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品储藏室那扇厚重的铁门,
是这座堡垒最后的咽喉。
此刻,
这道咽喉正在被死神的手指,
一点点地扼紧。
“咚——”
一声沉闷的响声从门外传来,
整扇由钢板和铁轨加固的大门向内剧烈地凹陷了一下,
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咚——”
又是一声。
门板上被老约翰焊死的铰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几颗铆钉因无法承受巨大的力量而应声崩飞,
像子弹一样呼啸着打在对面的墙壁上,
迸出点点火星。
门外,
蝎子帮匪徒们的枪声和喊杀声已经完全停歇。
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更沉重的撞击声,
以及一种比任何噪音都更让人感到恐惧的低笑。
他们不再急于进攻,
而是像一群围观斗兽的观众,
享受着猎物在密闭空间里被恐惧慢慢烹煮的过程。
储藏室内,
光线昏暗得如同坟墓。
只有一盏悬挂在天花板中央的应急灯,
在不稳定的电流下固执地闪烁着,
将幸存者们脸上绝望的表情映照得忽明忽暗。
白井此筠背靠着冰冷震颤的铁门,
门板上传来的每一次撞击,
都像一记重锤,
狠狠地砸在她的胸口。
失血和剧痛让她的脸色惨白如纸,
嘴唇干裂得起了皮。
她用牙齿和还能活动的右手,
一圈圈地,
为自己血流不止的左臂缠上最后一块干净的绷带。
那道被匕首划开的伤口深可见骨,
每一次心跳都会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她那把从老矿工手中接过的老式步枪就靠在她的腿边,
枪膛里只剩下最后三发子弹。
她的计谋、她的陷阱、她的指挥……
所有的一切,
都已在这场不讲道理的血战中被消耗殆尽。
她第一次,
如此真切地、如此无力地,
陷入了“无计可施”的境地。
在她的不远处,
阿羽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刚刚为最后一个受伤的守卫处理完伤口,
但那名守卫最终还是因为失血过多,
在她怀中停止了呼吸。
此筠的鲜血和那名守卫的鲜血混合在一起,
将她那身白大褂彻底染成了无法分辨的深红色。
她没有哭,
只是精神恍惚地跪在那里,
眼神空洞,
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了身体。
此筠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
成为了压垮她信念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约翰是唯一还站着的人。
他像一头护崽的孤狼,
将自己衰老但依旧高大的身躯死死地抵在门的一侧,
手中的霰弹枪里也只剩下最后一发填满了铁钉的子弹。
他的左手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显然已经骨折,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那双浑浊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不断变形的铁门,
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剩下的两名守卫和几个幸存的病人,
则像一群被暴雨打湿的雏鸟,
挤在储藏室最深的角落,
抱着头,
在无法抑制的啜泣和颤抖中等待着最后审判的降临。
“咚——咚——咚——”
丧钟般的撞击声还在继续。
每一次声响,
都让这间最后的堡垒离崩塌更近一步。
绝望,如同实质般,填满了每一寸空气。
########
“咚——”
最后一声沉重的撞击落下。
这一次,
伴随而来的不再是金属的呻吟。
而是一声刺耳的“咔嚓”巨响!
那扇由钢板和铁轨加固的、抵挡了无数次冲击的厚重铁门,
没有被撞开。
而是以一种更令人绝望的方式,
从正中央的位置,
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硬生生向内撕裂!
灼热的火花顺着撕裂的轨迹疯狂迸射,
钢铁如同脆弱的纸张般卷曲。
“轰——!!!!!”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整扇大门彻底崩溃!
它没有向内倒下,
而是被撕成了两半,
向着储藏室内部呼啸着飞了进来!
此筠的战斗本能让她在门板撕裂的瞬间就地翻滚,
沉重的半扇铁门几乎是擦着她的后背飞过,
“哐当”一声砸在她刚刚靠着的位置,
将混凝土墙壁都撞出了蛛网般的裂痕。
另一个方向,
老约翰也被巨大的冲击波掀翻在地,
手中的霰弹枪脱手飞出,
在地上滚出老远。
碎片和烟尘如同爆炸般弥漫了整个储藏室。
幸存者们的尖叫和哭喊声被瞬间点燃,
又在看到门口景象的下一秒,
如同被掐住了喉咙般戛然而止。
门口,
没有出现预想中蜂拥而入的、狂躁的匪徒。
取而代之的,
是一排如同钢铁雕像般的黑影。
他们至少有五人,
呈一个半圆形的攻击阵型,
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他们身上穿着统一的、由厚重皮革和金属甲片拼接而成的黑色重型护甲,
手中端着保养得油光锃亮的军用级突击步枪。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没有任何孔洞的、光滑的黑色金属面罩,
看不到任何表情。
他们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那份从尸山血海中磨炼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气,
却像一股冰冷的寒流,
瞬间席卷了整个储藏室。
这根本不是一群乌合之众的掠夺者。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只为杀戮而存在的精英部队!
此筠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握紧了手中仅剩三发子弹的步枪,
她知道,
面对这样的敌人,
任何反抗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就在储藏室内所有人都被这份恐惧震住,
连呼吸都几乎停止时,
门口那排沉默的“雕像”,
动了。
他们没有冲锋,
而是像迎接一位驾临的君王般,
以整齐划一的动作,
向两侧分开,
让出了一条通往内部的道路。
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人,
缓缓地从他们中间走了进来。
他的步伐沉稳而缓慢,
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精确丈量过。
他那双由特种材料制成的军靴踩在满是碎片的地面上,
却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只有一种如同心跳般沉重的回音,
一次次地敲击在每个幸存者的耳膜上。
那高大的男人,
穿着一件比他手下更为华丽的黑色长款皮甲,
那件皮甲的材质,极其复杂,
似乎是由不同生物的皮革——
此筠甚至在其中看到了疑似人类皮肤的苍白纹理——
和带着弹孔的战术装甲碎片,
用一种野蛮暴力的方式拼接而成。
他的脸上,
带着一个闪烁着冰冷光泽的面具。
面具的正中央,
只有一个冰冷的、十字形的狭长观察口,
如同墓碑上的刻痕,
看不到他的眼睛,
也看不到他的任何情绪。
他走进储藏室,
仿佛不是一个刚刚血洗了此地的入侵者,
而是一个巡视自己领地的国王。
他身上那份源自食物链顶端的纯粹压迫感,
甚至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幸存者们的啜泣消失了,
老约翰的低吼停止了,
连此筠那颗因愤怒而狂跳的心脏,
在这一刻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
漏跳了一拍。
这就是……蝎王。
一个仅仅是存在,
就足以扼杀一切希望的、真正的魔王。
########
老约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他那只手腕传来阵阵钻心的剧痛,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
这位守护了诊所一辈子的老人,
眼中燃起了生命中最猛烈的怒火。
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怒吼,
不顾一切地向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冲了过去,
试图用自己衰老的身躯,
进行最后一次冲锋。
蝎王甚至没有侧目。
他依旧保持着那份沉稳而缓慢的步伐,
仿佛老约翰的拼死一搏,
只是一阵拂过他衣角的微风。
就在老约翰即将撞上他的前一刻,
蝎王身旁的一名亲卫,
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
向前踏出一步。
他没有用枪,
只是用一种简洁到近乎优雅的动作,
一脚精准地踢在了老约翰的膝盖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
在死寂的储藏室里清晰可辨。
老约翰的冲锋戛然而止,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再也无法站起。
蝎王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
他从跪倒在地的老约翰身旁走过,
自始至终,
都没有向这个用生命捍卫此地的老人投去哪怕一瞥。
幸存者们心中最后一点反抗的勇气,
也随着那骨裂声被彻底粉碎。
蝎王缓步走到了储藏室的中央。
他那十字形的面具缓缓扫过周围,
他的目光扫过角落里那些挤作一团、瑟瑟发抖的幸存者,
目光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蔑视与厌恶。
他的目光掠过捂着手臂、眼神冰冷如刀、正用枪口死死对着他的此筠。
他那十字形的观察口,
在她那身不属于废土的、染血的白色工作服上,
仅仅停留了不到0.1秒。
那眼神,
仿佛在看一块稍微有些奇特的石头,
甚至不值得他投入任何多余的关注。
最终,
他的目光,
如同一道冰冷的聚光灯,
精准地、牢牢地,
锁定在了那个跪在伤员旁、精神恍惚、脸上还挂着未干泪痕的阿羽身上。
他停下了脚步。
整个储藏室里,
只剩下幸存者们压抑不住的、如同小兽般的呜咽声。
蝎王就那样静静地站着,
一言不发地凝视着阿羽。
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
在欣赏自己那头被逼入绝境、美丽而脆弱的、最终的猎物。
又像一个最挑剔的艺术家,
在品鉴一件蒙上了血污与尘埃的、即将被他彻底摧毁的稀世珍品。
时间,
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每一秒,
都像一把钝刀,
在此筠和所有幸存者的神经上反复切割。
终于,
蝎王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庄重的仪式感,
抬起了他那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
伸向了自己的面具。
“咔哒”一声轻响。
他摘下了那张冰冷的、非人的金属面具。
面具之下,
是一张足以让任何人永生难忘的、充满了矛盾与邪异魅力的脸。
他的左半边脸,
有着如同旧时代雕塑般英俊的轮廓——
高挺的鼻梁,
分明的下颌线,
以及薄而性感的嘴唇。
但他的右半边脸,
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如同融化的蜡油般凝固的陈旧烧伤疤痕,
那些疤痕从他的额角一直延伸到下巴,
甚至让他右边的眼睑都有些外翻,
露出了一圈不祥的红色。
英俊与丑陋,
优雅与狰狞。
这两种极致的对立,
却在他脸上融合出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平衡。
而最恐怖的,
是他那双没有被疤痕影响的眼睛。
那是一双燃烧着智慧、疯狂与纯粹恶意的眼睛。
当他看着你时,
你感觉自己不是在被一个“人”注视,
而是在被一个洞悉了你所有恐惧与软弱的“恶魔”,
饶有兴致地解剖着灵魂。
他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上,
缓缓勾起了一抹甚至可以说是优雅的微笑。
他的声音沙哑,
却又带着如同大提琴般富有磁性的韵律。
像情人间的低语,
又像毒蛇的嘶鸣,
在死寂的储藏室里清晰地响起。
他对着因极致的恐惧和震惊而浑身颤抖、无法动弹的阿羽,
微微躬身,
行了一个早已被废土遗忘的旧时代贵族礼节。
“初次见面,‘圣人’小姐。”
“我等这一天……”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
享受着阿羽眼中那越来越深的绝望。
“……已经很久了。”
此筠浑身冰冷。
她看着那个如同恶魔化身的男人,
和在他面前如同被蛛网捕获的蝴蝶般、无助的阿羽。
她心中那刚刚因为老矿工之死而燃起的、熊熊的复仇火焰,
在这一刻,
被一股名为“无力”的绝对零度瞬间浇灭。
她终于明白了。
她要面对的,
根本不是一群只懂得杀戮的野兽。
而是一个以折磨他人灵魂为乐,
并为此精心布局的……
真正的魔王。
而她们,
已经落入了他的棋盘。
无路可逃。
但,
此筠还没有放弃。
她的头脑依旧在转动,寻找着每一种可能的破绽,
她那能够装下整个宇宙的大脑,
此时还没有选择认输。
特别是,
当蝎王表明他的目标,
是那位紫色双马尾少女时,
此筠被无力感浇灭的眼眸,
重新锐利起来。
甚至比直面“泰坦”那次,更加锋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