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广场,
风暴之眼。
缪斯站在钟楼的边缘,
冰冷的风灌入她衣装的每一丝缝隙。
下方,是为她而奏响的、混乱的城市交响乐;
而她的眼前,
是为她而降临的、沉默的黑色死神。
【矛】没有立刻攻击。
它那被朱砂红部分覆盖的巨大光学感应器,
像一枚不祥的红月,
冷冷地锁定着她。
它的算法正在以恐怖的速度分析着这个曾经让它“逻辑崩溃”的异常体,
分析着她每一次心跳的节拍、每一丝肌肉的颤动。
它在学习,
在进化。
而缪斯,也同样在观察。
她看着【矛】那如同顶级掠食者般致命的姿态,
看着它节肢上那些在战斗中留下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细微划痕。
她知道,
常规的战斗方法毫无意义,
她需要更多的机会才能打败它。
她深吸一口气,
不再犹豫。
她转身,
背对着那沉默的死神,
将身体的重心压低,
沿着钟楼陡峭的斜面向下滑去!
这不是逃跑,而是选择战场。
她像一只紫色的雨燕,
在建筑与建筑之间灵巧地穿梭,
向着下方那片最混乱、最能提供机会的地方冲去。
【矛】动了。
没有风声,
没有音爆。
它只是从钟楼顶端消失,
下一瞬间,
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缪斯预定落点的必经之路上,
锋利的前肢在空中划出一道收割生命的轨迹!
但缪斯仿佛背后长了眼睛。
她猛地在空中扭转身体,
用脚尖蹬在一块凸出的建筑外墙上,
硬生生改变了方向,堪堪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击!
两人一追一逃,
在城市的立体空间中,
展开了一场属于闪电与飞鸟的死亡之舞。
缪斯将整个城市都变成了自己的武器。
她利用失控的悬浮交通工具作为跳板,
利用疯狂闪烁的全息广告牌作为视觉干扰,
利用冲天而起的喷泉水柱作为屏障。
她手中的颜料罐被她当成了投掷物,
在【矛】的必经之路上制造一片片色彩的“地雷”,
虽然无法造成伤害,
却能短暂地污染它的逻辑,
为自己争取零点几秒的喘息。
她手中的枪也在不断怒吼,
子弹徒劳地在【矛】的黑色甲壳上擦出点点火星,
唯一的目的,
只是为了干扰它的预测算法,
让自己的行动变得更难被计算。
但实力的差距是压倒性的。
上一次她用一个侧翻躲过了攻击,
但这一次,当她做出同样的动作时,
【矛】的攻击轨迹却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反常规的提前量,
锋利的刀刃擦破了她的衣袖,
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它已经学会了预判她的“成功经验”。
【矛】就像一个无情的棋手,
而缪斯则是那颗在棋盘上拼命挣扎,
却始终无法跳出对方算计的棋子。
“砰!”
又一次勉强躲开攻击,
缪斯重重地撞在了一座天桥的护栏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喉头一甜,
左臂本来的旧伤又被锋利的金属护栏划开,
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她踉跄着,半跪在地,剧烈地喘息着。
【矛】停了下来。
它没有立刻上前终结这个已经失去大部分行动能力的目标。
它的红色复眼,
缓缓地、机械地,
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钟楼的顶端。
那里,
是缪斯刚刚完成的、正在被投射向全城的巨大图腾——
那只流着血、却依旧在撞击牢笼的彩色小鸟。
在“泰坦”更新的逻辑中,
这个“精神图腾”,
是比缪斯本人更危险的“污染源”。
“咔擦!”
【矛】前肢那锋利的镰刀竟折叠进它的前肢,
随后,
一道肉眼可见的能量,
开始在【矛】的前肢上汇聚。
它的目标,
是彻底摧毁那个刚刚给予了整座城市希望的象征!
“不——!”
缪斯看懂了它的意图,
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喊。
也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下方那狂热的音乐和欢呼声,
因为这股致命的敌意,
出现了一瞬间的、诡异的绝对寂静。
下方广场上,
那些原本只是在仰望、在欢呼的市民们,
也注意到了【矛】的举动。
他们或许不理解那是什么武器,
但他们看懂了那份毫不掩饰的、针对“彩色小鸟”的敌意。
“它、它要毁掉那幅画!”
一个年轻人失声喊道。
“那是我们的画!”
另一个声音附和。
那个第一个组成人墙的女孩,
那个第一个拿起画笔的孩子,
那个第一个跳起舞的工人……
所有从“色彩”和“故事”中获得力量的人们,
在这一刻,
被一种共同的愤怒所点燃。
他们守护的,
不再仅仅是缪斯这个人。
他们守护的,
是那个刚刚点燃了他们内心火焰的“图腾”,
是他们刚刚获得的、选择“成为人”的权利!
“拦住它!!!”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紧接着,
成百上千的人,
自发地、如同潮水般,
向着【矛】所在的天桥下方涌去!
他们没有武器,
只有血肉之躯。
他们爬上失控的悬浮车,
爬上倒塌的广告牌,
用自己的身体,
组成了一道道脆弱的、却又无比坚决的人梯,
试图抵达【矛】的面前。
【矛】的光学感应器闪烁了一下。
它的算法无法理解。
这些“低等单位”的行为,
不符合任何生存逻辑。
但它没有迟疑。
它只是将一部分能量,
分给了另外几条节肢。
黑影闪过。
最先冲上来的几个市民,
如同被割倒的麦子,
瞬间被击飞出去,
重重地摔在地上,生死未卜。
但这并没有让其他人退缩。
反而激起了更猛烈的、飞蛾扑火般的勇气。
他们用身体,
用最原始的方式,
冲击着、拉扯着【矛】的节肢,
试图为那幅画,
也为那个画出画的人,
争取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缪斯看着这一切。
看着那些为了保护她的“作品”而受伤、甚至死去的陌生人。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痛苦与自责,
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我的艺术……我的反抗……”
“带给他们的不是希望,而是——”
“伤害吗?”
这个念头,
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灵魂。
但紧接着,
她看到了。
她看到那个被击倒的年轻人,
挣扎着爬起来,
用尽最后的力气,
向着【矛】扔出了一块从地上捡起的石头;
她看到那个组成人墙的女孩,
即使手臂已经脱臼,
依然用嘶哑的声音,
高唱着那首关于“勇气的歌谣”;
她看到下方无数双仰望着她的、充满了愤怒、恐惧,
却唯独没有“后悔”的眼睛。
她忽然明白了。
她带给他们的,
不是伤害。
是“选择”。
是选择像机器一样在灰色的沉默中慢慢死去,
还是选择像人一样,
为守护刹那的美丽而轰然倒下的权利。
她看着自己手中那管仅剩的、最纯粹的【朱砂红】。
她眼中的痛苦和迷茫褪去了。
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守护者”的、沉甸甸的决绝。
她忽然想起了此筠。
原来,这就是此筠的感觉吗?
为了守护一个对自己而言无比重要的“存在”,
不惜对抗整个世界……
“我明白了,此筠……”
她喃喃自语,
“这就是你说的‘重量’……”
她的眼神中,
除了艺术家的火焰,
第一次,也燃起了一丝与此筠相似的、属于“战士”的冰冷光芒。
这场战斗,
不再是为了她自己的艺术,
不再是为了她自己的自由。
而是为了回应下方,
那无数双眼睛里的期盼。
她,必须成为他们的——希望。
########
此筠的意识,
正漂浮在一片无尽的、由红色乱码构成的黑暗海洋里。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只有一种因大脑算力耗尽而产生的“无”,
将她彻底吞噬。
失败了……
这个念头,
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沉甸甸地压在她的灵魂之上。
她甚至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她即将被这片“无”彻底同化的瞬间——
“——不!!!”
一个遥远的、夹杂着剧烈喘息和巨大风声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呼喊声,
像一根最细的银针,
刺破了这片死寂的黑暗。
是柊羽的声音。
通过那根残留着最后一丝信号的通讯信道传来。
不对,
到底,
是哪个【柊羽】的声音?
那声音里,
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火焰般的决绝。
十五年前的车祸,
那场血与火的灾难里,
她好像,也听过这个字。
这个声音,
强行启动了此筠那已经宕机的意识。
紧接着,
更多的声音涌了进来。
是下方广场传来的、市民们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是孩子们高唱着不成调的勇气歌谣;
是工人们用金属敲击出的、如同战鼓般的反抗节奏……
这些声音,
这些由她和缪斯共同点燃的“心跳”,
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温暖的洪流,
将她那即将沉没的意识,
硬生生托举了起来。
“……还没……结束……”
此筠猛地睁开眼睛!
一股温热的液体,
瞬间从她的鼻腔中涌出,
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
她顾不上擦拭,
只是用颤抖的手,
扶着冰冷的服务器机柜,
强行撑起了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全息光幕早已熄灭,
整个机房一片漆黑。
她用尽全力,
才重新点亮了手机的屏幕。
微弱的光芒,
照亮了她那张苍白如鬼的脸。
屏幕上,
城市的监控画面已经变成了代表“信号丢失”的雪花。
但战术地图的核心功能还在运转。
她看到了。
她看到那个代表着柊羽的蓝色光点,
正在中央广场的天桥上,
被一个巨大的、代表【矛】的红色光点死死压制。
她看到了,
在【矛】的周围,
无数个代表着市民的、微弱的彩色光点,
正像飞蛾扑火一般,
不断地冲向那个红点,
然后又不断地熄灭。
她看到了,
代表“城市净化协议”的红色圆环,
已经吞噬了超过60%的城区,
并且还在坚定不移地向市中心收缩。
留给她们的时间,
已经不足五分钟。
“……常规方法……已经没用了……”
此筠喃喃自语,
大脑在剧痛中开始以一种超越极限的速度疯狂运转。
【矛】的外壳能抵抗常规攻击,
它的算法能预测逻辑行为,
它的核心有“泰坦”的防火墙守护……
正面战斗,是死路。
黑客攻击,是死路。
逃跑……在它的锁定下,更是死路。
除非……
除非有一种攻击,
能无视它的外壳,
绕过它的算法,
直接作用于它最精密的、也是最脆弱的内部核心。
一种……能让“逻辑”本身都为之短路的、绝对的力量。
一个疯狂的念头,
在她那濒临崩溃的大脑中轰然成型。
她的目光,
瞬间锁定了城市地图上一个被标记为“最高能源枢纽”的建筑。
【城市中央变电站】。
“……找到了。”
“没想到…这一备选方案居然会被用在这里。”
她的眼神,
在黑暗中亮起了一丝光芒。
她迅速调出变电站的内部结构图和城市的地下电网分布图。
无数数据在她眼前飞速闪过,
最终,
一条连接着“生”与“死”的线路,
被她用红线标记了出来。
变电站的核心电容,
与中央广场地下那片用于驱动喷泉和广告牌的、巨大的高压电网,
是相连的!
“超高强度的……电磁脉冲……”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摩擦。
“这是……唯一的解。”
她立刻开始行动。
她的手指,
因为虚弱和神经损伤而不再灵活,
但每一次敲击都精确有力。
她绕过变电站的常规安保系统,
直接入侵了其最底层的、负责控制电容充放电的物理协议。
屏幕上,
代表着“安全阈值”的绿色枷锁,
被她用一串串粗暴的代码强行解除。
一个代表着“强制过载充电”的虚拟按钮,
缓缓浮现在她的屏幕上。
只要按下它,
整个城市的电力都会在瞬间被吸入那个核心电容,
然后,
以一种足以将钢铁都瞬间汽化的能量,
灌入广场的地下电网。
这将是她们最后的、也是最强的武器。
但武器,
需要一个目标。
也需要一个……诱饵。
一想到这一点,
此筠几近想要放弃这一计划。
因为,这意味着……
柊羽,
会成为那枚诱饵。
以此筠目前的身体,
一旦出现差错,
一旦计算有任何延迟……
那足以熔化钢铁的巨大电流,
会将水池中的一切,
连同她不惜穿越五万个世界也要寻找的爱人,
一同彻底蒸发。
不。
不行。
绝对不行!
此筠的手指僵在那枚按钮上,
“……”
她宁愿自己被【矛】撕成碎片,
宁愿这座城市被彻底格式化,
也无法按下这个可能会亲手将“柊羽”推向毁灭的按钮。
她的理性告诉她这是唯一的解,
但她的情感,
她那早已超越了逻辑的、唯一的生存本能,
却在疯狂地尖叫着抗拒。
“此筠……”
此筠的表情一怔,
“……你在犹豫,对吗?”
通讯频道里,
突然传来缪斯那虽然喘着粗气,
却异常清晰和平静的声音。
她仿佛能透过这微弱的信号,
看穿此筠内心所有的挣扎。
“……我不能。”
此筠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压抑,
“我不能……拿你去赌。”
“赌?”
缪斯在那边似乎轻笑了一声,
紧接着,
是一声金属碰撞的巨响和她的一声闷哼,
显然她又完成了一次惊险的躲避。
“指挥家小姐,这可不是赌博。”
“这是……我们最后的合奏。”
缪斯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一次,
她压低了声音,
用一种只有她们两人能听懂的、带着笑意的语气说:
“而且,你以为……我只是个会画画的傻瓜吗?”
“那个大家伙的算法,我已经看穿了。”
“它只会被‘最优解’所吸引。”
“只要我把自己变成那个‘最值得攻击’的、‘最唾手可得’的目标,它就一定会跟过来。”
“那太危险了!”
此筠失声喊道。
“危险?”
缪斯的声音里,
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属于艺术家的、神圣而狂热的咏叹调。
“此筠,你还记得吗?”
“那只撞向牢笼的、流着血的彩色小鸟。”
“对于一只渴望天空的鸟来说,”
“最危险的不是撞向牢笼时可能会粉身碎骨……”
“……而是在看到牢笼时,选择了转身。”
“我不会转身的。”
“而且……”
缪斯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温柔,
像一阵拂过此筠滚烫脸颊的晚风。
“……我也相信你。”
“我相信我的指挥家,”
“会在最精准的那一刻,挥下她的指挥棒。”
“相信我,此筠。”
“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这句“相信我”,
像一把钥匙,
瞬间打开了此筠心中那道由恐惧和偏执构成的、最后的枷锁。
她想起了在地下通道里,
缪斯向她伸出的那只手;
想起了在档案馆里,
缪斯用“疯子的语言”为她找到【潘多拉】的瞬间;
想起了不久前,
缪斯将那抹朱砂红印在她脸颊上的决绝。
是啊。
她早已不是那个OTL里柔弱的柊羽了。
她是【柊羽】,也是【缪斯】。
是这座城市唯一的“异常艺术家”。
是一位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值得托付后背的、真正的“战友”。
自己那份沉重的、几乎要将自己压垮的“保护欲”,
在此刻,
或许是对她最大的不信任。
此筠缓缓地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
眼中所有的痛苦和犹豫都已消失。
她没有再说话,
只是将自己全部的信任,
都凝聚在了即将下达的指令中。
她接通了那条只剩下单向语音功能的、濒临断线的通讯频道。
她听着频道另一头传来的、缪斯因战斗而加重的喘息声,
和市民们悲壮的呐喊声。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声音挤出喉咙,
下达了她作为“指挥家”的、最后的指令:
“羽……”
“……听得到吗?”
“……把它……引到喷泉的……水池里去……”
“……那是……我们唯一的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