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逃离这里的话,”
“就会死!”
这是少女的第一个想法。
她用臂弯把桌上的瓶罐扫入一个布袋里。
那是与这些灰白黑世界里,格格不入的事物。
是颜料。
朱砂、青翠、赤金、以及和她梳成双马尾的秀发一样的颜色——绛紫。
各色颜料罐一一装入布袋。
简单码齐,紫发少女把布袋甩上肩膀,冲出了大门。
但,太迟了。
在紫发少女踏入黑暗街道的下一刻,一道银影从天而降!
“唰!”降落在地的银影没有爆出剧烈的声响,而是反常的悄无声息。
紫发少女向旁躲避,看清了银影的真实面貌。
未知合金铸就的瘦高身躯,链接着极其修长的、如同圆规和尺子构成的四肢。
连接四肢的关节,均是反射着光线的完美球体。
“【尺】!”
紫发少女惊呼,连忙向唯一的出口跑去。
那被称为【尺】的人形机器人,于手腕处伸出了一根长棍。
那棍上,冒出“呲呲”的电火花。
【尺】以最精准、甚至有些僵硬的动作,向着紫发少女奔去。
在它的身后,十几颗【眼】布开阵型,配合着【尺】封锁紫发少女的逃跑路线。
“完美的等边三角形包围网……泰坦,你的几何学还是那么死板。”
紫发少女在心中冷哼一声。
她知道,这看似无解的阵型,正是其最大的弱点。
——因为它完全排除了“非理性”的变量。
而我,就是那个最大的变量。
她的目光扫过前方废弃建筑上那些破碎的窗户和裸露的钢筋,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那条唯一的“破音符”。
她的手伸入布袋,掏出的不是武器,而是半罐朱砂红的颜料。
她没有回头,只是在经过一个布满管线的墙角时,反手将整罐颜料狠狠地砸向了高处的蒸汽管道阀门!
“砰!”
粘稠的红色颜料瞬间爆开,如同泼洒的鲜血。
它不仅模糊了紧随其后的【尺】的光学感应器,更有一部分溅入了阀门的缝隙中。
管道过热的蒸汽被这突如其来的液体刺激,发出一声尖啸,喷涌出大片滚烫的白色蒸汽!
浓密的蒸汽瞬间笼罩了整个巷道,形成了一道绝佳的视觉屏障。
在【眼】的蜂群网络中,这片区域的图像瞬间被代表“无法解析”的纯白数据块所覆盖。
紫发少女对街道的熟悉程度,显然比初来乍到的蓝发少女来的更加熟悉。
飘摇的紫色双马尾,在这灰色的世界里,带出了一片格格不入的色彩。
那是情感的色彩。
也正是因为这一色彩,【尺】立刻锁定了紫发少女的位置,【眼】随即加速封锁了所有退路。
被“逻辑监察者分队”围追堵截,直到紫发少女反应过来后,她才发现自己被逼入了一片危险的地方。
“‘旧数据墓场’…”
废墟是这一场地的主旋律,
蔓延如犬牙的断壁残垣是曾经规整的高楼。
这是“泰坦”所淘汰的区域,这里是旧数据的葬身之所。
而现在,紫发少女已经被包围,无处可躲。
布袋里的颜料现在已无法起到任何作用,紫发少女只得寻到一处墙根躲藏起来。
她背靠着冰冷的、布满裂纹的混凝土墙,胸口因剧烈的奔跑而起伏不定。
但她的眼神,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带着一种猎人般的冷静。
她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面小小的、边缘已经磨损的化妆镜,
利用镜子的反射,悄悄观察着远处【尺】和【眼】的动向。
【眼】们开始了地毯式的搜查,
【尺】搜索着每一处死角,时不时抬起一块断壁检查。
“真是缺乏想象力的搜索算法。”
她甚至还有心情在心里吐槽一句。
但再这样下去,紫发少女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一切的一切,都遵循着某种精密的计算。
那来自掌控逻辑之神明的精密计算,正将紫发少女逼向无解的终局。
这座逻辑的牢笼,天衣无缝。
正在紫发少女思考破局方法,甚至几近要放弃这袋珍贵的颜料时。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包围网的节奏,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
就像一首节拍精准的乐曲中,突然多出了一个不该存在的休止符。
紧接着,远处负责外围封锁的一颗【眼】,它的行动轨迹突然偏离了预设的轨道,开始毫无目的地盘旋。
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它们像一群被病毒感染的蜜蜂,开始互相发送混乱的、毫无意义的数据信号。
“这是……?”紫发少女愣住了。
这不是“泰坦”的风格。它的计算里,从不存在“混乱”。
那个唯一的变量,出现了。
她将改变一切,甚至整个世界。
########
在接到内网里关于柊羽的信息时,此筠没做过多休整,立刻赶到了警报地点。
她甚至没有走常规的道路。
她利用刚刚获得的权限,直接调出了一张城市的地下维护通道地图,
选择了那条最短、也最危险的直线路径。
在狭窄、黑暗、充满管道的通道中,她不止一次被绊倒,膝盖和手肘被粗糙的地面磨得鲜血淋漓。
但她毫不在意。
尽管她的体力几近耗尽,但那抹紫色已经让此筠彻底失去理智。
她只想把柊羽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抱住。
再也不想让她莫名消失,
再也不想让她抛下自己。
只有这点,是此筠无论如何都不会退让的。
很快,那片影像里的废墟建筑群进入了此筠的视线。
几颗【眼】正在搜查着那些废墟。并没有在意此筠。
它们把此筠当成了另一颗参加任务的【眼】。
但此筠,早已通过局域网对那些【眼】插入了最为锋利的“匕首”。
本认真寻找的一颗【眼】抬起了摄像头。
它接受到了“异常信号”。
它准备追逐这一信号。
但下一刻,又出现了一个新的“信号”。
它评估了两个信号之间的次第,就在这时,
再次出现了一个“信号”。
又一次出现了“信号”。
信号、信号不断出现,让那颗【眼】的核心不断评估这些信号的次第。
最终,不堪重负的核心彻底宕机,【眼】开始胡乱运行起来。
它毫无规律地到处盘旋,
时而撞向墙壁,时而像没头苍蝇一样冲向天空,
其镜头中发出的蓝光也变得明暗不定,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
不止这一颗【眼】,其余的【眼】也出现了异常!
它们互相发送着垃圾数据,彼此标记为“异常”,
整个通讯频道里充斥着刺耳的、无意义的电子噪音。
【眼】的大混乱,让此筠成功摸进了战场。
这时,那瘦高的修长机器【尺】正试图纠正【眼】的行为。
靠近那【尺】,此筠抓住了一颗落于地上的【眼】。
然后,一把扔向了站立不动的【尺】。
“哐啷!”
【眼】重重砸向了【尺】那未知合金构成的身躯。
而它乱闪的光线让【尺】把它视为了敌人!
电击长棍顷刻伸出,【尺】高高举起它就要砸下。
但,它收到了面前【眼】放出的讯息:
【指令冲突:ID 113 物理位置与生命体目标重合。请求‘泰坦’进行高阶裁定……】
这一来自“友军”的裁定,使得【尺】将它识别为友军。
但之前的攻击行为,依旧让【尺】锁定它为敌军。
既然是敌军,应该进行攻击;
既然是友军,应该停止攻击。
这一简单的悖论,让“绝对遵循‘泰坦’指令”的【尺】,当场陷入了死循环。
虽然这种简陋的死循环,仅占用了【尺】的算力1.5秒。
但这1.5秒,足够此筠冲入【尺】的身前了。
【尺】四肢上光滑的球形关节,让此筠想起了之前那颗碎成一地的【眼】。
于是,她抽出了早已上膛的手枪,拨下最后的保险,
把枪口,死死贴紧了【尺】的右膝关节!
“砰砰砰!!”
枪声在狭窄的废墟中炸裂!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灼热的弹壳从抛壳窗弹出,烫到了她的手背,留下一道刺痛的红痕。
枪口喷出的火焰和硝烟,让她呛得几乎要咳嗽出来。
连开三枪后,此筠感觉自己的手腕快被后坐力捣碎了。
虎口处被震得一片麻木,几乎失去了知觉。
这让她没有握住枪,手枪随着后坐力飞了出去。
但,这三枪足够了!
【尺】应声而倒,碎裂的右膝关节耷拉着无主的小腿飞出三米开外。
趁【尺】还没站起来,此筠急忙捡回手枪,
对准【尺】的左膝关节再开两枪!
“砰砰!!”
【尺】的左膝关节也应声碎成八瓣,彻底把它打成了“残疾人”。
而后,此筠把最后两颗子弹,分别打入了【尺】的左右肘关节。
“砰!砰!”
被彻底粉碎四颗关节的【尺】趴在地上,没有再试图站起来,
出乎此筠意料的是,它已失去了动力。
战斗的喧嚣瞬间褪去,世界重新归于死寂。
只剩下此筠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她看着自己那只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沾染了硝烟和灰尘的手,
又看了看地上那堆冰冷的、被自己亲手撕碎的金属残骸。
一种陌生的、混杂着后怕、兴奋与一丝罪恶感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高效而冷酷地……摧毁一个“东西”。
但她没有时间去回味这种感觉。
因为在废墟的另一头,那个她为之而来的人,还在等着她。
她甩了甩头,将所有多余的情绪都抛之脑后,
重新将手枪上好弹匣、拨回保险,塞回腰间。
然后,向着“缪斯”——御坂柊羽——藏身的方向摸去。
########
紫发少女“缪斯”——御坂柊羽被那陌生的枪响吓到了。
在这座城市——逻辑之城生活的十八年,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如此巨大的响声。
在“泰坦”的绝对操控下,是绝对不允许任何市民拥有这种陌生的东西的。
柊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她感觉“监察者”的动静随着这一阵巨大的响声后,
停滞了。
柊羽震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就是她寻找多时的第二位。
第二位,敢于反抗“泰坦”的人。
正当她想探身出去时,兜里的设备响起轻微的警报声。
她猛地发现。
一颗属于【眼】的信号正在接近!
“看来事情还没结束!”柊羽收拾布包,准备逃跑。
但等她踏出断壁的下一刻,她却不受控制地停下了脚步。
她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呆了。
——没有什么【眼】,所有的【眼】群都变成了落在地上打转的无头苍蝇。
那瘦高、不可一世的【尺】,此时修长的四肢缩短了一半,正毫无生气地趴在地上。
它的剩下那半四肢和被打碎的关节就散落在——那名陌生少女的身边。
那名……少女?
柊羽定睛细看。
一个穿着黑色衣服、脸上混杂着硝烟和泪痕的、比自己还娇小的陌生女孩。
一头蓝色的长发乱七八糟,站在那喘着仿佛将死之人的粗气。
但她盯着自己,用那碧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她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到一种超越生死的、刻骨铭心的情感。
下一刻,那女孩拖着极度疲惫的身躯,靠近了自己。
那发抖的双腿似乎随时会彻底垮掉,但能看出来,
她用尽了全力。
柊羽没有动,静静地等待那名陌生少女靠近自己。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然后,那陌生的少女,抱住了自己。
紧紧抱住了自己。
这个拥抱,带着一股硝烟和灰尘的味道,
却又有一种让柊羽感到莫名心安的、淡淡的体香。
女孩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瘦弱得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
但她抱住自己的手臂,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紧得让柊羽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呜…呜呜呜…呜啊啊。”
陌生的少女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缪斯胸口处的衣料。
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不像胜利的喜悦,
更像是迷路了很久很久的孩子,终于回到了唯一的港湾。
“柊羽……我找到你了……我真的找到你了……”
“三个月了......我终于可以哭出来了......”
她呜咽着,说出了自己那早已埋在心底的名字。
“这个人……她是谁?为什么……她的悲伤,好像能直接传到我的心里?”
柊羽的内心蔓延着不解和疑惑。
她本能地想推开这个陌生的闯入者,
但当她感受到对方那份毫无保留的、
仿佛要将灵魂都交付出来的信任时,
她举起的手,却僵在了半空中。
但那强烈的感情,那强烈地宛如能够劈开宇宙的感情。
是柊羽有生以来,最大的梦想。
她一直试图用颜料和诗歌去描绘和唤醒的东西,
此刻,却以一种最原始、最纯粹、最滚烫的方式,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可能不习惯如此亲密的接触,也可能是因为被对方炽热的情感“烫”到了。
柊羽,微微脸红了起来。
然后,紧紧回抱了面前那名,虽然弱不禁风,但真真切切拯救了她的女孩。
在她们相拥的地方,不远处,
是被撕碎的【尺】的金属残骸,
和那些仍在地上抽搐、闪烁着无效数据流的【眼】的核心。
冰冷的、属于机器的死亡,
与两个少女之间温暖的、属于生命的拥抱,
在这片灰白的“旧数据墓场”里,
形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却又无比和谐的画面。
仿佛一朵倔强的、彩色的花,
终于从这片逻辑的废墟之上,破土而出。
########
“我叫‘缪斯’,”
紫发少女一边领着路,一边侧过头说,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小的骄傲,
“你也可以叫我‘异常艺术家’。”
“不要,”
走在她身后的蓝发少女,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反驳道,
“我就叫你柊羽。”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
走在前面的缪斯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紫色的丹凤眼里满是困惑:
“啊?可‘柊羽’只是一个被‘泰坦’记录在案的、早已被废弃的代号。”
“‘缪斯’才是我为自己赢得的名字。”
“我不管,”
蓝发少女——白井此筠,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像个在闹别扭的孩子,
“对我来说,你就是柊羽。”
看着对方那副“就算世界毁灭我也不会改口”的固执模样,
缪斯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个怪人。”
但她没有再反驳。
因为她能感觉到,对方在念出“柊羽”这个名字时,声音里蕴含的那份珍重,
仿佛那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段失而复得的宝藏。
在解释了自己的身份后,那名少女似乎备受打击。
不过,并不至于绝望。
她很快就振作了起来。
但只有这点,她一直不肯让步。
就是自己的名字。
她执拗地叫着自己的真名,那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叫过的名字。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此筠似乎仍在纠结着什么。
终于,她停下脚步,像是下定了决心,
从腰间的战术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块木雕,一块已经被摩挲得十分光滑的、雕刻成羽毛样式的木雕。
“那,你认识这个……吗?”
此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希冀。
柊羽好奇地凑了过来,歪着头,仔细端详着那块木雕。
木雕的做工很朴素,
但线条却很温柔,能看出制作者投入的心意。
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女孩所有的呼吸、心跳,都系在了自己接下来的回答上。
她努力地在自己那片小小的、属于“过去”的记忆海洋里搜索着,
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出于一种不想让对方过于失望的礼貌,她选择了一个最温和的说法,摇了摇头,微笑着回答:
“很漂亮,是你自己做的吗?很抱歉,我好像……没什么印象。”
这句话,像一根无声的针,
轻轻地,却又精准地,刺破了此筠心中那个用希望吹起的、最后一个脆弱的气泡。
她看着面前的蓝发少女,眼中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去,
就像被风吹熄的蜡烛。
她那双一直紧握着木雕的手,缓缓地、无力地垂下。
“呃…啊哈哈…”
只剩柊羽一个人尴尬地站在一边。
虽然她是世界的异常,
但“逻辑之城”确实没有教她如何社交。
此筠知道了,面前的紫色双马尾少女,不是自己的柊羽。
她是这个世界的同位体。
但她身上,有柊羽的影子。
那对自由的向往,那对艺术的追求。
让此筠想起了,自己的柊羽在雕刻她手上拿着的木雕时,那发自内心的笑容。
要是自己没有和柊羽相遇的话,
也许柊羽就会追求自己的爱好,去当一名艺术家吧。
此筠这样想着,跟着前面这位自称为“异常艺术家“的,拥有柊羽气息、温度的少女,进入了她的”基地“。
柊羽推开大门,映入此筠眼帘的,并不是这座城市常见的黑白。
而是一片堆满了画材、诗稿、手工乐器的房间。
充满了色彩和生活的烟火气,是这个灰白城市里唯一的“绿洲”。
“欢迎来到,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