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云洒下的雨,是它在哭泣吗?”
那声音,和自己一模一样,
却又像是被无数个绝望的冬夜反复打磨过,失去了所有水分,只剩下沙砾般的质感。
此筠的大脑一片空白,
上一秒那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还残留在神经末梢,
下一秒,一个活生生的“自己”就站在面前,问出一个如此诗意又如此悲伤的问题。
她强迫自己去看对方的眼睛。
那双本该和自己一样,映着好奇与恐惧的翡翠色眼眸,
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沉淀的不是水光,
而是熄灭了无数星辰后留下的、无尽的死寂。
那种眼神,此筠只在一个地方见过
——在那些记录着饱受战争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士兵的纪录片里。
“你…你是谁……?”
此筠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牙齿在打战,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另一个自己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缓缓地、用一种近乎卸下重担的姿态,将背后那把巨大的反器材步枪取了下来。
那沉重的金属枪身在她手中却仿佛轻如鸿毛。
她将步枪、一个装满了沉甸甸弹匣的战术背包,以及一枚闪烁着微光的U盘,一同递到了此筠的面前。
“我知道你需要什么,”她用那沙哑的嗓音平静地陈述,
“而这些,我已经用不上了。”
此筠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那把枪散发出的冰冷铁锈味和硝烟味,混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刺得她鼻腔发酸。
这不仅仅是武器,这是一段由杀戮、死亡和绝望铸就的历史。
“一切的真相都在这里。我知道你需要什么,而且我已经用不上它们了。“
另一个自己用指尖敲了敲此筠手上的u盘。
“但它们可以帮到你,记住,你要活下去,活到最后。“
另一个此筠这样说着,向外踏出了一步。
“等…等一下!“此筠赶忙拦住了她,
“你…我…我到底经历了什么?柊羽…柊羽在哪里?!”
“你能抗下这份真相吗?”另一个此筠不答反问,
“如果你无法接受,我就换一个东西给你吧。”
她以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说道。
“我…”
此筠哽咽了。
一股巨大的、名为“逃避”的冲动,像温暖的潮水般瞬间包裹了她。
她想起了那封邮件里的“默默地生活”。是啊,没有柊羽的生活,她这两个多月不也“正常”地过下来了吗?
虽然孤独,虽然痛苦,但至少……活着。
如果接受这份“真相”,自己会不会就像眼前这个人一样,变成一个连哭泣都显得麻木的、行尸走肉般的怪物?
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是眼前这个“自己”那双死寂的眼睛,是那把冰冷的、散发着血腥味的步枪,是那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
紧接着,另一组画面强行挤了进来:
是柊羽在厨房里为她煎制玉子烧时,被热油溅到手却强忍着不说的小动作;
是她抑郁症发作时,柊羽紧紧抱着她,哭着说“我会比你更痛”的颤抖声音;
是她赖床时,柊羽无奈又宠溺地掀开被子,阳光洒在她紫色发梢上的样子……
最后的最后,所有的画面都褪去,只剩下柊羽的笑颜。
那双总是带着点傲娇的丹凤眼,此刻弯成了温柔的月牙,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不,” 此筠抬起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的声音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不用换了。为了她,无论是什么样的地狱,我都去。”
“那好吧,你要记住你今天的选择,希望你…能够到你的愿望吧。”
她把u盘紧紧握在此筠的手中,轻轻把此筠的手靠在自己的额头。
此筠的手感到了一丝温暖,她严肃的神情让此筠联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你…你就和我说实话好吗?你真的…见到过柊羽了吗?”
此筠些许抽噎着,结结巴巴地吐出一句盘旋在她心中最大的疑问。
此筠也害怕她不好的预感成真,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答案我已经给你了。“另一个此筠轻轻地说道。
“我要走了。”
“接下来,就都交给你了。”
她默默退了一步,看向此筠。
此筠睁开了眼睛,发现她正化为一团团光粒,
慢慢消散。
“等…不要!我…我还有好多的问题想…”
话语无法传达,她如光羽般消散的身体,向着此筠。
平静的脸上,漾出了微微的笑颜。
########
此筠决定在这一地方暂时安顿下来,作为自己新的据点。
旁边有一台电脑,开启后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插入u盘——u盘上雕刻着一枚羽毛——的一瞬,电脑发生了变化,
原本空无一物的桌面一瞬间出现了大量的资料。
看来这一u盘仅仅只是开启系统的密钥,
大量文件堆叠的桌面上,
一个名为【真相】的文件夹,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醒目地躺在那里。
此筠的手指悬在文件夹上,微微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进去。
文件夹内,并非一个冗长的文档,而是几个简洁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文件。
她的目光,立刻被第一个文件吸引。
【!!!先读我!!!】
她点了进去。只有一行字,像血一样刺眼。
“她还活着。”
轰——!
此筠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空气重新涌入肺部,因缺氧而刺痛。
她腿一软,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重重地跪倒在地板上。
活着……柊羽还活着……
这个念头,像一剂最强的强心针,将她从地狱的边缘硬生生拽了回来。
她趴在地上,拼尽全力忍住自己的哭泣,
这三个月来所有的恐惧、孤独和绝望,自己立下的誓言,夺走了她的所有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重新坐回电脑前。
她抹去些许的泪水,点开了第二个文件。
“【任务简报:代号'寻羽'】
任务目标: 寻回 御坂柊羽(OTL-Prime)。
当前状态: 目标被 (代号【父】) 转移至未知平行宇宙。
候选宇宙数量: 50000+。
行动方案:
1. 使用【跃迁器】进入候选宇宙。
2. 定位该宇宙的【御坂柊羽】同位体。
3. 进行物理接触,判断是否为 Prime 个体。
4. 若非Prime个体:
评估其危机,尽可能提供援助
(注:援助行为可修正因果链,缩小Prime坐标范围)。
严禁将其带离所属宇宙。
5. 若是Prime个体: 不惜一切代价,将其带回基地。”
50000……这个数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她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冷却了大半。
而【父】这个词,更是让她如遭雷击。
她颤抖着点开第三个文件。
【关于‘我’和你父亲】
“他是我们的父亲。
赋予我们头脑,也赋予我们诅咒的人。
他策划了一个十八年的计划。
柊羽是这个计划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材料’。
不要试图理解他,也不要试图原谅他。
我们的第一要务,只有救人。
其余的,都不重要。“
简短的几句话,却充满了冰冷的恨意。
此筠看着屏幕,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智力,竟来自于那个夺走自己一切的男人……
她几乎是麻木地,点开了最后一个看起来像是个人日志的文件。
【个人日志(片段_已损坏)】.txt
“第[数据损坏]次跳跃。
失败。
第[数据损坏]次。
她在我面前被车撞死。
我没能推开她。
第[数据损坏]次。
这个世界的她不认识我。
她叫我疯子。
我已经……记不清开了多少枪,
也记不清流了多少泪。
或许我早就不再流泪了。
如果你看到了这些,
说明我已经失败了。
运气好的话,也许你第一次就能找到她。
别……别变成我这样。
——白井此筠,日期:[乱码]“
读完最后一行字,此筠再也支撑不住,伏在桌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这不是什么游戏攻略,
也不是什么拯救指南,
更不是什么外挂金手指。
这是一封……跨越了无数次死亡与绝望的、来自未来的自己的……
遗书。
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了那把静静躺在地上的反器材步枪。
枪身反射着白炽灯的寒光,冰冷、无情,令人不寒而栗。
但不知为何,在看清了这份绝望的真相后,此筠从它的身上,竟感到了一丝扭曲的、唯一的温暖。
因为,这是那个孤独的、已经化为光尘的自己,留给她的……唯一的拥抱。
“我明白的,”她伸出手,隔空抚摸着那冰冷的枪身,喃喃自语,
“如果只靠这颗头脑救不了她的话……”
“就用你来,为我开路吧。”
她接受了来自未来的自己最后的愿望,而这也是自己唯一的愿望。
怀着对柊羽的思念的,唯一记得她的自己,再怎么样也要把柊羽救出来。
她只是伸出手,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桌面上所有打开的窗口一一关闭。
最后,她将那枚作为密钥的U盘轻轻拔出,紧紧攥在手心。
那枚雕刻着羽毛的金属,冰冷而坚硬,硌得她掌心生疼。
但这疼痛,却像一根锚,
将她那快要被信息洪流冲垮的灵魂,重新固定在了现实之中。
她看了一眼那把静静躺在地上的反器材步枪,又看了一眼通往靶场的、幽深的门洞。
现在,她还太过弱小。
她无法直接驱使这把怪物,如果鲁莽行事,自己反而会被它反噬。
现在自己的首要任务,是整理好这所有的遗产。
然后,踏上拯救的旅途。
“我知道了,”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说,像是在回答那个已经消散的自己,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此筠展现出了她作为“幽灵”Shirai的、恐怖的行动力和执行力。
她没有立刻投入到不切实际的射击训练中,而是先将这个地下室,改造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据点”。
此筠往返于公寓和烂尾楼之间,将那台试作型量子计算机的核心组件拆分、打包,再分批运到这里,与这台更庞大的时空跃迁器进行驳接。
她发现“另一个自己”确实为她铺好了所有的路。
托卡马克装置提供了近乎无限的、稳定的能源;
一条隐蔽的管道从地下水层引来了干净的水源,甚至连基础的过滤和加热系统都一应俱全。
这里就像一个末日地堡,一个为孤独的幸存者所准备的、最后的避难所。
她通过未来的自己留下的所有资料,系统学习了成为一名战士所必须的技巧。
枪械基础知识、战场医疗急救、简单的体术......
虽然只是一些皮毛,但对现在的此筠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当一切的一切都准备就绪,此筠终于走进了那个被遗弃的地下靶场。
此筠没有去碰那把巨大的反器材步枪,
而是遵从“遗书”里的建议,在射击台上找到了那把被留下来的、相对小巧的手枪。
那是一把经典的手枪,枪身保养得很好,
但握把处却有被磨得发亮的痕迹,仿佛曾被无数次地、紧紧攥在手中。
此筠站在五十米的射击线前,深吸一口气,
学着电影里的样子,装填弹匣,双手持枪,
打开保险,瞄准了远处那个锈迹斑斑的钢制靶子。
她的大脑,在瞬间完成了堪比超级计算机的弹道分析。
空气湿度、重力参数、枪管的微小磨损、子弹的初始动能……
无数变量在她脑中汇聚成一条完美的、金色的预测线,精准地落在了靶心。
理论上,万无一失。
她屏住呼吸,用指尖,轻轻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一股完全超乎想象的、粗暴的力量,从她的手腕,瞬间传遍了她的整个身体。
此筠只觉得自己的肩膀像是被一头愤怒的公牛狠狠撞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啪叽”一声,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态,四脚朝天地摔在了冰冷坚硬的混凝土地上。
手枪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滑稽的抛物线,最后“哐当”一声掉在不远处。
子弹?
天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或许正嵌在天花板的某个角落里。
此筠躺在地上,脑袋嗡嗡作响,视线里满是旋转的金色星星。
右肩传来的剧痛,让她怀疑自己的骨头是不是已经裂开了。
原来……这就是枪的“重量”。
一种混杂着羞耻、疼痛和荒谬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她望着天花板上那几根闪烁不定的日光灯管,终于忍不住,自嘲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近乎歇斯底里的大笑,
仿佛要将自己这位“天才科学家”最后的、可笑的尊严,彻底笑得粉碎。
笑声渐歇,她重新爬了起来,捡起手枪,揉着发痛的肩膀,再次走回射击线。
这一次,她没有再依赖那颗自以为是的“头脑”。
她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稳住自己的身体,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感受那份后坐力上。
“砰!”
又是一声巨响。
她再次被震得连连后退,但这一次,她站稳了。
虽然子弹依旧打飞了,但她站稳了。
这就够了。
########
一周后的清晨,此筠站在时空跃迁器的面前。
她换上了一身从另一个自己背包里翻出的、备用的黑色作战服。
紧身的衣物勾勒出她依旧瘦弱的轮廓,但她的眼神,却已经和一周前截然不同。
她没有带上那把反器材步枪,
不管再怎么练习,现在的她连抬都抬不起那头怪兽。
她只在腰间的战术皮带上,挂着那把她勉强可以使用的手枪和几个备用弹匣,以及学了些许皮毛使用方法的战场急救药品。
她看起来,像一个偷穿大人盔甲的小孩,
滑稽,却又透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决绝。
她抬起手,最后一次,触摸了一下自己左眼下方的那颗泪痣。
那是她和柊羽之间,一个永恒的玩笑。
柊羽总说,这颗泪痣预示着她会是个爱哭鬼,所以自己才要一直陪在她身边,帮她擦眼泪。
“我不会再哭了,柊羽。”
她轻声对着空气说,像是在立下最后的誓言,
“这一次,换我来找到你。”
她转过身,面向那台已经开始嗡鸣的、庞大的机器。
合金圆环缓缓加速,中央的核心迸发出幽蓝色的光芒,
在圆环内部,拉开了一面通往未知的、深邃的传送门。
依旧有无尽的嘶喊声在此筠的耳边响起,但还不至于把此筠直接打倒。
门内,是闪烁的光与影,无数个世界的可能性在不断生灭。
此筠的心中,还残留着一丝小小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侥幸。
“五万分之一的概率……”她喃喃自语,
“虽然比中彩票头奖还低,但也不是零。”
或许,第一次,就能找到她呢?
怀着这份近乎天真的、最后的希望,
白井此筠,这个刚刚学会如何站稳开枪的、孤独的科学家,
背负着另一个自己的遗愿和自己的全部爱恋,向前踏出了那决定命运的——
第一步。
她的身影,被那片璀璨的蓝色光海,瞬间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