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地平线上,
积聚着一团如同山脉般巍峨的、正不断翻涌蠕动的深色阴云。
“锈蚀风暴”正在聚集。
白井此筠独自一人站在堡垒的最高点,
狂风几乎要将她掀飞,
她不得不将一根登山绳的一端系在腰间,
另一端死死地固定在身后的沙袋掩体上。
咖啡因和强效提神剂早已无法抑制住大脑深处传来的疲惫感,
但此筠的精神却依旧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琴弦,
不敢有丝毫松懈。
风暴的咆哮掩盖了一切,
能见度急剧下降到不足五米。
整个世界被翻涌的沙尘所吞噬,
仿佛置身于一杯浑浊的泥浆之中。
应急灯的光芒被沙尘散射,
形成一圈圈诡异的光晕,
将她孤独的身影映照得如同鬼魅。
她举起高倍数红外望远镜,
试图穿透这片混沌,
但镜片中只有一片因信号干扰而不断闪烁的雪花。
她设置在堡垒外围的震动传感器也早已失灵,
在狂风的肆虐下发出一连串无意义的错误警报。
她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手段——听觉,和直觉。
空气中充满了呛人的铁锈味和粉尘,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砂纸。
无数沙砾和细小的金属粉尘被卷起,
如同亿万只嗜血的蝗虫,
疯狂地撞击在堡垒的金属外壳上,
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和“叮叮当当”的脆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预想中的敌人并没有出现。
这种在被剥夺了感官的混沌中等待敌人降临的压迫感,
远比直接面对一场血战更加折磨人心。
此筠紧了紧手中的绳索,
将身体更深地埋入沙袋的掩体之后。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那双在风沙中依旧明亮的翡翠色眼眸,
却像最警惕的猎豹,
死死地盯着下方那片被黑暗和风暴吞噬的、唯一的入口方向。
与此同时,
在诊所的最深处,
那条由地铁隧道改造而成的临时避难所里,
又是另一番景象。
所有非战斗人员——孩子、老人、以及伤势过重无法行动的病患——都已聚集在这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恐惧、汗臭和尘土的味道。
阿羽穿梭在人群之中,
她没有穿那件象征着医生身份的白大褂,
只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灰色工作服。
她正将一块湿布递给一个因恐惧而咳嗽不止的小女孩,
轻声安抚着她的情绪。
她的脸上也带着疲惫,
但眼神却异常镇定,
她的存在本身,
就像一根定海神针,
勉强维持着这片狭小空间里脆弱的秩序。
而在通往地面的各个防御节点上,
则是另一番肃杀的景象。
老约翰和其他几位有战斗经验的守卫,
早已进入了此筠为他们规划好的防御阵地。
他们紧握着手中各式各样的、由废铁和零件拼凑而成的简陋武器,
一言不发地盯着黑暗的通道前方。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与决绝,像一尊尊沉默的石像。
他们在等待。
等待着风暴带来的第一声,
不属于自然的巨响。
等待着那场早已注定的、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战争,
拉开序幕。
########
突然——
一阵与风暴的咆哮截然不同的、尖锐的金属摩擦声,
通过此筠设置在最外围的震动传感器,刺入她的耳机!
紧接着,
是震耳欲聋的、由她亲自录制的“交火声”和嘶吼声,
从西侧三号通道的方向猛然炸响!
【噪音陷阱A-3已被触发。】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而准时。
来了!
此筠的心脏猛地一缩,
但她的身体却在同一时间做出了最冷静的反应。
她立刻将红外望远镜的镜头转向西侧,试图捕捉敌人的动向。
按照她的计算,
这突如其来的“埋伏”足以让任何一支有组织的队伍陷入混乱。
他们会下意识地寻找掩体,
分兵侦查,
或者至少会停下来重新评估风险。
这将为堡垒内部争取到至少十分钟的缓冲时间。
然而,
镜片中的景象,
却让此筠那颗如同超级计算机般的大脑,
第一次出现了长达一秒的宕机。
红外视野中,
一支由十几个人组成的主力部队,
对侧翼那足以以假乱真的“枪林弹雨”充耳不闻。
他们没有分兵,
没有隐蔽,
甚至连速度都没有减慢分毫。
他们就像一群对声音毫无反应的行尸走肉,
依旧排成松散的、毫无章法的队形,
径直朝着诊所的正门方向——
那片被此筠精心布置了“假陷阱”的死亡区域——大步走来。
“……无视了?”
此筠的眉头紧紧锁起。
这种行为模式,
完全超出了她对“理性军事单位”的理解范畴。
很快,
蝎子帮的队伍抵达了那片看似平坦的沙地。
带头的,正是那个脸上有着可怖疤痕的的壮汉——“疤脸”。
他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那些刻意暴露出来的、伪装粗糙的绊索和散落的白骨。
他停下脚步,
脸上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狞笑。
但他没有下令绕行,
也没有派谁去细致排查。
他只是转过头,
用枪托狠狠砸在身边一个最瘦弱的小弟背上,
粗暴地吼道:“你,过去,给老子趟出一条路来!”
那个小弟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他惊恐地看着那片明摆着有问题的区域,
双腿抖得像筛糠。
他想要求饶,
但当他看到“疤脸”那双如同看着一只虫豸的眼睛时,
他知道任何求饶都是徒劳的。
在枪口的逼迫下,
那个可怜的“探路石”浑身颤抖着,
一步一步地走进了那片死亡沙地。
他像一个初学走路的婴儿,
小心翼翼地踩过那些松动的地板,
绕开那些暴露的绊索。
什么都没有发生。
“哈哈哈哈!一群只会耍小聪明的地鼠!”
“疤脸”爆发出刺耳的狂笑,
他身后的匪徒们也跟着发出一阵哄笑。
他们用最残忍、最直接的方式,
验证了此筠的“计谋”。
暗处,
此筠通过望远镜看着这一幕,
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后脑。
她的心理战,
她那套基于“趋利避害”人性逻辑的精妙设计,
在这群将同伴生命视若草芥的、纯粹的野兽面前,
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但她没有时间去感受这份挫败。
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彻底击碎了她所有的战术预案。
就在此筠以为他们会得意洋洋地从正门继续前进,
然后一头撞进“钟摆之刃”的怀抱时,
“疤脸”的队伍却在距离主入口还有五十米的一处侧墙前停了下来。
那是一堵由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厚重无比的承重墙。
在此筠的建筑结构分析图里,
它的防御等级是最高的,
根本不被列为可能的突破口。
“他们在干什么?”
此筠的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只见“疤脸”从背后解下一个沉甸甸的帆布包,
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巨大的、用油布和胶带捆扎得严严实实的炸药包。
他狞笑着,
将那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大家伙”紧紧贴在墙壁上,
然后从嘴里吐出燃烧的烟头,
点燃了那根短得令人绝望的引线。
“隐蔽!!!”
此筠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用尽全身力气,
对着通讯器嘶吼出这两个字!
也就在同一瞬间——
轰——!!!!!!
一声比风暴的咆哮还要响亮千万倍的巨响,
如同神明的怒吼,
瞬间吞噬了世界上所有的声音!
整个地下诊所发生了天崩地裂般的剧烈震动!
屋顶上的此筠感觉自己脚下的平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地向上掀起,
她腰间的绳索被瞬间绷直,
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而在诊所内部,
天花板上的灰尘、石块和锈蚀的管道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砸在地上、砸在病床上,
引发了一片惊恐的尖叫和哭喊。
当此筠从剧烈的耳鸣和震动中勉强恢复过来时,
她通过墙角一个备用监控摄像头传来的、布满了雪花点的画面,
看到了让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面她认为最坚固、最不可能被突破的承重墙,
被硬生生炸开了一个直径超过三米的、边缘犬牙交错的巨大豁口!
狂风、沙尘、以及蝎子帮那如同恶鬼般的、兴奋的怪叫声,
从那个巨大的伤口中,
疯狂地倒灌而入。
此筠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陷阱……通道……迷宫……射击孔……
她所有的计划,
她所有的计算,
她那座引以为傲的、完美的“学者的堡垒”……
在这一刻,
都被这不讲任何道理的、纯粹的暴力,
一拳轰得粉碎。
这不是在玩她曾经玩的塔防游戏
这是真正的战争。
########
“所有人!二号防御点!快!!”
此筠的声音通过通讯器,
带着剧烈的电流杂音和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嘶吼在每个守卫的耳边。
她的“堡垒”被攻破了,
但她的“大脑”没有停转。
在计划崩溃的下一秒,
她已经强行压下了所有的震惊与挫败,
开始执行早已预设好的、针对“防线被突破”的B计划。
但一切都太迟了。
“呜哇啊啊啊!!”
伴随着野兽般的怪叫,
蝎子帮的匪徒们如同决堤的洪水,
从那个还在冒着浓烟的豁口疯狂涌入!
他们直接冲进了此筠原本设计的、作为第二层防线的“物理绞杀区”。
混乱,
在瞬间引爆。
一个冲在最前面的匪徒,
一脚踩空,
掉进了此筠预设的一个伪装成地面的深坑里,
发出短促的惨叫,
瞬间被坑底削尖的钢筋刺穿。
另一个匪徒在黑暗中慌不择路,
误打误撞地触发了连接在墙角的绊索。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绞盘声响起!
悬挂在通道顶部的那块巨大的“钟摆之刃”,
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
轰然落下!
它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了半个通道,
挡在它路径上的三名匪徒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
就被瞬间斩成了两截!
温热的血浆和破碎的内脏如同泼墨般,
狠狠地溅满了整个墙壁!
这血腥到极致的一幕,
终于让蝎子帮那股疯狂的势头为之一滞。
他们惊恐地看着那还在缓缓摆动的、滴着血的巨大刀刃,一时间竟无人敢再向前一步。
“陷阱!有陷阱!”
“妈的!这群地鼠!”
然而,
这份恐惧只持续了不到五秒。
“都他妈给老子冲!!”
“疤脸”那如同恶鬼般的咆哮声从后面传来,
他一脚踹开挡在身前的自己人,
手中那把粗犷的突击步枪已经开始喷吐火舌!
“哒哒哒哒!!”
他没有射向黑暗中的敌人,
而是直接扫射自己人的脚下!
“谁他妈敢后退,老子第一个就毙了他!”
在死亡的威逼和对战利品的贪婪驱使下,
残存的匪徒们再次红了眼。
他们不再试图寻找安全的路径,
而是开始用最野蛮的方式破坏一切。
他们对着可疑的地面疯狂扫射,
将一个伪装好的地刺陷阱打得木屑横飞;
他们合力推倒一堵摇摇欲坠的墙壁,
直接砸毁了另一个隐藏的绊索机关。
此筠在屋顶的监控画面前,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些充满了智慧与巧思的杀人机器,
被这种最原始、最愚蠢、也最有效的方式一一破解。
她的心,
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
她的智慧,
在绝对的疯狂和不计后果的暴力面前,
是多么的脆弱和苍白。
在他们面前,
曾经那五十次的穿越就像童话一般可笑。
很快,
匪徒们付出了近一半人伤亡的代价后,
终于突破了这片混乱的陷阱区。
他们冲向了通往诊所核心区的、最后一条狭窄的走廊。
那里,
是老约翰和另外两名经验丰富的守卫组成的最后防线。
“他们过来了……”
通讯器里传来老约翰压抑而沉重的声音。
“稳住,”
此筠的声音依旧试图保持冷静,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的手心已经满是冷汗,
“等他们进入有效射程再开火,节省弹药。”
“疤脸”带着剩下的七八个人停在了走廊入口。
他咧嘴一笑,
露出一口黄牙。
他没有贸然冲锋,
而是再次玩起了他那套残忍的“游戏”。
他抓住一个在刚才的混乱中被“钟摆之刃”削掉了半边身子、但还没死透的自己人,
像扔一个破麻袋一样,
一脚将他踹进了黑暗的走廊。
“救……救我……”
那个垂死的匪徒在冰冷的地面上绝望地爬行,
向着走廊尽头、老约翰他们藏身的方向伸出手,
眼中充满了对生命的最后渴望。
“救救我啊……”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
像一把钝刀,
反复切割着守卫们紧绷的神经。
这是最恶毒的试探。
如果开枪救他,
就会暴露位置和火力。
如果见死不救,
则会对自己人的士气造成巨大的心理冲击。
通讯器里,
传来一名年轻守卫压抑不住的、干呕的声音。
老约翰的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
他也是人,
他也有不忍。
但仅仅一秒钟,
这丝挣扎就被冰冷的、在废土上生存了近一辈子的决绝所取代。
他知道,这是战争。
战争里,没有仁慈。
他通过通讯器,
用只有三个人能听到的、沙哑的声音下达了命令:
“别出声,别开枪。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
将所有的情感都压回心底,
透过射击孔,
将枪口死死地锁定在走廊入口处那片模糊的阴影中——那个他判断“疤脸”最有可能藏身的位置。
他不再等待。
他决定用自己的方式,
来宣告这场战争的规则。
他狠狠地扣动了扳机。
“轰——!!!!”
老约翰手中那把填满了钢珠和铁钉的自制霰弹枪,
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如同垂死巨兽般的咆哮!
无数灼热的、致命的金属破片,
如同一面呼啸的死亡之墙,
瞬间将整个走廊入口彻底覆盖!
黑暗中,
传来一声被击中的闷哼和“疤脸”愤怒的咒骂。
这一枪,
没有追求精准的杀伤。
它只是一个宣告。
它宣告了所有计谋与试探的结束,
宣告了所有怜悯与侥幸的终结。
它用最原始、最暴力的语言,
对门外的豺狼发出了最后的战吼。
战争,
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