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尘埃与药香

作者:黑川遥 更新时间:2025/9/22 17:04:46 字数:5314

时空跃迁器的光芒如约而至,

又如退潮般悄然散去。

白井此筠的身影随之显现。

蓝色长发披散在身后,

黑色战术衣、腰带上挂着的腰包、

背在身后的冲锋枪、

以及那把安静套在腿套上的手枪。

这一次,

没有撕心裂肺的呕吐,

没有天旋地转的晕眩。

五十次的轮回,

早已将她的身体打磨成了一件能完美适应数据风暴的精密仪器。

她只是在行军靴落地的瞬间,

膝盖顺势弯曲,

一个流畅的、教科书般的战术缓冲动作,

便将所有冲击力卸得一干二净。

“第五十次,”

她在心中默念,

像是在启动一个早已刻入灵魂的程序,

“规程1.0版。第一步:观察。”

她睁开眼,

那双翡翠色的眸子里,

已强硬地褪去了所有属于“白井此筠”的情感波动,

只剩下属于“任务执行者”的绝对冷静。

这是第十次轮回时,

此筠学到的技巧。

跃迁将她投放至一栋摩天楼残骸的顶端。

首先给此筠留下深刻印象的,

是气息。

与逻辑之城的无菌感截然不同,

一股混杂着铁锈、干涸血迹、腐烂物和灼热沙土的浓烈气息,

瞬间灌满了她的肺腑。

耳边是呼啸的狂风,

如同无数怨魂在钢筋水泥的墓碑间哭泣。

阳光灼热得像一道鞭子,

抽打在裸露的皮肤上。

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适应了片刻,

才缓缓抬起头,

审视这个全新的世界。

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

是一片无尽的“尘埃之海”。

曾经象征着文明与繁荣的都市,

如今只剩下锈迹斑斑的钢铁骨架,

像一头头搁浅的巨兽,

在无垠的黄沙中沉默地死去。

天空是一种病态的土黄色,

看不到一丝云彩,

仿佛整个星球的生命力都已被彻底抽干。

此筠没有丝毫的惊慌或感慨。

第十三次轮回时,

她就告诉过自己:

无论什么样的世界,

都有它存在的理由,

而重要的是,

这个世界的柊羽是否还活着。

此筠立刻蹲下身,

将身体藏在一堵断裂的矮墙之后,

动作迅捷而无声,

像一只融入了环境的变色龙。

她从战术背包里取出高倍数望远镜,

镜片下的世界被瞬间拉近。

她看到远处的街道上,

几辆早已锈蚀成空壳的汽车半埋在沙土里;

一座曾经是地标的巨大雕像,

如今只剩下扭曲的金属基座;

风卷起沙砾,

击打在残破的广告牌上,

发出“沙沙”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接着,

她又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环境检测仪,

屏幕上迅速跳出一连串冰冷的数据。

【空气质量:危险】

【辐射水平:中度】

【周边一公里内未检测到生命信号密集区】

数据与视觉信息在她的大脑中快速整合,

一张简易的、标注着危险等级的区域地图已然成型。

她冷静地观察着下方,

寻找着一切可能的人类活动迹象——

脚印、垃圾、炊烟……

但视野所及之处,

只有一片死寂。

这个世界,

比她预想的任何一个都要荒凉,

也……更危险。

她收起设备,

没有立刻下楼,

而是靠在矮墙的阴影里,

从战术腰袋里拿出一块高能量压缩饼干,

面无表情地小口咀嚼着。

她知道,

在这样的世界里,

任何一丝体力的浪费,

都可能成为致命的失误。

风声依旧在哭嚎。

此筠的目光越过残破的城市边缘,

望向那片延伸至地平线的、无尽的黄沙。

她的规程在这里是否依然有效?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便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有效,

也必须有效。

因为,

这是她唯一拥有的东西了。

在矮墙的阴影里蛰伏了数个小时,

直到太阳那恶毒的炙烤稍稍减弱,

此筠才如同一道融入暮色的影子,

悄无声息地滑下摩天楼。

接下来的三天,

她变成了这片“钢筋之森”里最谨慎的幽灵。

她的“拯救规程”不再是纸面上的计划,

而是被拆解成无数条生存指令,

烙印在她的本能里。

########

第一天,

为了水。

她循着地图上标注的、一处由地下管道渗出的水源找去。

那是一个散发着恶臭的、浑浊的水坑,

却是这片区域唯一的生命之源。

她没有立刻靠近,

而是潜伏在百米开外的一辆巴士残骸后,

静静等待。

很快,

两个衣衫褴褛的拾荒者出现了。

一个身材稍壮,

赤裸着上身,披挂着简单的布条;

一个身材中等,

一顶光头在烈日下反射着光芒,极其显眼。

他们为了争夺优先取水的权利,

先是互相咒骂起来,

而后突然,

光头拉后右肘,

摆动腰部,

右拳冲出!

“嘣!”

结结实实给了壮汉当面一拳!

这一拳放在普通人身上能实实地打断鼻梁骨,

但壮汉只是仰过头去,

然后侧过脸,

嚏出一喷血雾,

高高扬起右手,

反手给了光头一耳光。

“啪!“

布满老茧的手掌,

直接给光头抽飞了出去。

光头体验了一把低空飞行后,

“砰!“的一声,

重重摔在地上。

只得撑着地面堪堪站起,

“嗷啊!”

光头嚎出的叫声如同被激怒的猛兽,

猛地,光头冲进壮汉的身前,

二人扭打在一起。

没有花哨的技巧,

只有最原始的撕咬和抓挠。

最终,

其中一个身材稍壮的男人,

从腰间摸出一块边缘锋利的玻璃片,

毫不犹豫地捅进了光头的脖子。

温热的血喷涌而出,

在肮脏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壮汉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脚下咳着血、还吊着半口气的光头

只是喘着粗气,

趴到水坑边,

像野兽一样大口吞咽着那浑浊的液体。

然后翻出一个锈迹斑斑的水壶,

装走了剩下能够取走的水。

匆匆离去。

只剩一浅浅的水洼、

以及一深深的血洼、

和那瞳孔早已散大的光头而已。

此筠在暗中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心跳没有加速,

呼吸也依旧平稳。

她只是在自己的全息地图上,

将这个水源点标记为【高风险-周期性暴力冲突】,

然后冷静地转身离去,

寻找下一个更安全的目标。

她早已经不是第二次轮回时,

看到人类尸体就会呕吐的女孩了。

当然,

此筠的双手,

暂时没有沾过鲜血。

########

第二天,

为了躲避死亡。

她自制的简易气压计发出了微弱的蜂鸣警报。

此筠抬头看了一眼迅速变得昏黄的天空,

没有丝毫犹豫,

立刻放弃了对一处废弃仓库的探索,

全速冲向了不远处一辆侧翻的重型装甲运兵车。

她刚把自己瘦小的身体挤进狭窄的车厢,

那场被当地人称为“锈蚀风暴”的灾难便已降临。

天昏地暗,

远处,

一片高耸到遮蔽天地的,

深棕色的“墙壁”随着剧烈的狂风席卷而来,

如全速行进的列车般,

冲向了此筠的位置。

世界仿佛被一个巨大的、装满了金属砂砾的搅拌机所吞噬。

风声不再是哭嚎,

而是变成了足以撕裂耳膜的尖啸。

“嘎啊啊啊啊啊——”

“吱吱吱——”

她听着外面那如同砂轮疯狂打磨金属的可怕声响,

看着装甲车厚重的观察窗被急速刮出一道道刺眼的白痕。

风暴持续了近一个小时才缓缓平息。

当此筠从车里钻出来时,

看到不远处一具未能及时躲藏的拾荒者的尸体。

他半边身体的血肉已被风暴彻底剥离,

露出的森森白骨,

与极多锈蚀的钢筋铁片纠缠在一起,

宛如一个由废料与肉片强硬拼凑在一起的怪物。

构成了一幅抽象而恐怖的死亡画卷。

此筠的目光只在那具尸体上停留了0.5秒,

用于判断死因和风暴的杀伤力。

随后,

她便继续自己的侦查路线,

仿佛刚刚看到的,

只是一块被风化的石头。

########

第三天,

为了情报。

她需要一个“活的样本”来了解这个世界的势力分布。

她用自己背包里仅有的一小块高能量压缩饼干作为诱饵,

设下了一个简单的陷阱。

目标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瘦弱少年。

他头发干枯、身形枯槁、溃烂着半边脸,

穿着一身早已破烂不堪、

无法做到本职工作的蓑衣。

他像一只警惕的沙鼠,

在废墟间快速穿行。

当他发现那块被刻意放在显眼处的饼干时,

他没有立刻上前,

而是在周围潜伏了近半个小时,

确认没有危险后,

才猛地冲出来。

此筠在他抓起饼干的瞬间,

从阴影中现身。

少年被吓得浑身一颤,

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

像一只被逼到角落的幼兽。

他紧紧攥着那块饼干,

身体弓起,

瘦弱的双臂大幅挥动,

摆出了随时准备扑上来拼命的架势。

“我没有恶意。”

此筠的声音很平静,

她摊开双手,

表示自己没有武器,

“我只是想问几个问题。”

“回答我,我可以再给你一块。”

也许是此筠的姿态足够无害,

也许是第二块饼干的诱惑太大。

少年眼中的敌意稍稍减弱,

但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你想知道什么?”

少年缩起身体,把那块饼干藏在身下。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那半边挂着烂肉的脸仿佛随时都会“啪”一声掉在地上。

“这附近,有大的聚落吗?由谁统治?”

少年犹豫了一下,

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肩膀。

此筠的目光跟了过去,

在他的破烂衣物下,

她看到了一个用粗糙手法纹上的、已经有些褪色的蝎子图案。

看到此筠的目光,

少年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

猛地后退一步,

眼神重新变得凶狠。

“不关你的事!”

他喊道,

然后不再理会第二块饼干的诱惑,

发出一阵“咳嘶嘶”如猫吓唬敌人的声音后,

转身就跑,

很快便消失在了废墟的阴影里。

此筠没有去追。

她只是站在原地,

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

眉头第一次微微蹙起。

“蝎子……”

她在心中重复着这个词。

一个无序世界里的统一纹身,

这本身就代表着一种“秩序”,

一种很可能由暴力构筑的、危险的秩序。

她将这个图案和信息记下,

列为最高优先级的调查目标。

########

三天的时间,

足以让任何一个来自文明世界的人精神崩溃。

但对此筠而言,

这只是又一次重复的、程序化的开局。

她冷静、高效,

如同一个最优秀的社会学家和野外生存专家。

只是,

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在她那双冰冷的、只倒映着数据的翡翠色眼眸深处,

那层包裹着情感的坚冰,

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厚了。

########

第四天,

风声稍歇。

此筠像一只耐心的猎豹,

悄无声息地穿行在钢铁废墟构成的峡谷中。

风中沙砾的摩擦声,

远处金属因热胀冷缩发出的呻吟,

以及潜藏在阴影中、饥饿生物的微弱呼吸。

这些专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早已被她掌握一二。

但就在这时,

一种全新的、不属于这个死亡世界的气味,

像一根最细的银针,

精准地刺入了她那由数据构成的感官网络。

那是一股极其微弱,

却又明确无误的……药香。

是消毒酒精那清冷的挥发性气味,

混合着某种草药被煎煮后的、带着一丝苦涩的芬芳。

这股味道,

与周围腐朽、腥臭的环境格格不入,

如同在绝望的黑白默片中,

突兀地闯入了一帧彩色的画面。

此筠的脚步瞬间停住,

身体紧绷。

这不是陷阱。

陷阱的气味会更具侵略性,

更刻意。

而这缕药香,

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几乎要被风吹散的脆弱感。

它是一个信号。

一个证明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

依然存在着“秩序”与“文明”的微弱信号。

她立刻变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警惕。

她没有直接冲向气味的源头,

而是花了整整半天的时间,

从远处绕了一个巨大的弧线,

占据了附近一栋大楼残骸的制高点,

拿起望远镜,对那片区域进行地毯式的观察。

她发现,

那股气味的源头,

来自一个被瓦砾半掩盖的、

毫不起眼的地下通道入口——

那是旧时代地铁站的遗迹。

她看到,

在黄昏的掩护下,

偶尔会有一两个步履蹒跚的拾荒者,

像朝圣者一样,

警惕地观察四周后,

一瘸一拐地滑入那个黑暗的入口。

没有交易,

没有冲突。

只有一种寻求庇护的沉默。

此筠心中有了判断。

等到夜幕彻底降临,

她才如同鬼魅般从高处滑下。

她没有选择那个唯一的入口,

而是在侧面找到了一根锈迹斑斑、却依然坚固的通风管道。

她熟练地撬开格栅,

“咣当!”一声,

早就朽烂的格栅整个崩溃。

将绳索固定好,

此筠瘦小的身体像一只壁虎,

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之中。

管道内充满了灰尘和蛛网,

但下方传来的、隐约的人声和微弱的光亮,

指引着她的方向。

最终,

她从一处破损的通风口,

看到了下方的景象。

这里别有洞天。

曾经的地铁站台,

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临时的避难所兼诊所。

几盏用汽车电瓶供电的应急灯,

散发着昏黄却温暖的光芒,

驱散了地下永恒的黑暗。

空气中那股药香变得浓郁起来,

混合着病人身上发出的汗味和血腥味,

形成了一种奇特的、

属于“生”与“死”交界处的味道。

此筠躲在一排高大的金属药柜的阴影之后,

目光缓缓扫过整个站台。

十几张用木板和帆布搭成的简易病床上,

躺着呻吟的病人。

有在风暴中被划伤皮肤的拾荒者,

有因饮用不洁水源而上吐下泻的孩子,

甚至还有两个身上带着“蝎子”纹身的男人,

他们的手臂被肮脏的布条固定着几片木片,

此刻也安静地躺在那里,

等待救治。

而在这片由痛苦和挣扎构成的景象中央,

此筠看到了她此行的目标。

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白大褂、梳着淡紫色双马尾的年轻女医生。

她正背对着此筠,

跪在一张小小的病床前,

专注地为一个因腿部严重感染而发着高烧的小女孩清理伤口。

她的动作轻柔而专业,

即使在光线昏暗的环境下,

缝合伤口的针脚也均匀而细密得像一件艺术品。

她一边处理伤口,

一边用一种此筠从未听过的、却又莫名感到心安的温柔声音,

安抚着因疼痛而哭泣的小女孩,

断断续续地哼着一段不成调的、古老的安眠曲: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那声音,

像一股清泉,

流淌在这片污浊的地下空间里,

奇迹般地安抚了周围所有人的焦躁。

一缕昏黄的灯光,

恰好照亮了她的侧脸。

她的脸颊沾着些许灰尘,

显得有些消瘦,

但那双紫色的丹凤眼,

在看向病人的瞬间,

却闪烁着一种此筠已经横跨了五十个世界,

都未曾再见过的光芒。

那不是战士的锐利,

不是艺术家的狂热,

也不是学者的冷静。

那是一种……

即使自己身处最深沉的地狱,

也要固执地为他人点燃希望的、慈悲的光。

在此刻,

白井此筠那颗已被强制冰封的心脏,

不受控制地、剧烈地,

漏跳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

隔着冰冷的作战服,

握紧了口袋里那枚被她体温捂热的木雕。

她见过各种各样的“柊羽”。

有在王座上运筹帷幄的女王,

有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将军,

有在实验室里解构宇宙的学者……

但她从未见过一个,

在如此绝望、

如此肮脏、

如此毫无希望的世界里,

依旧像圣人一样,

固执地散发着如此温暖光芒的“柊羽”。

难道,

她就是自己要找的她吗?

那名女医生处理完了伤口,

用干净的布条为小女孩包扎好。

她疲惫地直起身,

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腰,

然后转过身,

似乎要去身后的药柜拿退烧的药物。

她的目光,

不经意地,

扫向了此筠所在的、那片最深沉的阴影。

就在两人目光即将交汇的前一秒,

此筠的身影已经如同融化的影子般,

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通风管道的黑暗之中。

她靠在冰冷的管道壁上,

听着自己那有些紊乱的心跳声。

“规程第一步……完成。”

她在心中默念。

但那双总是只倒映着数据的翡翠色眼眸里,

却第一次,

出现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计划之外的……剧烈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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