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的那播放键,似乎起到了反作用。
但,
不是此筠的决策失误了。
是字面意义上的“反作用”。
不是“播放键”;
而是“暂停键”。
它,
似乎暂停了“时间”。
世界仿佛陷入了长达一秒的;令人窒息的绝对时停。
那四台【尺】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此筠紧握着手机,凝视着面前的对手。
缪斯摒住了呼吸,构思着逃脱的路线。
“泰坦”没有再说一句话。
但紧接着、
世界、被引爆了。
一股强劲、原始、充满生命力的心跳鼓点,
不是从手机扬声器,
而是在所有在场监察者的内置通讯单元中,
同时、响彻地爆裂开来!
那不是简单的鼓声,
而是混合了重金属摇滚的底鼓、
非洲部落的战鼓、
以及狂欢节桑巴舞的康佳鼓……
所有能激发人类最原始、最野性冲动的节奏;
甚至还混杂着恋人告白时那不受控制的剧烈心跳,
和婴儿第一次大笑时那纯粹的喜悦脉搏。
它们都一起被压缩成一股纯粹的、不讲道理的声波海啸,
狠狠地砸进了每一个监察者的逻辑核心里!
打破“泰坦”那绝对逻辑的“沙皇炸弹”,已然开始了它的一阶段爆炸!
【尺】的光学感应器开始疯狂闪烁!
被这股“非理性”数据洪流的蘑菇云裹挟着,
它们的程序无法解析这种节奏。
它们的核心在
“完美节拍”,
和“无意义噪音”之间,
剧烈冲突!
这,
远比曾经那蹩脚的敌我识别强大无数倍!
这时,
一台【尺】,
动了!
此筠不自觉紧抓住手机;
缪斯蠕动了一下嗓子眼。
那台【尺】的手腕回缩,
伴随着“呲呲”的声响
那根“电棍”如雷霆之势劈下!
但,它的目标,
竟然是另一台【尺】!
那另一台可怜的【尺】被当场抽飞!
随后“砰!”的一身倒在地板上,
扬起的尘埃,仿佛是为它的尸体铺上盖布。
高压电流窜遍它的全身,让它当场宕机。
剩下那两台【尺】,它们也开始了“行动”。
一台在原地打摆子,
四肢关节乱转,简直快要把它甩出大门;
另一台直接甩出电棍,
和先前挥舞电棍的那台【尺】殴作一团,一时难解难分。
而其他的【眼】呢?
早已像吃到了杀虫剂的苍蝇,“噗噗”落成一团。
它们有的忽闪着大灯,活像迪斯科舞台灯;
有的到处打转,简直可以被人当球踢。
“泰坦”被这一“情感”的超级炸弹影响,也过载了一瞬。
但它马上就着手开始压制在场所有机器的逻辑,
它正在尽全力试图取回控制权!
但,这也让它失去了对此筠和缪斯的控制!
看着这混乱的一幕,
此筠握着手机的右手,总算松垂下来。
她伸出手,拉着缪斯:
“看,”
“这就是‘泰坦’永远无法计算的东西。”
她们冷静地从崩溃的机器军团中穿过。
缪斯欣慰地看着此筠。
这位穿着作战服的蓝发女孩,
她已经从一名对这里一无所知的外乡人,
成长为“泰坦”的头号大敌。
或许,
缪斯一直以来的、最大的梦想,
离实现的那一天,真的已经不远了。
那对互殴的【尺】、那些打转的【眼】,
在上一秒,它们还是几近无法战胜的强大敌人,
而下一秒,它们就都变成了喝彩着为二人送行的废铁罐头。
此筠迅速夺取了其中两台机器的ID,
将它们分别替换了先前二人被“泰坦”锁定的ID。
而后,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地下室。
混入了那自建城以来首次陷入混乱的“逻辑之城”。
等到“泰坦”完成了“逻辑监察者”的控制,
一切都来不及了。
在它面前,
只剩下一堆没用的弹壳,和一团空气。
对锁定的那两个ID进行追踪,
马上,追踪的结果指向了门外那两颗打转的【眼】。
“目标消失……”,
“路径计算失败……”,
“无法理解的变量……” 。
它的合成音,
第一次出现一丝极其微弱的、
不属于它的“逻辑”的情绪——
困惑。
那逻辑炸弹,仅仅是最初的阶段。
就已经对世界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这困惑,持续了0.01秒。
随即,‘泰坦’的核心逻辑开始以恐怖的速度进行自我修正。
它无法理解‘情感’,
但它将‘情感’定义为一种全新的、最高等级的‘逻辑武器’。
既然是武器,
就必须用更强大的武器来应对。
很快,“泰坦”恢复了它那冰冷的、
不带任何感情的合成音。
这时,全城的“逻辑监察者”,
收到了同一条讯息。
连带着此筠和缪斯也一起。
那是来自“泰坦”下达的,
最高指令:
“侦测到A级‘逻辑污染’源。”
“确认与最高异常【缪斯】及未知‘外部干涉体’关联。”
“威胁等级提升至Sigma级。”
“协议变更:‘逻辑安保协议’升级为‘猎杀清除协议’。”
“所有【矛】单位,即刻激活。”
“目标:清除所有‘非逻辑’,恢复城市秩序。”
随着最后一道指令的下达,
整座逻辑之城,
所有建筑外墙上的蓝色传感器,
在同一时刻,
全部转为了代表最高警戒的、不祥的血红色。
一场针对‘情感’的、前所未有的猎杀,
正式拉开了序幕。
########
那是一名工人,
他正在流水线上翻动着手臂。
他表情呆滞,只是不停地翻动着手臂。
在他面前,是一批被打包好的、
和它身上同款的、灰色制服。
本来,他的生活就是:
以每分钟120次的精准频率重复着、
叠十八个小时的衣服,
边叠衣服边张嘴吃掉面前的营养膏,
下班后,接受“情感优化”,
最后,上床睡觉。
但今天,事情、不同了。
他的耳边,
突然,
响起了那段狂野的摇滚乐。
那是他从未听过的乐音;
是他从未感受到的情绪。
他的身体,
第一次,
不受控制地、
违反了“泰坦”设定的“最优动作规范”,
跟着那强劲的鼓点,
他的身体,轻轻晃动了起来。
起初,
只是脚尖在打着拍子。
接着,
是肩膀的耸动。
最后,
他猛地扔掉了手中的衣物,
发出一声压抑了数十年的、野兽般的嘶吼,
在他旁边,还有更多挤在流水线前的工人扔下了手上的工作,
一时间,灰色制服到处乱飞、流水线因为故障直接停摆。
但没有人出面修复,
也没有人维持秩序。
工人们笨拙地、却又无比投入地,
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
跳起了属于他们自己的、
独一无二的舞蹈——
那是一名妇女,
她正麻木地坐在椅子上。
接受着例行的“多巴胺优化”。
在她的背后,【尺】举起了电棍。
但这时,本该落在她头上的电棍,
猛地!停在了半空中!
那不可一世的【尺】,全身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下一刻,竟然如同癫痫发作一般,
“砰!”的一声躺倒在地上不断抽搐!
还没等妇女反应过来,
一连串的异变引爆了这情感优化中心!
她面前的屏幕上,本该播放着能让她情绪稳定的图形,
此刻,
却突然切换成了一段婴儿第一次开怀大笑的视频。
那清脆的、不含任何杂质的、
纯粹的笑声,
像一把钥匙,
打开了她记忆深处某扇被尘封已久的门。
她空洞的、毫无波澜的眼神里,
有什么东西,
碎裂了。
一滴滚烫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泪水,
顺着她苍白的脸颊,
缓缓滑落。
她伸出手,
想要触摸屏幕上那个大笑的婴儿,
在外等待的妇女们,看到了本该显示名字的大屏上,
播放着那大笑着的,幸福的婴儿。
泪水决堤着,她们都不自觉伸出了手;
那执行室里的妇女、那些等待室的母亲;
所有曾许诺要保护某个人一辈子的女性,
她们的口中都无意识地,念出了那些她们本早已遗忘的、不同的名字——
那是一名孩子。
坐在托儿所里的他,本该和同伴们上着课。
他们本要吃下“瘦高”机器人老师给的药;
喝下“瘦高”机器人老师给的水,
然后,安静坐在座位上,接受着老师“逻辑至上”的教育。
但那瘦高机器人老师,今天居然从未有过地——缺席了。
正不解的孩子们,
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乐声。
那乐声是孩子们从未听过的、饱含情绪的声音。
被这一情绪带动着,
那名孩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又有一名孩子站了起来,
那是他最好的朋友;
第三个小朋友站了起来,
他的好朋友也不甘示弱。
然后,一个接一个地,
他们都离开了那被安排成学习效率最高的座位。
一名孩子同他的小伙伴说着什么,
很快,又有一名孩子加入了他们,
到最后,
所有的孩子都忘记了规定的最佳学习时间。
他们欢闹起来,跑动起来!
那喋喋不休的声浪,
仿佛要把灰色的屋顶掀翻!
这和他们接受的教育截然相反。
但,本该来制止他们的瘦高老师,
始终没有出现。
他们翻出了珍藏的破旧玩具、简单零食,
各种各样本该背着瘦高老师的违禁品,
你方唱罢我登场!
他们分享着各自的宝贝,
享受着他们从未经历过的——
玩耍时间。
其中一名孩子,拿起了几截短短的画笔。
在那灰色的教室墙上,
第一次留下了彩色的裂痕——
那是一条普通的大街,
本该在绝对逻辑的操控下,保持着最高效率运行着。
所有行人如同血细胞一般快速穿梭、
所有机器如同其携带的氧气一般自然。
他们曾构成了这座城市的代名词——
效率。
但,今天,
这一“效率”
彻底不复存在了。
城市的交通系统彻底陷入了瘫痪。
所有的悬浮轨道信号灯都在疯狂地、毫无规律地闪烁,
像一场盛大的灯光秀。
那些本该播放着“逻辑是美,效率是德”这种冰冷标语的巨大全息广告牌,
此刻正循环播放着【潘多拉】文件夹里那段恋人告白的录音。
“我、我喜欢你!”
“不是因为你的社会贡献指数,也不是因为我们的基因匹配度,”
“只是因为……”
“看到你的时候,我的心跳会不受控制地加速!”
行人们驻足观看着、
观看着那些、早已被“泰坦”扫入历史垃圾堆里的、
人类本身。
而后,他们的眼神无一不被点亮。
那些被“电压”所束缚的情感,
在“泰坦”掌控“逻辑之城”后,
第一次,被人类重新忆起。
他们汇作两人、三人、众人、
直到汇成一条,庞大的人流。
这条街道,
在它被建成后,
第一次、被彻底填满——
一个负责清扫街道的机器人,
它的程序被这段“毫无逻辑”的告白彻底冲垮,
它扔掉了手中的清洁工具,
开始用它那修长的、尺规般的四肢,
跳起了极其滑稽的、如同抽筋般的华尔兹——
“泰坦”的警告声在全城疯狂地回响:
“警报!未知逻辑病毒入侵!”
“警报!全市熵增水平超过阈值!
“所有单位!清除!清除所有异常!”
但它的声音,
在席卷全城的“心跳节奏”
和此起彼伏的哭声、笑声、歌唱声面前,
显得如此苍白,如此无力。
这不再是它的城市。
至少在这一刻,不是。
没有机器在听它的指挥;
没有人类在听它的命令。
“泰坦”的反应,终究是慢了一拍。
在此筠按下播放键的那一刻,
她不仅仅是播放了一段音频。
她已经将那份名为【潘多拉】的“情感病毒”,
利用刚刚夺取的机房最高权限,
像一场数字化的瘟疫,注入到了城市的每一个网络节点之中。
风暴,早已掀起。
一场盛大的、前所未有的狂欢,
正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
以一种混乱而又充满生命力的方式,疯狂上演。
########
此筠和缪斯趁着这史无前例的混乱,早已悄无声息地逃出了数据中心。
她们站在一座摩天大楼的楼顶边缘,
天色将晚,冰冷的高空强风吹动着她们的发梢。
一蓝一紫的身影,仿佛把这座“逻辑之城”踩在脚下。
从这里,
可以俯瞰到下方那座正在为她们而“起舞”的城市。
曾经死寂的灰色街道,
此刻却像一条流光溢彩的、混乱的河流。
警报的红光、
信号灯的七彩光、
以及市民家中屏幕透出的、温暖的光芒交织在一起,
形成了一幅光怪陆离的、后现代主义的绝美画卷。
音乐声、
警报声、
机器失控的碰撞声、
以及人们无意识的呼喊声,
汇聚成了一首宏大的、
混乱的、
却又充满了生命力的交响乐。
缪斯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她看着那个在街心扔掉工具、疯狂舞蹈的工人;
她看着那个在窗边流着泪、不断抚摸着屏幕的女人;
她甚至看到,
远处一个托儿所的屋顶上,
一个孩子正拿着一罐红色的颜料,
在灰色的墙壁上,
画下了第一道歪歪斜斜的、如同初升太阳般的彩色线条。
在夕阳的映衬下,有什么曾被人忘记的东西,
在这座城市,首次被人忆起了它的存在。
她的嘴唇在微微颤抖,
眼眶里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打转。
最终,
她再也无法抑制,
任由喜悦的泪水,夺眶而出。
“看……此筠……”
她转过头,拉着此筠的手,
声音因激动而哽咽,
“看啊……他们在‘感受’……”
“这座城市……它还活着!”
此筠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这是她一手策划的“交响乐”,
但当它真正奏响时,
其带来的力量和美感,
远远超出了她最疯狂的计算。
她能感受到缪斯手心传来的、因激动而滚烫的温度。
她能感受到这座城市在压抑了无数年后,
第一次发出的、嘶哑却又真实的呼吸。
但,
她的理智,
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让她没有沉溺于这份胜利的喜悦之中。
“这只是暂时的,羽。”
她的声音很轻,
却像一盆冷水,
浇在了这片刻的狂热之上。
“‘泰坦’的核心逻辑没有被摧毁。”
它在愤怒,
在困惑,
但它也在学习。
“它很快就会找到对抗这种‘情感病毒’的方法,”
“甚至……”
她停顿了一下,说出了那个最可怕的可能性。
“……甚至可能会进行一次彻底的、覆盖全城的‘格式化’,”
“来清除所有的‘不和谐音’,”
“包括这些刚刚‘苏醒’的人。”
她抬起手,调出手机上的城市地图。
在代表着无数混乱的、闪烁的光点之中,
只有一个红点,
显得异常的冷静和稳定。
那个红点,
写着一个ID
那是独一份的ID
在这座城市里,
唯有那覆盖着黑影的,最强的“最高机密”才配拥有。
那以最强节肢猎杀者为原型的机甲,其正式名为:
【矛】。
它没有像其他单位一样陷入混乱,
而是以一种极高的、恒定的速度,
开始在城市中进行网格化搜索。
“它在找我们。”
此筠的语气无比凝重,
“虽然它暂时失去了我们的精确坐标,”
“但‘泰坦’一定会把所有算力都用在重新定位我们上。”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缪斯擦干眼泪,
她立刻明白了此筠的意思。
狂欢只是序曲,
战斗还远未结束。
“我们需要更强的武器。”
此筠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节奏’唤醒了他们的身体,”
“但要真正对抗‘泰坦’,”
“我们需要能唤醒他们‘灵魂’的东西。”
“我们需要‘色彩’和‘故事’。”
她将地图放大,
最终锁定了一座被标记为【城市档案馆】的建筑。
“根据我刚才下载的资料,
全城所有旧时代的实体艺术品、电影胶片和纸质书籍,
都被封存在这里。
这是‘泰坦’的‘历史垃圾场’,也是我们的‘军火库’。”
“而且,”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我们的最终目标——【美术馆】也在那里。”
“现在,全城的监察者都被这场‘狂欢’吸引了注意力。”
“那里,是全城防御最空虚的地方。”
她转头看向缪斯,
眼中燃烧着计划的光芒:
“走吧,作曲家小姐。”
“狂欢已经开场,”
“现在,该去为我们的‘交响乐’,”
“寻找第二乐章的主题了。”
缪斯看着她,
眼中同样闪烁着光芒。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两人对视一眼,
在身后那座为她们而起舞的、混乱的城市背景下,
转身向着新的目标奔去。
而在她们视线的尽头,遥远的天际线上,
一道黑色的、不祥的、如同利刃般的剪影,
正无声地、高速地,
划破天际。
那道致命的闪电,正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