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筠急促的声音，
打破了这片刻的安宁。
“怎么会这么快！？”
缪斯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是排除法！”
食指抵着下巴，
此筠的话语如连珠炮般打出：
“接触到这些‘高浓度情感’的瞬间，”
“我们自身的情感波动不自觉放大了！”
“‘泰坦’虽然不清楚我们的目的，”
“但，它能计算出我们最有可能去哪里！”
此筠后背冷汗直冒，一股凉意瞬间从脚心窜至天灵盖。
“这里的‘人’或是‘机器’都已经集中在市中心。”
“也就是说——！”
来不及思考了，
两人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
“颜料！”
“胶片！”
她们几乎是同时大喊出声，
然后心有灵犀地冲向了各自的目标。
从未见缪斯跑出如此快的速度，
接着跑动的速度，她抡圆了手臂，
然后砸向了保护着那套颜料的真空罩；
此筠冲向了那堆胶卷，
翻找的速度活像是要把手臂抡脱臼。
她必须在【矛】抵达前的几十秒内，
找到那盘能引爆全城灵魂的“故事”。
“砸不开！此筠！”
缪斯的指关节肿大起来，
但她宛若没察觉似的，
继续无谓地用拳头砸着那玻璃罩。
“羽，听我！——”
“轰——”
头顶，
传来了一声沉闷的、
如同遥远雷鸣一般的声响。
档案馆那兼顾的穹顶剧烈震动，
灰尘和细小的碎石簌簌落下，
一些飘进了此筠的眼睛，让她睁不开眼。
“来不及了！”
此筠放弃了挑选，双手并用，
胡乱地将几盘离她最近的金属胶卷盒扫进怀里。
“柊羽！！！”
“快躲！——”
也就在这一刻——
“哗啦——！！！”
如同嘶吼的怨灵一般，
一声刺耳到极致的、
玻璃破碎的尖啸，从她们的头顶传来！
缪斯抬头望去，
那坚固的、由钢化玻璃和合金骨架构造的巨大穹顶，
如同被巨人的拳头击穿的蛋壳，
瞬间爆裂开来！
无数的玻璃碎片、混杂着扭曲的金属骨架，
如同一场暴雨，倾泻而下！
“此筠！！！”
缪斯把跑到她面前的此筠推开，
“轰！”
一根合金骨架正正砸在此筠刚刚站着的位置。
“躲起来！”
此筠来不及道谢，赶忙拉着缪斯滚向了旁边的书架。
在漫天飞舞的玻璃碎片中，
一道黑色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残影，
如同从天而降的、来自地狱的闪电，
悄无声息地、
落在了档案馆的正中央。
和那根插入大地的合金骨架不同，
它没有发出任何重物落地的声响。
它只是静静地、
像一片羽毛般，落在了那里。
当尘埃稍稍落定，
此筠才看清了它的全貌。
正是那未知合金制成的、
宛如深黑色闪电的节肢猎杀者——
【矛】
比起全息影像里那被加密过的样貌，
现实里的它更加小巧、
但，它的压迫感反而被无限放大。
那金属螳螂般的形态，
棱角处由致命的线条勾勒、
充斥着流线型的工业设计美学；
哑光的黑色涂层、仿佛吸收了周围所有的光线，
简直让它成为了一个存在于档案馆中间的“黑洞”。
它那六条闪着寒光的节肢微微蜷缩着，
只是静静蹲伏在那里，
就散发出一股让空气都为之凝固的、
纯粹的杀意。
此筠正想探出头去观察情况，
节肢一颤！
它动了。
此筠只看到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紧接着，
她身旁那排由高级红木打造的、
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
从中间被平滑地切成了两半！
无数被封存了上百年的珍贵书籍，
如同被斩首的蝴蝶，
纷纷扬扬地落下。
刀刃停在此筠的头顶，
那刀刃上，映出此筠自己那张煞白的脸。
“快走呀笨蛋！”
缪斯把此筠推倒，趴伏着前往下一个掩体。
此筠也连忙跟上。
但她的眼前，
竟然突兀出现了自己那瞳孔急剧收缩的倒影。
那不是镜子，
那是【矛】的刀刃！
“！”
在刀刃劈到自己的前一瞬间，
此筠用尽全身力气向旁边翻滚，
甚至差点踩到自己的头发。
躲到了旁边的掩体后，此筠拔出手枪，
对准【矛】那全身上下唯一的红光——
位于头部的红色光学感应器——
扣下了扳机！
“砰！”
枪口炸出了绚烂的火花，
那颗包裹在花蕊里的，九毫米子弹，
立刻带着三百五十米每秒的初速，
和枪膛里刻印出的螺旋膛线，
旋转着轰向了【矛】的面门。
火花绽放的位置，
离那【矛】仅仅一大跨步的距离。
但，
那金属螳螂，
在此筠扣下扳机的前一刻，
就已经动了。
没有巨大的动作，
它只是把“头”向旁，
侧了五厘米。
不多不少，刚好五厘米。
这还没有一根手指头长的距离，
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横亘在了子弹的必经之路上。
此筠只见【矛】背后的钢铁大门上，冒出了一丝火星。
########
手心分泌的汗水，
让此筠的手枪差点滑落。
此筠用力握紧了手枪，
但没等此筠瞄准，
黑影再次向着此筠冲来！
“！”
【矛】的右肢，
宛如死神的镰刀当空劈下！
此筠往左大跨一步，堪堪躲过这一击。
但那黑影，
仿佛预料到这点似的，
竟是无视了所有惯性定律，
硬在空中折了一个直角，
锋利的刀刃横向漂移，
直削此筠的腰窝！
【矛】的红色光学感应器中，
甚至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代表着“已锁定”的蓝光。
对于它来说，
这场追猎已经结束了。
“！”
此筠试图扑倒，
但，
那死神的左肢镰刀，
仿佛早已在她做出扑倒动作之前，
就已经在那里等待。
此筠的每一个肌肉反应，
每一个求生本能，
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写好了剧本，
绝望瞬间盈满了她的心脏。
已经来不及了！
条件反射让此筠闭上了眼睛，
但人头落地的血腥场面并没有发生。
【矛】的算法里，
包含了此筠所有可能的反应——
扑倒、格挡、侧翻……
但唯独没有计算到，
另一个被它暂时忽略的“低威胁目标”，
会做出如此不合常理的、破坏“一对一”战局的举动。
此筠忽然感到了地面传来一股拉力！
是早已趴在地上的缪斯！
她把此筠往地上猛拉！
此筠的脸颊擦着冰冷的地板滑出半米，
“死神”的“镰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几乎是贴着她的后脑勺挥过！
“柊羽，快走！”
“砰砰！”
此筠趴在地上举着枪朝【矛】开火。
但那如鬼魅一般的【矛】简直就像没有实体，
它从不大幅度闪避，
无论多刁钻的角度，
它总能在此筠做出攻击意图的那一刻，
以最完美的角度，
让每一颗子弹都以毫米之差擦身而过。
缪斯去寻找下一个掩体，
此筠就在这里拖住【矛】。
手枪不断开火，逼着【矛】做出闪躲。
“砰！”
最后一发子弹射出，
枪膛发出一声空洞的“咔哒”声，
套筒就着后座力锁定。
“该死！”
此筠没有丝毫停顿，
左手拇指按下弹匣释放钮，
空弹匣应声落地的同时，
右手已经从腰间摸出了一个新的满弹匣，
用在靶场练习了上百次的熟练动作，
“咔”地一声拍入到位，
拇指顺势按下空仓挂机解脱钮，
套筒复位，
子弹上膛。
此筠继续举枪，
边跑动，边向【矛】射击。
########
在此起彼伏的枪声和死亡的间隙中，
此筠的大脑却在以一种燃烧般的速度疯狂运转。
“不对劲……”
【矛】的预测太“完美”了。
“它总是能预判到我为了“最大化生存率”而做出的最优选择。”
无论是攻击它的要害，
还是逃向最安全的掩体……
【矛】的算法，
永远建立在“此筠是理性的”这个前提之上。
但如果……
“我接下来的动作，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呢？”
一个纯粹为了“欺骗”而存在的、毫无战术意义的动作。
“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愚蠢的动作呢？”
一个疯狂的念头，
像一道闪电，
击穿了她被恐惧和绝望笼罩的大脑。
子弹再次打空，
套筒复位，子弹上膛。
整个过程，耗时不到两秒。
但，就是两秒这么短的瞬间，
【矛】就把它的左前肢抽向了此筠！
它的算法已经计算出，
此筠在完成换弹后，
最优的规避动作是向左后方的书架翻滚。
此筠扭身，
【矛】在此筠扭身的前一刻，
把锋利的前肢向此筠的最终位置——
左后方的书架——挥去！
直接把此筠斩成两段！——
本该如此，
此筠，并没有扭向那个位置，
她在身体扭到一半时，
用一个极其不协调的、违反了所有战斗本能的姿态，
强行终止了翻滚，
反而直挺挺地向着【矛】的攻击死角——
右前方——扑了过去！
她用一个简单的假动作，
居然就真的耍了面前的“死神”一把。
【矛】的红色光学感应器，
第一次，
闪过了一丝代表着“计算错误”的、刺眼的黄色乱码。
它立刻收回前肢，向此筠追击而来。
########
“既然‘泰坦’建立在绝对的逻辑上，”
“那，作为它秘密武器的【矛】，”
“其底层逻辑，也一定如此！”
此筠继续开火，
她差点又让手里的手枪被后坐力打飞，
“不行了，我快要…”
此筠的动作愈发迟钝，
但【矛】的动作依旧毫无破绽，
她已然完全超越了曾经的自己，
但她也曾是那位只会动脑的病弱少女。
眼前的汗珠模糊了视线，
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
在此筠换弹的时候，几次都没对准。
“柊羽…你一定理解我的意思了…”
“快，离开这里…”
很快，【矛】就将取得最后的胜利。
在此筠快要倒下的前一刻，
她的瞳孔里，是那位紫发少女跑动的身影。
缪斯抽出了合金框架上的金属管，
用力一挥！
“哗啦——”
真空罩应声碎裂，
一股被封存了上百年的、属于油画颜料的独特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缪斯没有丝毫犹豫，
她的手伸进碎片之中，
像从祭坛上取下圣物一般，
紧紧握住了那管她梦寐以求的——【朱砂红】。
冰冷的金属管身，
在她掌心却仿佛燃烧着火焰。
那不是颜料，
那是凝固的鲜血，
是压抑的激情，
是这个灰白世界里，
唯一真实存在的、滚烫的色彩。
这一事实，
让【矛】的光学感应器红光大作！
它的“算法”告诉它，
那必须解决的“最高异常”，
将会在取回那些“未知材料”后，
逃出生天！
一挥右肢，【矛】斩下了一段书架，
倒下的书架把此筠埋在下面，
而后，【矛】立刻调转身体，
以那不讲理的速度冲向了缪斯！
沉重的书本和木板压在此筠的背上，
让她几乎窒息。
她挣扎着，却无法动弹，
只能透过书堆的缝隙，
看着【矛】那道黑色的闪电，毫不犹豫地冲向缪斯。
“不……”
绝望和无力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但她没有喊叫，也没有放弃。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缪斯的方向，
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心中呐喊：
“羽……”
“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了，”
“用‘混乱’……打败它！”
“快，离开这里……活下去！”
拿到颜料的缪斯，
在【矛】的计算中，
会向门外跑去。
于是，【矛】冲向了那扇厚重的铁门，
妄图堵住“最高异常”的去路。
【矛】的计算是完美的。
任何一个“理性”的生物，
在拿到关键物品后，
都会选择最优的逃生路线。
但，
缪斯看着远处那个被书架压住、
却依然向着那位用眼神示意着自己的蓝发少女，
笑了。
那是一个灿烂的、决绝的、
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笑容。
她的眼中没有恐惧，
只有艺术家即将完成自己最伟大作品时的、
那种熊熊燃烧的创作欲。
“逃跑？”
不。
“我的‘指挥家’，”
“我的‘战友’还在那里。”
“我们说好的，”
“要一起跳完这支舞。”
那名紫发的少女，
竟把身体，
转向了和“大门”完全相反的方向。
缪斯，转向了此筠的方向。
########
【矛】的红色光学感应器中，
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奔涌。
它的算法无法理解。
在它的计算模型中，
【缪斯】有99.99%的概率会选择逃向大门。
这是基于生存本能、风险评估和目标导向的最优解。
但她没有。
她转向了那个已经被压制、
失去威胁的“外部干涉体”。
这是一个毫无逻辑的、
低效的、
甚至可以说是愚蠢的选择。
这是一个……
“错误”。
【矛】的中央处理器，
第一次，
因为一个无法被纳入计算的“错误”，
而产生了长达0.3秒的逻辑判断延迟。
它需要重新计算、重新建模、重新定义“最优追猎路径”。
对于一台以光速思考的机器来说，0.3秒，短得可以忽略不计。
看到冲向“御坂柊羽”的【矛】，
对于此刻的白井此筠来说——
这0.3秒，就是永恒。
“不……我不要……我不要再失去她了！”
柊羽的一颦、
柊羽的一笑、
柊羽的一切，
在白井此筠的脑海里，
如同走马灯一般回放。
“去他的计算！去他的逻辑！”
她一咬牙关，
“就是现在！”
此筠的嘶吼声，
不是从口中，
而是在缪斯的心中炸响！
被书架压住的此筠，
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将那把早已空仓挂机的手枪，
奋力扔向了缪斯的方向！
那不是攻击，
甚至连牵制都算不上。
那是一个信号。
一个只有她们两人才能理解的、
代表着“信任”与“托付”的信号！
缪斯动了。
她没有去接那把手枪。
她的目标，
从始至终，
只有一个。
她像一位孤注一掷的投手，
身体后仰，
将全身的力量都汇聚到了握着【朱砂红】颜料的右臂上。
她瞄准的，
不是【矛】坚硬的外壳，
也不是它看似脆弱的关节。
而是那个唯一的、
正在因为“计算错误”而疯狂闪烁着红色乱码的——
巨大的、毫无防备的光学感应器！
“为这座城市——”
她的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优美的弧线。
“——献上第一抹色彩吧！！！”
朱砂红的金属管身脱手而出，
像一颗燃烧的流星，
带着缪斯所有的愤怒、希望与对美的执着，
呼啸着飞向那代表着“绝对逻辑”的冰冷复眼！
【矛】的算法终于完成了重构。
它锁定了缪斯，
镰刀般的前肢以超越音速的速度抬起，
准备将这个“错误”彻底抹除。
但，太迟了。
“啪！！！”
一声清脆的、如同心脏破碎般的声响。
那管凝固着“激情”与“生命”的朱砂红，
在【矛】的感应器上，
轰然爆裂！
粘稠的、滚烫的、如同鲜血般刺眼的油画颜料，
瞬间覆盖了它整个视觉系统！
没有爆炸，
没有火光。
但对于【矛】来说，
这比任何物理攻击都要致命。
它的世界，
在一瞬间，
从一个由清晰数据和精准坐标构成的逻辑天堂，
变成了一片无法被解析的、混沌的、没有任何意义的——
纯粹的红色。
“滋啦——！！！！！”
【矛】的体内，
第一次，
发出了一声无声的、代表着系统核心崩溃的、凄厉的尖啸！
它的所有行动逻辑，
都建立在“视觉锁定”和“因果预测”之上。
而现在，
它的“视觉”被艺术所蒙蔽，
它的“因果”被情感所斩断。
它疯了。
黑色的闪电，
彻底失控了。
它疯狂地挥舞着六条锋利的节肢，
将周围的一切——
书架、书籍、天花板、地板——
都撕成了最原始的碎片！
整个书库，
在它的狂怒之下，
如同被卷入了飓风的中心！
“此筠！”
缪斯趁乱冲到书架旁，
徒手搬开那些沉重的木板和书籍，
将早已虚脱的此筠从废墟中拖了出来。
“咳咳……干得……漂亮……”
此筠靠在缪斯身上，
脸上沾满了灰尘，
却露出了一个苍白的、胜利的笑容。
她看着那个正在疯狂自毁的黑色怪物，
又看了看缪斯手中紧握着的、剩下的几管颜料。
“走！”
此筠一把拉起缪斯，
指着书库的最深处——那个她们刚刚打开的、通往服务器区的圆形大门。
“穿过那里，就是美术馆的地下！光缆就在下面！”
两人不再犹豫，
趁着【矛】还在被那片“红色”所困扰，
向着唯一的生路狂奔而去。
在她们的身后，
是【矛】那徒劳而愤怒的嘶吼，
是无数珍贵书籍化为碎片的悲鸣。
以及，“泰坦”在整个档案馆通讯频道里，
第一次带上了无法被掩饰的咆哮：
“警报！”
“【矛】单位视觉系统……被‘色彩’污染！”
“逻辑核心……崩溃！重复！逻辑核心……崩溃！！”
“启动……最终清除协议……”
“泰坦”本不理解情感为何物，
但，它如同那次的“困惑”一般，
第一次，感到了“暴怒”。
风暴，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