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筠僵硬地站着。
阿羽缓缓倒下的身影，在她那双空洞的翡翠色眼眸里，被定格成最后一帧画面。
然后，一声微弱的、因剧痛而发出的呻吟从阿羽唇边溢出。
这声呻吟重新启动了此筠那台已经宕机的身体。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只是转身，
用尽了四肢百骸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冲向阿羽。
双腿早已在连续的战斗中透支，肌肉纤维的每一次收缩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但她感觉不到。
左臂的伤口在剧烈运动下彻底崩裂，刚刚包扎好的绷带迅速被温热的鲜血浸透，顺着无力的指尖一滴滴落在地面上，但她不在乎。
她的世界里，
只剩下那个正在被死亡迅速吞噬的脆弱身影。
她冲到阿羽身边，
重重地跪了下去。
膝盖与地面上混杂着碎石的血泊猛烈碰撞，
溅起一片污浊的血水。
剧痛传来，
但她的大脑直接屏蔽了这道无用的信号。
此筠没有哭。
没有嘶吼。
她的大脑跳过了所有情感程序，直接进入了“急救模式”。
她的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
小心翼翼地将阿羽翻过身，让她平躺。
创口暴露出来，
在后腰，血液正汩汩地向外冒着。
她立刻脱下自己身上那件早已被染红的工作服，
用牙齿和单手将其撕成布条，
迅速折叠成厚厚的压迫敷料，用尽全力按压在伤口之上。
布块瞬间被染透。
此筠单手死死按住伤口，温热粘稠的液体从她的指缝间不断溢出。
另一只手在阿羽掉落在旁的医疗包里疯狂翻找。
止血钳。
缝合针线。
血浆袋。
她抓起这些工具。
在这里做了那么久的助手，此筠早已熟悉它们的使用方法，
但那只曾精准击杀所有敌人的手，
此刻却在剧烈地颤抖。
伤口太深。
肾脏主动脉破裂。
内部大出血。
没有手术台。没有足量血源。没有时间。
她的大脑在零点零一秒内完成了所有变量的计算，
然后给出了结论——
无法挽救。
此筠所有的急救动作都停了下来。
那只还在医疗包里翻找的手僵住了，那只死死按压着伤口的手也失去了力气。
她只是跪在那里，
用手死死地按住那个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
仿佛想用自己微不足道的体温，去堵住那个正在吞噬生命的黑洞。
但温热的血液，依旧固执地从她的指缝间不断渗出。
带走她怀中之人最后的生命力。
她引以为傲的头脑，
她足以计算宇宙的智慧，
在绝对的死亡面前，
显得如此可笑，
如此无力。
########
阿羽的呼吸变得微弱。
失血让她的视线开始模糊，
世界变成了一片摇晃的、昏黄的色块。
但她能感觉到有人在抱着她，
能感觉到一只手正徒劳地、却又无比固执地按压着她的伤口。
她艰难地睁开眼。
看到了此筠那张布满了血污、泪痕和极致绝望的脸。
阿羽的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痛苦。
她甚至，露出了一丝解脱的微笑。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
缓缓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
颤抖着，伸向此筠的脸颊。
她的指尖冰冷，
但只是轻轻地，
想要擦去此筠脸上那道混杂着泪水和敌人鲜血的污迹。
“别……别哭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
每一个字都伴随着血泡破裂的微响。
此筠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你看……我还是……没能守住……我的底线……”
“我救不了所有人……我甚至……保护不了任何人……”
“我……也让你……变成……这样了……”
她的指尖在此筠脸颊那道干涸的血迹上徒劳地摩挲着，
仿佛那是什么永远也洗不掉的污秽。
“对不起……”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生命在迅速流逝。
“没能……让你看到一个……更好的……世界……”
“真的……”
“对不起……”
“……爸爸……妈妈……对不起……”
阿羽的手在说完最后一个字后，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无力地从此筠的脸颊滑落。
她那双曾闪烁着医者坚定光芒的紫色眼眸，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此筠，
望了一眼这个为了保护她而化身修罗的女孩。
然后，那眼中的光彩，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火，缓缓地、彻底地熄灭了。
她怀中的身体，在那最后一次呼吸后，彻底失去了最后的温度。
此筠没有哭。
她只是抱着阿羽那具逐渐冰冷的身体，一动不动地跪在血泊中。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翡翠色的眼眸里，最后一点挣扎的痛苦光芒，
也随着阿羽的死亡，彻底熄灭了。
只剩下一片如同宇宙般深邃、死寂的黑暗。
幸存的病人们，
在确认战斗彻底结束后，小心翼翼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他们看到了。
他们看着那个曾守护他们、给予他们希望的医生，
如今冰冷地躺在血泊中，
那双紫色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他们看着那个为了保护他们而化身修罗的蓝发女孩，
此刻却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
死寂地抱着那具尸体。
一个小女孩，那个曾被阿羽温柔安抚过的孩子，
看着这一幕，她不明白什么是死亡，但她能感受到那份无法言喻的悲伤。
她张了张嘴，被压抑到极致的啜泣声，终于划破了这片凝固的死寂。
紧接着，
更多的哭声响起。
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
他们劫后余生的庆幸，
在这一刻被更巨大的悲伤所吞噬。
压抑的、痛苦的哭声在狭窄的储藏室里汇聚、回响，
汇成了一首为这座“理想乡”送葬的绝望悲歌。
而处于悲伤风暴中心的那个人，
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只是伸出那只完好的、颤抖的手，
轻轻地、拂过了阿羽那双再也不会闭上的空洞眼睛。
世界，
在她眼中，
彻底失去了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