始掀此筠的被子，“牙膏和漱口水我已经帮你弄好了，校服也帮你放在床头了，再磨蹭下去我们两个都要迟到了！”
“不要不要不要——！被子是我的第二层皮肤，是我的外骨骼装甲！不经授权的强行剥离会死人的啦！”此筠紧紧拽住被角，做着最后的挣扎。
“那就让你死一次得了！”柊羽嘴上说着最凶狠的话，手上的力道却放轻了很多。
她叹了口气，像是拿此筠毫无办法似的，转而用一种近乎投降的、带着宠溺的语气说道：
“……玉子烧，快凉了啦。”
这句话，像一道拥有最高权限的指令，顷刻间瓦解了此筠所有的防御。
此筠“嗖”地一下从被窝团子里窜出来，睡眼惺忪地举起手放在额头：“遵命，柊羽大人！”
柊羽看着此筠乱糟糟的靛蓝色长发和翘起的一撮呆毛，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伸出手，熟练地帮此筠打理好头发，然后像哄小孩子一样拍了拍此筠的头。
“快去洗漱啦，笨蛋此筠。”
她笑起来的样子，比窗外的阳光还要耀眼。
########
拆开的味噌汤预制包装静静躺在厨房的垃圾桶里，包装袋上那个夸张的卡通形象，正咧着嘴无声地笑着。
简单的木桌上，放着两碗清淡的米粥，旁边是几碟腌萝卜、酱瓜之类的、最常见也最便宜的渍物。热气腾腾的味噌汤从碗里升起淡淡白雾，带着一股无法掩饰的、属于工业流水线的标准气息。
这股气息，与这间厨房四周那薄得像纸板一样的预制板外墙，倒是颇为相称。
然而，在这片由“廉价”和“速食”构成的灰白色调中，却有一抹极其扎眼的、奢侈的亮黄色。
那是专门摆在此筠面前的一盘——黄金色的玉子烧。
切成小块的厚蛋烧，层次分明，色泽均匀，一看就知道是用了不止一个鸡蛋，并以极大的耐心和技巧煎制而成。
上面淋着柊羽用酱油、味淋和糖精心调配的酱汁，还细心地撒上了一小撮提味的海苔碎。
这盘菜肴的精致程度，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仿佛是误入贫民窟的王室贡品。
柊羽端着自己的那碗粥，坐到了此筠对面。
她的碗里，和桌上的渍物一样朴素。
她夹起一块腌萝卜，就着清粥，平静地吃了起来。
然后，她抬起眼，看着正对着那盘玉子烧双眼放光的此筠，用习以为常的、略带命令的口吻说道：
“看着干什么，快吃。今天这份用了三个鸡蛋，专门给你补脑子的。”
三个鸡蛋。
对于这个需要精打计算每一笔开销的、由两个未成年少女组成的家庭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小小的“奢侈投资”。
此筠眨了眨她那双翡翠色的眼睛，没有说话，只是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
。蛋卷入口，是恰到好处的温热，带着一丝丝清甜，柔软得几乎不需要咀嚼。
这是任何一家高级料亭都无法复刻出的、独一无二的味道。
她幸福地眯起了眼，像一只偷到腥的猫。
“嗯~~不愧是羽亲手做的，充满了爱的味道！”
“别说那么恶心的话，快点吃完！”柊羽嘴上这么说着，脸颊却微微泛红。
她别过头，假装看着窗外，但还是忍不住用筷子，将自己碗里那本就不多的、唯一的一小块昨晚剩下的咸鱼肉，也夹到了此筠的碗里。
“……这个也给你，我不喜欢吃。”
此筠看着碗里那块鱼肉，又看了看对面那个嘴上说着“不喜欢”，嘴角却不自觉微微上扬的少女，
心中那份熟悉的、混杂着甜蜜与酸涩的情感，又一次，像温水一样，慢慢地溢满了整个胸腔。
“前天信托总算把我的专利费放下来了，可以不用那么省的。”
含着筷子，此筠含糊不清地弱弱说道。
“我知道，不过不保持这样的生活，你这位智商如此之高的科学家又会开始觉得钱是大风刮来的，又要到处去买奇奇怪怪的设备，或者给我买什么天价破烂礼物了吧。”
柊羽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把筷子从此筠的嘴里拔出来，：
“还有，不要含着餐具说话，安静吃饭。”
“呜欸……才不是什么天价的破烂呢……”
想到二人唯一一次真正意义上争吵的原因，此筠只得悻悻地低下头默默吃饭，
不过还是会趁着把玉子烧送进嘴里的间隙偷偷瞟一眼对面那个正襟危坐、安静吃饭的柊羽。
阳光从桌旁开着的小窗外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柊羽淡紫色的发梢上，反射出柔和的光晕。
她低头吃饭的样子很专注，长长的睫毛垂下，像两把小小的刷子。
但不知为何，此筠总觉得她像是在用这种专注，掩饰着什么。
借由坐在实验室千百小时养成的敏锐观察力，此筠仔细看去，终于发现了端倪——
在柊羽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丹凤眼底下，藏着一抹极难察觉的、像是用光了所有力气的疲惫。
就在此时，柊羽似乎感觉到了此筠的视线，端着碗的手不自觉地缩了一下，
特别是右手的小拇指，下意识地向掌心蜷了蜷。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此筠的眼睛。
此筠这才注意到，被柊羽藏起来的右手小拇指上，裹着一层创可贴。
“你的手怎么了？”
此筠立刻放下了筷子，语气里带着一丝紧张。
“没、没什么。”
柊羽下意识地将右手藏到桌下，视线也飘向了一边，“昨天切菜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而已，小伤。”
“是吗？”
此筠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她太了解柊羽了，
柊羽的刀工一向很好，而且，如果是普通的切伤，她绝不会用这种藏掖的态度。
此筠的脑中瞬间闪过了几个可能性：是偷偷打工时受的伤？
还是为了照顾我又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辛苦事？
那份熟悉的、针扎般的负罪感又开始在心中蔓延。
都是因为自己，如果不是为了照顾自己这个生活无法自理的废人，
柊羽本可以像其他普通女孩子一样，过着更轻松、更快乐的生活。
甚至，要不是因为那次事故……
那次似乎把眼前的全世界撕成齑粉的，模糊摇晃的记忆，差点再次夺走了此筠的思绪。
看到此筠沉默下来，脸上露出自责的表情，柊羽立刻就明白她在想什么了。
她最见不得此筠这副模样，
因为上次见到此筠这副模样的时候，是她把刀架在自己手腕上的时候。
“喂！都说了没什么了！”柊羽有些急了，她从桌子下伸出那只贴着创可贴的手，在此筠面前晃了晃，试图证明这只是小事，
“你看，就是不小心而已！你别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创可贴上，画着一只咧着嘴笑的、蠢萌的柴犬。
看着那只蠢狗，又看着眼前这个努力想让自己安心、却反而暴露了更多心虚的少女，此筠心中的酸涩感更重了。
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让柊羽开心起来。
一个念头，像电流一样窜过了她的脑海。
“呐，羽，”
此筠突然抬起头，脸上阴郁的表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闪闪发亮的、充满了期待的笑容，
“我前几天在网上看到，市中心新开了一家猫咪咖啡馆哦！里面的猫咪都超级可爱，还有一只长得跟你很像的紫瞳布偶猫！”
“哈？猫怎么可能长得像我！”
话题的突然转变让柊羽有些措手不及。
“怎么不像了？都是一副很高冷、其实内心超级温柔的样子！”
此筠像个推销员一样，凑过去，把屏幕碎了一角的手机递到柊羽面前，
屏幕上是一只正慵懒地打着哈欠的布偶猫，
“你看你看！我们这周末就去吧！就当是……给我这个废柴科学家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什、什么补偿啊！别说这种奇怪的话！而且我们哪里有这钱啦！”
柊羽被她那句直白的话语羞得满脸通红，想把手机推开，但眼睛却还是忍不住被那只可爱的猫咪给吸引了。
看着柊羽那副口嫌体正直的模样，此筠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乘胜追击，用上了自己最擅长的撒娇大法，轻轻晃着柊羽的手臂。
“好不好嘛？好不好嘛？我想看羽被猫咪包围的样子，一定超级治愈！就当是陪我去嘛，拜托了！刚下的专利费拿来花就是啦！”
“……知道了知道了。”
柊羽最终还是无法抵抗这软磨硬泡，她小声地、几乎听不见地咕哝着，
“就这一次哦，下不为例。”
“耶！最喜欢羽了！”
“吵死了！快点吃饭！粥都要凉了！”
柊羽一把夺过手机，将它扣在桌上，重新端起碗，假装认真地喝着粥，
但她那已经红到耳根的脸颊，和微微上扬的嘴角，却彻底出卖了她内心的喜悦。
此筠看着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那个瞬间，她天真地以为，只要能看到柊羽的笑容，她们就能战胜生活所有的疲惫与不堪。
她从未想过，这个小小的、关于猫咪咖啡馆的约定，将会成为她此后无尽轮回中，一个永远无法抵达的、温暖而又残酷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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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名榜上“白井此筠”这四个字占据着第一的席位，远远拉开第二名一大截。
这点仿佛这个学校亘古不变的真理。
但学校的排名，只是她那恐怖智慧所投下的、最微不足道的一抹影子。
在另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由代码与公式构成的世界里，
“Shirai”这个ID，是一个真正的传说。
三年前，一篇署名为“Shirai”的匿名论文，被直接发表在了全球最顶尖的物理学期刊《原点》上。
论文中提出的“高维弦振与时空曲率的耦合模型”，以一种近乎傲慢的姿态，解决了困扰了整个学界数十年的难题。
它没有被写进高中教材，因为它太过前沿，全世界能完全看懂它的人不超过两位数。
起初，整个物理学界都在疯狂寻找这位“Shirai”究竟是何方神圣。
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定是某位隐居多年的物理学泰斗，开的一个惊天动地的玩笑。
直到一家顶尖的跨国科技公司，根据这篇论文的理论，成功研发出了第一台真正意义上的“民用量子计算机”，
并为此向一个瑞士银行的匿名账户，支付了一笔足以买下整个东京的天价专利费。
世界为之震动。
从此，“Shirai”这个名字，成为了悬在所有顶尖物理科学家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们将她（或他）誉为“幽灵”，
一个凭空出现，以一己之力破解了爱因斯坦的毕生遗憾，
将人类科技强行向前推进了一个世纪的、谜一般的存在。
而在柊羽眼里，她那个名为白井此筠的挚友，
只是一个会窝在房间里写一些谁也看不懂的算式，然后偶尔搞点小发明换点钱来交水电费的、生活不能自理的家里蹲罢了。
至于这位“幽灵”为什么会留在这所普通的高中里，过着最平凡的生活，是所有自认为知晓一星半点内情的老师们，心中最大的未解之谜。
而他们能找到的唯一答案，都指向了那位总是梳着紫色双马尾、会在课间操心此筠有没有好好吃饭的、名叫御坂柊羽的普通班长。
一蓝一紫的身影总是形影不离，她们一起打闹，一起学习，一起回家。
仿佛此筠留在这所高中的全部意义，都浓缩在了那个名为柊羽的少女身上。
而这，就是事实。
以白井此筠那足以让世界顶尖学府争相抛出橄榄枝的头脑，留在这里，更像是一种格格不入的“降维打击”。
但她心甘情愿地，将这份本可以用来改变世界的智慧，倾注在为身旁这位成绩中上的普通女孩辅导功课上。
这既是她无声的陪伴，也是一份笨拙的补偿
——补偿柊羽为了照顾她，而牺牲掉的、本该用来追逐自己梦想的时间。
正如今晚。
随着老式拉线灯“咔哒”关闭的声响，房间陷入了温暖的黑暗，今日份的睡前补习也宣告结束。
“呼啊……”柊羽像只困倦的小猫，打了个可爱的哈欠，眼角甚至沁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泪水。
“差不多睡觉了吧，我的小公主殿下？”
此筠在黑暗里戏谑地戳了戳柊羽的后背。
“别闹啦，笨蛋。” 柊羽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她摸索着将床上的小桌板摆回地上，然后钻进被窝，紧挨着此筠躺下。
“看你那么困……都怪我，又让你陪我熬夜了。那就晚安啦。”
此筠的话语里，依旧藏了一丝无法抹去的自责。
“嗯…晚安……”柊羽并没有作过多回应，只是下意识地向她这边靠了靠，似乎想汲取一些温暖。
躺在此筠旁的身影，很快就传来了均匀而平稳的呼吸声，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黑暗中，此筠睁着眼睛，静静地听着这让她无比安心的呼吸声。
她忍不住开始想象，等到周末的时候，当那个总是嘴硬心软的柊羽，被一群毛茸茸的小猫咪包围时，会露出怎样一副惊慌失措又幸福满溢的可爱表情呢。
“一定会很有趣吧……”
此筠这样想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带着对那个注定会很美好的周末的向往，也缓缓进入了梦乡。
一切的一切，都和往常的每一个夜晚一样。
似乎未来的每一天，也都会在这样安心的呼吸声中，迎来新一轮的日出。
整个世界，再次被激射而进的光线点亮。
而这一次，此筠是被那份过于刺眼的阳光，和那份过于死寂的安静给惊醒的。
没有柊羽的起床铃。
空气中，也没有那股熟悉的、属于柊羽的、带着柠檬清香的洗发水味道。
“哎呀，看来我们的小公主殿下，今天是真的累坏了，居然比我醒得还晚。”
此筠自语着，脸上带着一丝宠溺的微笑。她转过身，想去捏一捏柊羽那总是睡得红扑扑的脸颊，欣赏一下她难得的可爱睡颜。
她转过身。
然后，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身边，是空无一人的床铺。
床单上，只剩下自己身体的余温，而另一边，已经冰冷得像一块从未有人触碰过的冬日顽石。
那份冰冷，顺着她的指尖，狠狠地刺进了她的心脏。
“柊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