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种比枪声和惨叫更令人恐惧的死寂,
填满了储藏室的每一寸空间。
蝎王摘下面具,
那张一半英俊一半狰狞的面孔,
带着一种病态而优雅的微笑,
静静地凝视着因极致恐惧而僵直的阿羽。
幸存者们连啜泣都已停止,
空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此筠和老约翰的敌意,
似乎只是两粒无关紧要的尘埃,
完全无法在那高大的身影上激起丝毫波澜。
蝎王无视了他们,
他缓步走向阿羽,
步伐沉稳而富有韵律,
军靴踩在碎石上的声音不大,
却像一把重锤,
每一下都精准地敲击在众人的心脏上。
“我听过一个传说,”
他的声音响起,沙哑中带着大提琴般的磁性,
在这片绝望的死寂中,竟如同在吟诵一首古老的诗歌,
“说是在这片被神遗忘的尘埃之海里,盛开着一朵名为‘希望’的、最愚蠢也最美丽的花。”
“我跋涉至此,只为一睹其风采。”
他停在阿羽面前,保持着一个彬彬有礼的距离。
他伸出那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
仿佛想轻抚阿羽的脸颊,
却又在半空中优雅地停住,
像是在欣赏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而您,‘圣人’小姐,”
他微微倾身,十字形的观察口在那张烧伤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
“您比传说中……更令人着迷。”
此筠强忍着左臂撕裂般的剧痛,
那颗因愤怒而狂跳的心脏在此刻却被一股冰冷的寒流所侵袭。
她的大脑像一台过载的计算机,
疯狂地分析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的站姿、他的语调、他每一个看似戏剧化的动作背后,
都透露出一种源于压倒性自信的从容。
而最让此筠感到不寒而栗的是,
她注意到,
蝎王所有的注意力——
他那如同实质般的目光、他言语中所有的焦点、甚至他身体的朝向——
都完全集中在阿羽一个人身上。
他对周围的一切,
包括自己这个唯一还持有武器的威胁,
都表现出一种傲慢的漠视。
仿佛在他眼中,这场“狩猎”已经结束,
现在上演的,
只是他对自己战利品的品鉴会。
蝎王似乎很享受这种氛围,
他再次开口,
声音变得更轻,
“您知道我最憎恨什么吗?”
他轻声问,
那双燃烧着疯狂与智慧的眼睛,倒映着阿羽苍白而恐惧的脸,
“不是暴力,不是死亡,而是‘希望’。”
“希望是这片废土上最甜美的毒药,”
他陶醉般地轻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它让弱者苟延残喘,忘记自己的渺小与可悲。”
“而我,则是这毒药最忠诚的品鉴师。”
“我最痴迷的,莫过于欣赏它在灵魂中彻底失效时,所绽放出的那股……绝望的芬芳。”
他的话语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
钻入每个幸存者的耳朵,
扼住了他们最后一丝呼吸。
此筠握紧了手中的步枪,
枪托因她指关节的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她知道,
这个男人不是疯子。
他是一个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并以此为乐的……恶魔。
一个将摧毁他人精神视为最高艺术的,
真正的魔王。
########
“杂种……”
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吼,
撕裂了蝎王营造的这片死寂。
是老约翰。
他无法再忍受这个恶魔用污秽的语言,
玷污他用生命守护的“阿羽小姐”。
这位从阿羽父亲时候就开始守护诊所的老人,
用那只完好的手臂支撑着身体,
从地上挣扎着半跪起来。
他布满沟壑的脸上,
因愤怒而涨成了猪肝色,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燃起了生命中最猛烈的火焰。
他没有再去看那把脱手飞出的霰弹枪,
而是用颤抖的手,
从自己破旧的皮夹克内侧,
掏出了一把从未示人的武器。
那是一把来自旧文明的、保养得油光锃亮的老式左轮手枪。
枪身由厚重的合金打造,
握把上镶嵌着早已褪色的象牙贴片,
与废土上那些由废铁和零件拼凑而成的粗制滥造品相比,
它就像一位没落的贵族,
散发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尊严与力量。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也是他作为一名守护者的、最后的骄傲。
“离她远点!”
老约翰嘶吼着,
用尽全身的力气,
将那沉重的枪口对准了蝎王。
但蝎王甚至没有回头。
他依旧保持着那副欣赏艺术品的姿态,
仿佛老约翰这赌上了一切的拼死一搏,
只是一段即将被剪掉的无聊插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此筠看到老约翰的手指正在扣向扳机,
那把枪的设计让她瞬间判断出——
那是能发射大口径全装药穿甲弹的型号,
足以对蝎王那身看似华丽的皮甲造成致命威胁!
然而,现实比她的计算更快,也更残酷。
就在老约翰即将扣下扳机的瞬间,
蝎王身旁的一名亲卫,
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
向前踏出一步。
他手中的突击步枪甚至没有完全抬起,
枪口便喷吐出两道短促而精准的火舌。
“砰!”
第一发子弹,
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不偏不倚地、精准无比地击中了老约翰那把左轮手枪的击锤!
巨大的动能瞬间爆发,
沉重的枪身如同被巨人的手指弹开,
从老约翰那布满老茧的手中脱手飞出!
“砰!”
紧接着,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
另一名亲卫手中的枪口也迸发出火光。
第二发子弹,
干净利落地、
也毫不留情地,
打碎了老约翰仅剩的那条完好的腿的膝盖骨。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
在死寂的储藏室里清晰可辨。
老约翰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
那份靠着意志力强撑起来的身躯彻底垮掉,
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
再也无法站起。
绝望,
如同最浓重的墨汁,
瞬间染黑了每一个幸存者最后的心房。
蝎王自始至终没有侧目,
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在枪声落下后,
有些不悦地、轻轻掸了掸自己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把承载着老约翰最后希望的左轮手枪,
在空中划出一道悲鸣的抛物线,
“哐啷”一声,
重重地砸在地上,
然后翻滚着,
滑入了一个倾倒的药品柜与墙壁之间的、深邃的阴影里。
那个位置,
距离此筠藏身的掩体,
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
########
蝎王对刚刚那段血腥的“插曲”毫不在意。
他转身,
用一种如同剧院经理介绍自家舞台般的夸张姿态,
环视着储藏室里那些满满当当的药品货架。
“好了,无关的杂音已经清除。”
他微笑着,
将目光重新聚焦在因恐惧和悲伤而浑身颤抖的阿羽身上,
“让我们回到正题。”
“圣人小姐,你看,”
他伸出手,
指向那些贴着标签的瓶瓶罐罐,
“这是您用信念筑起的宝库,多美啊。”
“但它也是您的牢笼,不是吗?”
他向前一步,
声音变得如同毒蛇吐信般充满诱惑,
“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我帮您……‘解放’。”
他没有等待阿羽的回答,
便自顾自地走到了离他最近的一排抗生素前。
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拂过玻璃瓶身,
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的艺术品。
“游戏很简单,”
他转过头,
那张一半英俊一半狰狞的脸上,
笑容变得愈发残忍,
“规则有两条。”
“第一,”
他竖起一根手指,
“请您,亲手,将这里一半的药品——
尤其是这些能对抗感染的‘奇迹’——
全部倒在地上。”
“然后,”
他顿了顿,
似乎在品味着即将出口的每一个字,
“用您那双圣洁的脚,将它们一瓶瓶地……碾进泥土里。”
“我要看到它们变得和外面的垃圾一样,毫无价值。”
这句话,
像一把淬毒的匕首,
狠狠地扎进了阿羽的心脏。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身体因巨大的精神冲击而剧烈摇晃。
但蝎王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
也更加恶毒,
“当您完成这件美妙的‘艺术创作’后,”
“请您擦干眼泪,对我露出一个真诚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然后,‘自愿’地,挽住我的手臂,跟我离开这里。”
“您将成为我所有藏品中……”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脸上露出病态的潮红,
“……最璀璨的一件。”
他张开双臂,
如同一位宽宏的君主,
对整个储藏室里那些绝望的灵魂,
宣布了他虚假的“仁慈”。
“只要您做到这两点,我以蝎王之名承诺,”
“这里的其他人,包括那个从刚才起就用冰冷眼神瞪着我的小助理,”
他轻蔑地瞥了此筠一眼,
“都能活下去。”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游戏规则公布完毕。
整个储藏室陷入了比死亡更可怕的寂静。
选择药品,所有人死。
选择生命,她将亲手践踏自己作为医生的尊严与原则,
然后沦为一个恶魔的玩物。
阿羽的脸色惨白如纸,
她看着蝎王那张带着期待笑容的脸,
又回头看了看角落里那些抱着头、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她的幸存者。
她的世界,
在这一刻,
彻底崩塌了。
########
蝎王对阿羽脸上那如同万花筒般变幻的痛苦表情非常满意。
他悠闲地从地上踢开一个空弹壳,
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金属弹药箱坐下,
翘起了二郎腿。
他像一个坐在剧院最前排的贵族,
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舞台中央的女主角,
如何被自己亲手编写的剧本,
一刀刀地凌迟着灵魂。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
都让储藏室内的绝望更加浓稠一分。
终于,
在极致的痛苦与挣扎中,
阿羽那双涣散的紫色眼眸,
下意识地,
投向了那个从战斗开始就一直带给她依靠的身影——
此筠。
那眼神里,
不再有任何策略上的求助,
只剩下一种被逼入绝境的、最纯粹的哀求。
仿佛在问:
我该怎么办?
蝎王敏锐地捕捉到了这道视线。
他顺着阿羽的目光,
第一次“正眼”看向那个一直用冰冷眼神瞪着他的蓝发女孩。
但他眼中没有任何警惕,
只有居高临下的轻蔑,
仿佛在审视一件无趣的道具。
他轻笑一声,
对着精神濒临崩溃的阿羽,
缓缓地摇了摇头。
“哦?您是在向您的助理求助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
“那个眼神像冰块一样的小姑娘?”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此筠那瘦小的身形、
那件被血污浸染的白褂、
以及她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
然后,
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别白费力气了,我的‘圣人’小姐。”
“在这片废土上,人只分三种:演员,观众,和布景。”
他伸出手指,
先是指了指自己和阿羽,
“我们,是演员。”
然后他扫了一眼角落里那些瑟瑟发抖的幸存者,
“他们,是观众。”
最后,
他的手指,
带着极尽的蔑视,
指向了此筠。
“而她,”
蝎王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灿烂,
也无比恶毒,
“只是用来衬托您悲剧的、最完美的背景板而已。”
“别指望石头会开花。”
“这个舞台,只属于我们两人。”
“现在,”
他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
“做出你的选择吧。”
蝎王的话语,
像一把烧红的烙铁,
狠狠地印在了此筠的心上。
所有的战术、
所有的计算、
所有的挣扎……
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
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
自己在这个“魔王”的眼中,
连一个值得关注的“对手”都算不上,
只是一个无力的、可以被随意碾碎的“布景”。
巨大的无力感和被轻视到极致的愤怒,
如同两股狂暴的龙卷风,
在她的胸腔里疯狂交织。
她看着阿羽那张被泪水与绝望浸透的、惨白的脸,
又看了一眼不远处,
那片倾倒的药品柜与墙壁之间的深邃阴影里,
那把被所有人遗忘的老式左轮手枪,
正从一堆杂物下,
反射出一点几乎看不见的金属寒光。
她的内心,
在那片被绝对黑暗笼罩的深渊里,
有什么东西,
伴随着擂鼓般的心跳,
悄然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