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白褂上的血

作者:黑川遥 更新时间:2025/10/15 15:12:48 字数:3953

巷战,

是废土上最残酷的绞肉机。

它没有战线,

没有规则,

甚至没有片刻的喘息。

每一扇门后都可能藏着死神,

每一个转角都可能通往地狱。

此筠设计的“迷宫”此刻已彻底失效,

反而变成了困住他们自己的牢笼。

幸存的不到十名守卫,

在老约翰的怒吼和指挥下,

已经放弃了所有外围阵地,

退守到了以手术室为核心的最后环形防线。

他们用废弃的铁制病床和沉重的药柜堵住了大部分通道,

只留下几个由交叉火力严密控制的射击口。

这里是诊所的心脏,

也是他们最后的阵地。

此筠的“指挥部”就设在手术室那扇厚重的铁门后。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身上那件干净的工作服早已被硝烟和灰尘染得看不出原色。

她不再是那个能俯瞰全局的“上帝”,

全息地图上大部分区域已被代表信号丢失的雪花点覆盖,

仅剩的几个代表友方的绿色光点,

正被数十个疯狂闪烁的红色光点死死地压缩在一个狭小的圆形区域内。

她只能依靠各个节点传来的、被枪声和惨叫声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口头汇报,

来勉强拼凑出战局的全貌。

“C-2通道!他们要冲进来了!我快没子弹了!”

通讯器里传来一个年轻守卫惊慌的喊声。

“用灭火器!喷干粉,遮蔽他们的视线!”

此筠的声音嘶哑而急促,

她的大脑像一台过载的引擎,

疯狂地从记忆库里调取着一切可以利用的战术,

“老约翰!听到没有!用你的霰弹枪支援C-2!”

“收到!”

老约翰的怒吼从不远处传来,

紧接着便是一声沉闷的轰鸣。

枪声、爆炸声、金属被强行撬开的刺耳摩擦声、

以及匪徒们那如同野兽般的狂笑和咒骂,

在狭窄的、如同迷宫般的地下通道里交织、碰撞、回响,

谱写着一曲属于末日的、混乱血腥的交响乐。

阿羽和另外几名稍微懂点医护的妇女,

已经将手术室变成了临时的战地医院。

她们冒着随时可能被流弹击中的危险,

一次次地冲出掩体,

将倒下的伤员拖回安全区。

一个刚刚还在B区通道与此筠通话的守卫,

此刻正躺在血泊中,

胸口一个巨大的弹孔正在不断涌出鲜血,

阿羽正跪在他的身边,

拼命地按压着伤口,

但一切都已是徒劳。

此筠看着那名守卫的生命体征在自己的监控设备上迅速归零,

心中那份属于指挥官的冷静外壳,

正在被一点点地敲碎。

她发现,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

在双方都杀红了眼的情况下,

任何精妙的战术都失去了意义。

战斗已经彻底退化成了最原始的勇气、火力和……运气的比拼。

而她们的运气,

显然正在耗尽。

“疤脸”就像一头经验丰富的头狼,

他没有再让手下进行无谓的冲锋,

而是驱使他们像一群食腐的鬣狗,

不断地撕咬、消耗着这头被困猎物的体力和防线。

他们用燃烧瓶投掷,

逼迫守卫们放弃有利的阵地;

他们用那些还没死透的自己人作为肉盾,

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

此筠的无力感越来越强。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缚住了手脚的棋手,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棋子,

在对方蛮不讲理的攻势下,

一个接一个地被吃掉。

突然,

通讯器里传来一声最让她担心的警报。

“后门!储藏室的后门有动静!”

“他们……他们从维修通道过来了!”

那是来自“老矿工”的声音,

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惊慌。

此筠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药品储藏室——

那是这个堡垒最后的、也是最脆弱的“心脏”!

########

“该死!是‘断指’!”

被“疤脸”像扔垃圾一样丢到诊所门口,

又被阿羽救下,

却想着偷药的那个蝎子帮男人瞬间闪过此筠的脑海。

只有那个在这里待了数天、熟悉内部结构的叛徒,

才可能知道这条被所有人都遗忘的密道!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老约翰!”

此筠的声音因极度的危机感而变得尖锐,

“带上两个人!跟我来!他们要去储藏室的后门!”

“收到!”

老约翰没有丝毫犹豫,

抓起霰弹枪,

招呼上身边两名最悍勇的守卫,

紧跟在此筠身后,

向着侧翼一条狭窄的医疗通道冲去。

他们必须抢在敌人破门之前,

堵住那个致命的缺口!

狭窄的通道里只听得到几人粗重的喘息和战术靴踩在金属地板上的急促脚步声。

此筠的心脏狂跳,

她知道,

储藏室的后门只有一个入口,

而那里的守卫……只有三个人。

其中之一,

就是那个在建设堡垒时,

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她、断了一条腿的“老矿工”。

此筠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两天前的画面。

当时,

在分配防守任务时,

老矿工因为腿脚不便,

被安排了守卫后门这个最“清闲”的岗位。

他还拄着拐杖,

拍着自己结实的胸膛,

对此筠咧嘴笑道:

“小指挥官,你放心,这里就交给我这把老骨头了。”

“除非我死了,否则一只苍蝇也别想从我这里飞过去!”

那张饱经风霜的、充满了信任与决心的笑脸,

此刻却像烙铁一样,

灼烧着此筠的神经。

########

储藏室那扇本该坚不可摧的铁门,

已经被暴力破开了一个大洞。

“疤脸”那张狰狞的面孔,

正从洞口探进来,

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而门口,

两名年轻的守卫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唯一还站着的,只有老矿工。

他那条伤腿的裤管早已被鲜血染红,

显然是在最初的冲击中再次受伤。

他没有了拐杖,

只能用那条完好的腿死死地支撑着身体,

将整个后背都抵在门后,

用血肉之躯,

做着最后的抵抗。

他手中的老式步枪早已没有了子弹,

枪托也因为反复的撞击而断裂。

但他依旧死死地握着那半截枪管,

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不肯倒下的老狮子。

“滚开!你们这群杂种!”

他嘶哑地怒吼着,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口的伤势,

喷出小股的血沫。

“呵……老东西,骨头还挺硬。”

“疤脸”狞笑着,

不再试图撞门,

而是从破洞中伸出手,

一把抓住了老矿工的衣领,

将他狠狠地向外拽!

老矿工拼命挣扎,

但年迈力衰的他,

如何能敌得过正值壮年的“疤脸”。

他像一个破烂的布偶,

被粗暴地拖出了门外,

重重地摔在地上。

老矿工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想要重新堵住那个缺口。

“疤脸”缓步上前,

一脚踩在他的胸口,

将他死死地钉在地上。

“疤脸”缓缓举起了手中那把沾满了血污和碎肉的匕首。

“老东西,”

“疤脸”的声音穿过玻璃窗,

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残忍的笑意,

“上次在矿区抢你们的时候没让你死透,算你命大。”

“这次,我亲手给你补上!”

########

当他们终于冲到医疗通道的尽头时,

一阵沉闷的撞门声和金属扭曲的怪响已经从前方传来。

此筠立刻打出手势,

让老约翰等人在转角后戒备。

她自己则悄悄地探出头,

通过墙壁上一扇用于观察病房的、布满裂纹的强化玻璃窗,

望向了储藏室门口发生的一切。

只一眼,

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疤脸”手上的匕首落下。

没有丝毫的犹豫。

锋利的刀刃没至柄部地,

捅穿了老矿工的胸膛。

此筠的瞳孔猛地收缩,

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她看到,

老矿工的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般剧烈地一颤,

一大口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溅在了“疤脸”那张狰狞的笑脸上。

但他没有立刻倒下。

那双因失血而迅速变得浑浊的眼睛,

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光芒。

他的脸上,

甚至露出了一丝仿佛计谋得逞般的笑容。

他用尽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

那双布满老茧和矿尘的手,

如同一对铁钳,

死死地抓住了“疤脸”持刀的那只手臂。

“……咳……咳……”

他嘶哑地低吼着,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泡破裂的声音,

“为了……阿羽小姐……”

然后,

他用尽全力地,

将头转向了此筠所在的方向。

隔着布满裂纹的玻璃,

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此筠那双因震惊而放大的翡翠色眼眸。

他的眼神里,

没有恐惧,没有痛苦。

只有一种深深的、仿佛在说

“抱歉,小指挥官,我没能守住”的歉意。

紧接着,

他那只空着的手,

以一种与他重伤之躯完全不符的迅捷,

伸入了自己破烂的怀中。

“不好!”

“疤脸”那野兽般的直觉让他感到了致命的危险,

他试图抽出匕首,

挣脱老矿工的钳制,

但一切都太迟了。

老矿工拉动了怀里那根细细的输液管,

而那根输液管,

连接着老矿工怀中土制炸弹的引信。

“不——!!!”

此筠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轰——!!!!!”

一声格外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瞬间吞噬了所有的声音!

一股混合着热浪、冲击波和浓烈化学品气味的毁灭性力量,

从储藏室门口轰然炸开!

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铁门被整个掀飞,

如同炮弹般呼啸着砸在对面的墙壁上,

撞得粉碎!

“疤脸”那高大的身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拍中,

惨叫着倒飞出去,

重重地撞在通道的墙壁上,

他的整条右臂被炸得血肉模糊,

发出了不似人声的痛苦嚎叫。

门口的另外两名匪徒更是连哼都没哼一声,

就被爆炸的气浪和无数高速飞溅的金属破片撕成了碎片。

“就是现在!上!”

此筠的大脑甚至来不及处理悲伤,

战斗本能已经驱使着她发出了指令。

她第一个从掩体后冲了出去,

老约翰和另外两名守卫紧随其后!

就在她冲过那片狼藉的爆炸区域,

即将与受伤的“疤脸”正面交锋的瞬间——

一股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粘稠液体,

夹杂着无数细小的、不知名的破碎组织,

如同暴雨般从天而降,

狠狠地浇了她满头满脸。

那是老矿工的血。

是那个刚刚还在用眼神向她致歉的、信任着她的战友,

最后留在这世间的东西。

此筠的脚步猛地一顿,

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当她再次睁开时,

整个世界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血色的滤镜。

她看到,

自己伸出的、原本干净的双手上,

正缓缓滴落着粘稠的鲜红。

她看到,

自己身上那件纤尘不染的白色工作服,

此刻已如同被泼上了最刺眼的油彩,

变得斑驳而狰狞。

枪声、喊杀声、以及“疤脸”痛苦的嚎叫声,

在这一刻仿佛都离她远去,

变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

她的世界里,

只剩下那刺眼的、令人作呕的红色,

和老矿工最后那个混杂着决绝与歉意的眼神。

一股强烈的、源自生理本能的恶心感,

从她的胃里直冲喉咙。

她干呕了一下,

但腹中空空如也,

除了酸涩的胃液,

什么都吐不出来。

“小妞!回神!!!”

老约翰那如同炸雷般的怒吼,

像一记重拳,

狠狠地砸在她的耳膜上,

将她从失神的边缘强行拉了回来。

她猛地抬头,

看到受伤的“疤脸”已经在两名手下的搀扶下,

一边疯狂地对着这边胡乱扫射,

一边狼狈地向通道深处撤退。

此筠的眼神,

变了。

所有的震惊、恶心、悲伤和恐惧,

在这一刻都如同被投入了超高压的熔炉,

迅速地褪去、凝固、压缩……

最终,

沉淀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深渊般死寂的冰冷。

她没有去擦拭脸上那正在缓缓干涸的、温热的血迹。

她只是弯下腰,

在那片由鲜血和碎肉组成的、泥泞的“土地”上,

捡起了那半截属于老矿工的老式步枪。

她抬起头,

那双翡翠色的眼眸里,

最后一点属于“指挥家”的从容与理智,

如同被狂风吹熄的烛火,

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被战友的鲜血所洗礼的、只剩下复仇本能的……

野兽般的愤怒。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