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最后的理想乡

作者:黑川遥 更新时间:2025/9/24 19:57:41 字数:6836

夜色是废土唯一的遮羞布。

它用深沉的黑暗掩盖了白日里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

四处遍布着像狗啃完随地丢弃的骨头般散落着的、

锈蚀的钢铁骨架、

被暴晒后、干涸的血迹、

以及被“锈蚀风暴”卷走,只剩白骨的尸骸。

白井此筠像一只夜行的蜥蜴,

悄无声息地穿行在这片钢铁坟场之中。

她的目的地,

是两天前发现的那个散发着微弱药香的地下入口。

她没有直接靠近。

在距离入口还有五百米的一处断墙后,

她停了下来,

开始执行“规程”中最常规、也最关键的一步——伪装。

她从战术腰包里取出一把锋利的军用匕首。

月光冰冷,

映照着匕首上那道为放血而设计的凹槽。

她没有丝毫犹豫,

挽起左臂的袖子,

露出下面因长期训练而显得结实、却依旧白皙的皮肤。

她深吸一口气,

刀刃落下。

一道不深、但足以撕裂皮肉的伤口瞬间成型。

鲜血涌出,

顺着她的小臂缓缓滑落,

在冰冷的夜风中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对疼痛的忍耐力,

是轮回中最基础的课程。

她面无表情地将伤口暴露在混杂着沙砾的空气中,

让它看起来更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后的结果。

然后,

她抓起一把地上的沙土,

混合着自己的血液,

胡乱地涂抹在脸上和作战服上。

最后,

她刻意撕扯开作战服的几个边角,

将自己精心保养的装备弄得破败不堪。

当她做完这一切,

她的身影,

已经完全符合一个在废土中挣扎求生、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的幸存者形象——

疲惫、狼狈,

但眼神中还带着一丝属于战士的凶狠。

一切准备就绪。

########

她收起匕首,

步履蹒跚地、刻意制造出一瘸一拐的姿态,

向着那个地下入口走去。

那是一个被瓦砾半掩盖的、旧时代地铁站的入口。

一扇由废旧装甲板焊接而成的铁门,

将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此筠伸出手,

用一种虚弱的、恰到好处的力道,

在冰冷的铁门上敲了三下。

“咚…咚…咚…”

声音在死寂的夜里传出很远。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此筠耐心地等待着,

她知道,

在这样的世界里,

警惕是生存的第一法则。

过了许久,

铁门中央一个被伪装成弹孔的观察口,

“吱嘎”一声被从内侧推开,

一双看似浑浊但充满警惕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

那道目光在此筠身上来回扫视,

重点停留在她那虽然破损、但依旧能看出精良材质的作战服和战术靴上。

“你是谁?从哪儿来?”

门后的声音苍老而沙哑,

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路过的……幸存者。”

此筠的声音带着刻意制造的虚弱和喘息,

“我受伤了……需要药品……和水。”

“我们这里没有多余的物资给来路不明的人。”

老人的声音里没有丝毫同情。

“我可以用这个交换。”

此筠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包密封完好的净水片,

这是她在之前某个文明世界里特意储备的战略物资。

在废土,

这东西的价值不亚于黄金。

门后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显然是被净水片吸引了。

但警惕心很快又占了上风。

“谁知道你是不是蝎子帮派来的探子。”

老人冷哼一声,

“我们不和掠夺者做生意。你走吧。”

观察口“砰”地一声被关上。

此筠没有再敲门。

她只是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安静地等待着。

她的规程告诉她,

急躁只会暴露更多的破绽。

她赌的是,

这个诊所的“规则”,

最终不是由这个警惕的守卫决定的。

果然,

不到一分钟,

门内传来了一阵压抑的争执声。

紧接着,

一个平静、清澈,

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的女声响起。

“让他进来吧,老约翰。”

“我们也需要干净的水源。”

那声音,

与此筠记忆中任何一个“柊羽”都不同,

却又带着某种共通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可是,阿羽小姐……”

“检查他的武器。”

女声没有解释,

只是下达了指令。

铁门再次被拉开。

黑洞洞的门内,

伸出一根散发着不详气息的枪管,

以及握着它的一双形若枯枝的手臂。

被称为老约翰的老人端着一把自制的霰弹枪,

枪口毫不客气地指着此筠的头。

“把所有武器都交出来,放在地上。”

形若枯槁的老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战斗力,

他的眼睛虽显浑浊,

但依旧在黑暗中闪着凌厉的精光。

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此筠举起双手,

然后顺从地照做了。

她将腿套里的手枪、腰间的匕首、背着的冲锋枪和背包里的几个烟雾弹一一取出,

放在了地上。

老约翰没有立刻让她进去,

把霰弹枪换至右手,

再伸出左手,

在旁边的架子上拿出一个简陋的金属探测器,

在此筠身上仔仔细细地扫了一遍。

随着老约翰挥动着探测器,

一阵“叮铃咣啷”的零件碰撞的声音自探测器内部响起,

但并没有发出报警的声音。

确认她身上再无任何金属反应后,

老约翰右手手腕甩了甩枪口,示意她可以进去了。

随后,他把探测器扔回架子上,

架子发出一阵“砰啷!”的碰撞声。

似是要故意吓唬此筠,

但此筠并无所动,只是默默注视着老人。

老人仔细审视着此筠那头蓝色的长发。

浑浊的空气沉默了一阵后,

“别耍花样,小妞。”

双手举起霰弹枪,

老人最后警告了一句,

随后让开了道路。

他的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不过此筠没有理会他,

只是微微颔首,

然后走进了那片被昏黄灯光照亮的、散发着药香的地下空间。

她知道,

这第一道考验,

她通过了。

这个所谓的“理想乡”,

并非一个天真到毫无防备的乌托邦。

它的善良,

建立在足以自保的理性和警惕之上。

而那个被称为“阿羽”的决策者,

也绝不是一个会被同情心冲昏头脑的“圣母”。

这让此筠对接下来的接触,

多了一丝预料之外的……兴趣。

########

虽然此筠之前已经进入过一次诊所了,

但诊所内部的其他场景,

依旧超出了她的想象。

医院的“大厅”原本是地铁的检修隧道,狭窄而压抑。

弧形的混凝土穹顶不时剥落碎块,

裸露的管道像生锈的血管般纵横交错,

唯一的照明来自墙上缠绕的应急灯带和零星悬挂的蘑菇灯,

发出一种忽明忽暗的棕黄光芒,

将往来人员摇晃的影子投在墙上,

如同鬼魅。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酒精、血腥味和地下空间特有的潮湿霉味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息。

周围的病床上,

传来阵阵压抑的呻吟和咳嗽声。

一张由手术台改造的病床旁。

昏黄的应急灯光勉强驱散了黑暗,

结着蜘蛛网的电缆,

连着几块串联着的汽车电池,

它们布着灰尘,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只看到几个手印盖在上面,

说明它们并非闲置。

顺着线缆,

此筠一台正在运转中的老旧血液离心机,

它的整台机身摇晃着,

仿佛一个站在球上、重心不稳的小丑,

那上面摇晃着的血清,

仿佛随时可能顺着离心力飞到此筠脸上。

“不要乱看。”

苍老的声音响起,

老约翰一跨步,站在此筠面前。

刚刚在门口并没有光线,

此筠只能看到老约翰闪着精光的鹰眼。

直到这时候,此筠才看清楚老约翰的样子:

粗糙剪过的白头像顽强的杂草镶嵌在头皮之上;

同样灰白的胡须自由生长至胸前、几近盖住了他的嘴;

布满皱纹的脸颊如同被牛犁了一遍般沟壑纵横;

他的眼睛挤在沟壑里面,

就像干旱沙漠中的一汪浊水,

但那汪浊水依旧闪着凌厉的光芒,

仿佛能随时吞噬冒犯他的人。

同时,

老约翰也注意到,

面前那虽矮小但身材结实的蓝发少女,

正在用那双翠色眼睛打量着他,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甩甩枪口,示意此筠躺在一张空置的病床上。

上面铺着虽洗干净、但不可避免发黄的床单

然后、老约翰才收起枪,

转身去通知阿羽。

此筠躺在床上,

冷静地观察着周围。

她看到墙角的架子上,

医疗用品虽然种类不多,

但都按功能分门别类,

摆放得井井有条。

几个病人正互相分享着一小块黑面包,

他们的眼神虽然疲惫,

却没有废土上常见的麻木与绝望。

这里有一种脆弱但真实的秩序感。

脚步声传来,

很轻,

却很稳。

白井此筠转过头,

看到了那个她曾在阴影中窥见的、穿着白大褂的身影。

走近了,

她才看清阿羽的全貌。

她的白大褂虽然洗得发白,

但领口和袖口都用细密的针脚精心缝补过,

没有一丝线头。

她的双手布满了长期劳作留下的薄茧和一些细小的伤痕,

但指甲却修剪得干净利落。

她看起来很疲惫,

眼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

但那双紫色的丹凤眼在看向此筠时,

却像手术刀一样锐利而专注。

“把手臂伸出来。”

阿羽的声音很平静,

她将一个装着镊子、棉球和缝合针的金属托盘放在此筠身旁。

此筠依言伸出受伤的左臂。

阿羽戴上一双已经有些发黄但显然经过严格消毒的橡胶手套,

开始检查伤口。

她的手指冰凉但稳定,

动作轻柔而专业。

“伤口很平整,边缘没有撕裂伤,”

阿羽一边用镊子夹着酒精棉球清理伤口,

一边用一种不经意的语气说道,

“不像是被废墟里的金属划伤的。”

酒精的刺痛传来,

但此筠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被一个掠夺者用匕首划的,”

此筠的声音依旧保持着虚弱的声线,

但内容却充满了攻击性,

“我杀了他,抢了他的装备。”

此筠的脑袋晃了晃,

状似无意地撇了撇刚刚卸下的装备,

“运气好,只受了这点伤。”

她刻意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在废土法则下生存着的、冷酷的独行者形象。

这既符合逻辑,

也能试探出对方的底线。

阿羽缝合伤口的手,

在此筠说出“我杀了他”时,

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

但她没有抬头,

也没有对此做出任何道德评判,

只是继续专注地进行缝合。

针线穿过皮肉,

发出细微的声响。

“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

她才轻声说,

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暂时安全了。”

她的反应出乎此筠的意料。

没有谴责,

没有恐惧,

甚至没有好奇。

只有一种作为医生的、对病人最纯粹的接纳。

这种平静,

反而让此筠感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压力。

阿羽很快处理好了伤口,

用干净的纱布为她包扎好。

她的手法非常熟练,

打的结既牢固又美观。

“你的身体素质很好,伤口不深,很快就能恢复。”

阿羽摘下手套,

扔进一个专门的废料桶里,“

这几天你先住在这里,

老约翰会给你安排食物和水。”

她说完,

便准备转身离开,

去照顾下一个病人。

########

“等一下。”

此筠叫住了她。

阿羽回过头,

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

“那台机器,”

此筠抬起下巴,

努了努诊所角落里那台不断发出“咔哒、咔哒”异响的、老旧的血液离心机,

“它的轴承快要报废了,”

“再这样用下去,不出三天就会彻底损坏。”

阿羽的眉头微蹙:

“我知道,但我们没有备用零件。”

“我或许可以修好它。”

此筠平静地说。

这句话让阿羽和旁边听到的老约翰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在废土,

懂得旧时代机械原理的人才,

比药品还要稀有。

“你会修理这个?”

老约翰吹着胡子,

语气里充满了怀疑。

此筠没有回答他,

只是看着阿羽:

“我需要一些工具,”

“还有,如果可能的话,一些废弃的金属零件。”

阿羽注视了此筠片刻,

那双锐利的丹凤眼仿佛要看穿她的内心。

最终,

她点了点头。

“老约翰,带她去储藏室。”

########

在老约翰半信半疑的监视下,

此筠展现了她作为天才科学家的另一面。

她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

就将那台复杂的离心机完全拆解。

她用找到的废料,

手工打磨出了一个可以替代的简易轴承,

并重新校准了转子的平衡。

当她重新启动机器时,

那恼人的“咔哒”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

是平稳而有力的嗡鸣声。

机器的工作效率,

甚至比之前还要高。

诊所里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老约翰看着此筠这个他以为的“小妞”的眼神,

第一次从警惕变成了敬畏。

当晚,

阿羽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放了几块珍贵肉干的麦糊粥,

走到了正在擦拭工具的此筠面前。

“谢谢你,”

她第一次对她露出了一个真诚的、带着些许暖意的微笑,

“你救了它,也等于救了很多人。”

她将粥递给此筠:

“正式介绍一下,我叫阿羽。”

“欢迎你,来到我们的‘家’。”

此筠接过那碗温热的粥,

看着阿羽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的侧脸。

她知道,

自己的“规程第二步”,

已经成功迈出了第一步。

但不知为何,当听到“家”这个词时,

她那颗早已强制冰封的心,

却不受控制地,

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刺痛。

########

在诊所的几天里,

此筠逐渐摸清了这个“家”的运转模式。

这里没有领袖,

只有核心。

阿羽就是那个核心。

她负责制定规则、分配物资、救治所有病人。

而老约翰则是她最忠诚的守护者,负责安全和秩序。

其他的病人,

在身体好转后,

大多会自愿留下来帮忙,

构成了一个脆弱但高效的互助体系。

他们会轮流守夜,

会把找到的任何可用物资都上交给阿羽统一分配,

甚至会组成小队外出寻找补给。

这里的一切,

都围绕着一个共同的目标——

让这个小小的“理想乡”尽可能地存续下去。

此筠的加入,

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

她带来的不仅仅是精湛的机械维修技术,

还有一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冷静高效的思维方式。

她优化了净水过滤的流程,

重新规划了物资储备的区域,

甚至为守卫们设计了更有效的交叉火力防守点。

她的能力为她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但她那份状似与生俱来的、

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玻璃的疏离感,

也让人们在敬畏之余,不敢轻易靠近。

这天下午,

诊所的铁门再次被敲响。

老约翰警惕地打开观察口,

门外站着两个步履蹒跚的男人,

其中一个用手捂着腹部,

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渗出。

他们的手臂上,

都纹着那个此筠已经非常熟悉的、狰狞的蝎子图案。

诊所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几个正在休息的病人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身边的武器,

眼神中充满了敌意和厌恶。

老约翰的眉头也紧紧锁起,

他没有开门,

而是回头看向了正在给一个孩子喂药的阿羽。

阿羽抬起头,

目光扫过那两个痛苦的男人,

又看了看诊所里其他人脸上的神情。

她放下药碗,

平静地对老约翰说:“让他们进来。”

“可是,阿羽小姐……”

老约翰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赞同。

“先治伤。”

阿羽的语气没有丝毫动摇,

她站起身,

开始准备手术工具,

仿佛即将要救治的,

只是两个普通的受伤矿工。

那两个蝎子帮的成员被带了进来,

武器被收缴。

他们显然也感受到了周围不友善的气氛,

眼神躲闪,

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阿羽像对待其他病人一样,

冷静地为他们清创、缝合、包扎。

整个过程中,

她没有问他们是怎么受伤的,

也没有对他们的身份做出任何评价。

当她处理完一切,

给了他们最基础的止痛药和消炎药后,

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的男人,

看着自己被专业手法处理好的伤口,

第一次抬起头,

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阿羽,

低声说了一句:“……谢了。”

阿羽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离开。

夜深了。

诊所里大部分人都已睡去,

只剩下守夜人和此筠还醒着。

此筠找到了那穿着白大褂、站在药架前的身影,

阿羽正在借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清点库存。

“为什么要救他们?”

此筠开门见山,

声音在寂静的隧道里显得有些突兀,

“他们是蝎子帮的人,只会带来麻烦。”

“你今天救了他们,明天他们就可能带着更多人来抢光这里的一切。”

阿羽清点药品的手没有停下,

她背对着此筠,

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在我穿上这件白大褂的时候,就没有敌人了,”

“只有病人。”

“这是我父母教给我的。”

她将一小瓶盘尼西林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

然后转过身,

靠在冰冷的药架上,

看着此筠。

那双紫色的眼眸在昏黄的灯光下,

显得格外深邃,

里面盛满了此筠无法完全理解的、混杂着悲伤与坚韧的东西。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阿羽轻声说,

“我也知道救他们可能会引来蝎王。”

“这不是我第一次救蝎子帮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但如果我今天因为恐惧而拒绝了一个躺在门口的伤者,”

“那么明天,我就可能会因为怀疑而放弃另一个病人。”

“一旦我开始选择病人,”

“那我和外面的掠夺者又有什么区别?”

此筠沉默了。

阿羽的这套逻辑,

在她的计算模型里,

是“低生存率”的错误选项。

但不知为何,

从阿羽口中说出,

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反驳的、沉甸甸的力量。

阿羽拿起一瓶封装完好的抗生素,

用一块干净的软布,

极其珍重地擦拭着瓶身上的灰尘,

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她的目光变得悠远,

像是在透过这瓶药,

看着某些遥远的过去。

她轻声说,

像是在对药品说,

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这些药,”

“是我从我父母的尸体旁,一瓶一瓶捡回来的。”

“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被用在需要的人身上。”

她抬起头,

迎上此筠的目光,

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凄美的微笑。

“如果有一天,我必须死,”

她的声音很轻,

却像一把小锤,

重重地敲在此筠的心上,

让此筠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阿羽的语气坚定:

“我希望我是为了保护这些药,”

“或是为了遵守我的原则而死。”

“而不是因为恐惧,”

“让我放弃了做一个真正的医生。”

这句话,

像一道无声的闪电,

瞬间击穿了此筠心中那层厚厚的、由“规程”和“麻木”强制构筑的坚冰。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阿羽那份近乎殉道者般的、悲壮的觉悟。

她不是天真,

她不是愚蠢。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世界的残酷,

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行为可能带来的后果。

她只是,

在清晰地预见了所有可能的悲惨结局之后,

依然固执地、毫不动摇地,

选择了那条最艰难、也最光荣的赴死之路。

这份觉悟,

让此筠感到了巨大的震撼。

随之而来的,

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到近乎痛苦的……保护欲。

她想保护这个人,

她也必须保护这个人。

这不是因为她是“柊羽”的同位体,

也不是因为她是“任务目标”。

而是因为,

她想保护这份在末日尘埃里,

依旧顽强燃烧着的、属于人性的、最后的光。

“……我明白了。”

过了许久,

此筠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捏了一下拳头,

此筠没有再争辩,

只是深深地看了阿羽一眼,

然后转身,

默默地走回了自己的床铺。

########

深夜的诊所里,

万籁俱寂。

此筠躺在冰冷的、由石板搭成的简易床铺上,

睁着眼睛,

毫无睡意。

她看着不远处,

阿羽还在那盏昏黄的油灯下,

一丝不苟地整理着第二天的药品清单。

她的身影在摇曳的灯光下被拉得很长,

显得那么单薄,

那么孤独,

仿佛随时都会被周围浓重的黑暗所吞噬。

此筠默默地看着那个背影,

心中第一次对自己那套冰冷的“规程”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她原以为自己是来“拯救”的,

是来扮演那个高高在上的“规划者”和“保护神”的。

但此刻,

她却感觉自己像一个无力的闯入者,

一个即将见证一场早已写好剧本的悲剧的、沉默的观众。

“这一次……”

她在心中对自己立下了第五十一次,

也是最沉重的一次誓言。

“我绝不能再让她像缪斯一样,独自面对结局。”

这份决心,

让她在后续的行动中,

注定会投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浓厚的、不计后果的情感。

也注定了,

当那场无法避免的悲剧最终降临时,

她所承受的反噬,

将会是毁灭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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