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羽依的房间里，
又是一片死寂。
那张巨大的蓝色三维蓝图还是悬浮在房间中央，将墙上那些色彩浓烈的涂鸦，也一同染上了一层苍白。
羽依蜷缩在角落那张破旧的沙发里，双臂死死地抱着膝盖，将自己的脸埋得很深。
她没有哭，也没有再看那块让她心碎的涂鸦墙。
她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而白井此筠，则还是背对着羽依，站在那张巨大的蓝图前。
那片刚刚还被无数红色警报覆盖的西区地图，被她冷静地缩小，变成一个不再需要关注的灰色模块。
紧接着，东区与南区的地图被放大，占据了整个视野。
无数条新的数据流在屏幕上奔涌，那是两个还处于“和谐”状态的城区，所有市民的行动轨迹、心率、情绪波动，都依旧像教科书一样标准、完美。
“我说，你就不能休息——哪怕坐一下吗。”
羽依的声音闷闷的。
此筠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翡翠色的眼睛反射着屏幕的幽光。
她开始在地图上标注新的攻击路径和狙击点，虚拟的红色线条在蓝图上快速地蔓延、交错。
当最后一条撤退路线被确认、并被系统判定为“最优解”后，她停下了动作。
整个规划过程，用时一分二十三秒。
她转过身。
房间的角落里，羽依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座风干的雕像。
此筠没有走向她，也没有开口说任何话。
她只是从自己战术腰带的模块接口上取下了自己的个人终端。
那终端屏幕漆黑，没有任何光亮。
她走到沙发前，缓缓地蹲下身。
这个动作，让她那冰冷的视线，几乎与蜷缩成一团的羽依持平。
她的目光没有落在羽依的脸上，而是落在了那双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正死死攥着裤腿的手上。
然后，她伸出手，
将那个个人终端，轻轻地放在了羽依蜷起的膝盖上。
没有任何解释。
只是一个单纯的“给你，快点拿去。”的动作。
紧接着，她抬起自己的手腕，向那个终端发送了一条加密指令。
“滴。”
一声微弱的轻响。
羽依膝盖上的那个黑色装置，屏幕瞬间亮起。
上面没有复杂的文字，没有劝慰的话语，甚至没有像是任务简报的字。
只有一条正在微微闪烁的导航路线。
从这个基地，通往下一个冰冷的战场。
羽依的身体，因那束突然亮起的光而微微一颤。
她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屏幕的光芒映在她那双同样空洞的紫色眼眸里，却没能点燃任何东西。
过了许久，久到仿佛一个世纪。
她才像一个指令迟滞的机器人一样，默默地站起身，没有再看此筠一眼，
只是低着头跟在了她的身后，向着门口走去。
当厚重的合金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关闭时，房间里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
只剩下那张巨大的蓝色蓝图，依旧在无声地悬浮着。
等待着下一次，为它的主人规划死亡的路径。
########
此筠与羽依在错综复杂的管廊中穿行。
没有对话。
羽依走在前面，她不再提出任何建议或质疑。
眼神空洞，迈着机械的步伐。
而此筠，则像一个沉默的影子，跟在她的身后。
她肩上那把巨大的、被光学迷衣包裹的武器，在忽明忽暗的应急灯下，偶尔会泄露出一丝狰狞的轮廓。
她的脚步没有任何声音。
她的呼吸平稳如常。
仿佛她们不是走在通往战场的路上，而只是在进行一场平平无奇的饭后散步。
########
【第一目标：区域性情感节拍器-东区】
她们的目的地，是一座横跨了整个东区工业带的废弃高架桥。
羽依沉默地用自己的权限，打开了桥墩内部一扇布满铁锈的维修梯门。
“我……在下面等你。”
她看着那条向上延伸的阶梯，声音干涩地说了一句。
这是她们出发后，她说的第一句话。
此筠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独自一人提着武器，走进了那片黑暗。
高架桥的腹部，是一个由无数生锈的钢梁与管道构成的钢铁丛林。
下方，是高速穿行的磁悬浮列车，带起的疾风如同野兽的咆哮。
此筠在一处布满灰尘的狭窄金属网格平台上停下。
她没有再进行完整的组装。
只是将那把已经组合好的战争机器，从光学迷彩状态中解放出来。
她将那根闪烁着暗钨色光泽的巨型枪管，
从钢梁的缝隙中，缓缓地伸了出去。
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终于探出了它的獠牙。
她趴在冰冷的金属之上，脸颊贴上枪身。
瞄准镜中，远方一座建筑顶端的目标被迅速锁定。
“嗡——！”
列车驶过的巨大噪音穿堂而过，带起的疾流扬起了此筠的长发。
“噗。”
一声被噪音瞬间淹没的毫不起眼的闷响。
一千八百米外，东区情感节拍器的能源核心，被精准地洞穿。
一个微小的火花，在那座建筑的顶端一闪而过，
随即被更大的连锁爆炸所吞噬。
与此同时，此筠的个人终端上，
那张巨大的城市蓝图里代表着东区的红色光点，在一阵剧烈的闪烁后，彻底变成了灰色。
此筠没有看那场爆炸。
她只是冷静地收回枪管，将步枪重新置于光学隐形状态，
然后转身，从维修梯上滑下，
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等待着的羽依面前。
羽依的身体，因那从远方传来的沉闷爆炸声微微颤抖了一下。
但她的脸上，依旧是麻木的。
此筠将导航路线更新为下一个目标。
羽依默默地点了点头，
转身，继续带路。
########
【第二目标：区域性情感节拍器-南区】
这一次，她们来到了一栋高达五百米的废弃摩天大楼顶层。
不是天台。
而是一个早已停止运转的巨大中央空调通风管道口。
狂风从巨大的管道口疯狂地倒灌进来，发出恐怖的回响。
管道的边缘之外，是数百米的高空，和下方如同沉默星海般的城市灯火。
羽依不敢靠近，只能躲在远离风口的墙壁后。
而此筠，则毫不犹豫地走到了管道的边缘。
她趴下，将那把巨大的枪械前端，架在了管道的边缘。
下方是足以将人撕成碎片的万丈深渊。
但她的手，稳得像焊死在地面上。
羽依躲在后面，看着那个在狂风中纹丝不动的瘦小背影，眼神无比复杂。
恐惧、不解、震撼……
以及一丝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诡异“信赖”。
她渐渐知道了一件事——只要这个女孩在这里，
无论多么不可能的目标，都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应声倒下。
“噗。”
又是一声沉闷的叹息。
子弹再次出膛。
在那张冰冷的蓝色蓝图上，
代表着南区的最后一个红色光点，也随之黯淡、熄灭。
至此，谐律城三个区域性的“情感枷锁”，已全部被摧毁。
整座乌托邦城市的“和谐”，被撕开了三道巨大的裂口，无法弥补。
########
此筠重新将那把冰冷的战争机器收回，折叠，开启光学隐形。
她转过身，看着依旧麻木的羽依。
两人之间，依旧是死寂。
她将自己终端上的导航路线，更新为通往基地的返程。
羽依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准备返程。
就在这一刻。
异变，发生了。
“嗡——！！！！”
一声完全不属于谐律城任何一种标准警报的刺耳悲鸣，
毫无征兆地从城市里的每一个扬声器、每一个屏幕中爆发出来！
那声音凄厉而尖锐，瞬间穿透了羽依的耳膜，让她痛苦地抱住了头。
紧接着，所有的屏幕都在一瞬间，被染成了一片仿佛正在流淌的——
血红色。
城市灯光开始疯狂地闪烁，明暗交替，如同一个濒死之人的紊乱心跳。
在主屏幕的中央，那个一直以来都稳定地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命运钟摆】图标，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地闪烁着。
一行行狰狞的巨大红色警告文字，灼烧在所有人的视网膜上：
【警告：系统完整性低于阈值，社会模型已确认崩坏】
【警告：常规修正协议 [指针 / 齿轮] 已彻底失效】
【……正在启动最终平衡协议……】
【……强制唤醒‘世界线的平衡者’……】
“钟摆……不对，是“神”……“神”生气了……”
“都说了……你这样是、是行不通的、的啦！”
羽依看着那如同末日宣告般的文字，声音因巨大的恐惧而颤抖。
此筠站在原地，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但她那双空洞的翡翠色眼眸，第一次微微眯起。
她看着终端投影出的那张巨大的三维蓝图。
在那些警告文字的背景下，蓝图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所有已经被她摧毁的灰色节点，彻底消失。
所有无关的建筑和街道，也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般，淡化为半透明的虚影。
最终，整张浩瀚的城市地图上，只剩下了一条路。
一条最粗、最醒目的血色路径。
它从她们此刻所在的方向开始，
蜿蜒着，穿过城市的废墟，跨越地下的深渊，如同一把即将刺入心脏的匕首，最终指向了地图的最中央——
那座高耸入云，仿佛能连接天地的巨塔。
【中央能源枢纽】。
########
蓝图上的警告文字消失了。
画面被强制切换。
视角仿佛穿透了层层壁垒，直接深入到了【中央能源枢纽】的最核心。
那是一个羽依从未见过的、也无法想象的空间。
巨大，空旷，圣洁。
穹顶、墙壁、地面，都由会自行发光的材质构成，纯白无暇。
整个空间里没有任何阴影，如同传说中神明居住的殿堂。
而在神殿的正中央，
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池子。
池子里盛满了如同液态水银般粘稠、光滑的银色液体，
表面平滑如镜，
完美地倒映着头顶那纯白的天穹。
就在此时，伴随着一声仿佛从另一个维度传来的悠远钟鸣，
池中的液体，开始跃动了。
它不再平静。
表面泛起一圈圈如同心脏般搏动的涟漪，整个池子，仿佛活了过来。
然后，
无数闪烁着钻石般璀璨光芒的粒子，
如同被唤醒的古老灵魂，
从液体的表面缓缓升起。
它们像一群受到无形召唤的萤火虫，
在纯白的空间里盘旋、飞舞，
汇聚成一片壮丽而璀璨的星云。
羽依被眼前这神圣而美丽的一幕惊呆了，几乎忘记了呼吸。
但此筠的眼神，却在那一刻，骤然变得无比锐利。
“纳米粒子？”
回忆起其他世界线类似的技术，此筠大致猜到了她接下来将面对的对手。
很快，空中的星云不再弥散，
而是以一个看不见的奇点为中心，飞速地收缩、重组。
光点首先勾勒出了一副完美无瑕的人体骨骼框架，
每一个关节的比例都符合最严苛的黄金分割。
紧接着，流光溢彩的能量纤维束开始缠绕其上，编织出流线型的肌肉组织。
最后，一层温润的纯白色外壳，
缓缓地覆盖在躯体之上，
将所有致命的力量都包裹在那优雅的形态之下。
一个修长、带有神圣美感的优雅人形，
在璀璨的光芒中，缓缓成型。
祂缓缓地降落，
双脚轻盈地踏在银色的液面之上，没有溅起一丝涟漪。
然后，
祂抬起头，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瞳孔，没有虹膜，没有任何能被称为“眼睛”的结构。
只有一片能吞噬所有光线、连时间和空间都无法逃逸的，
绝对的黑暗。
“哔！哔！哔！哔！——”
在此筠的个人终端上，散发着不祥红光的最高威胁等级符号，第一次疯狂地闪烁起来。
并发出代表着“致命威胁”的刺耳警报音。
“这是什么…？”
羽依看着屏幕上那个如同神祇般完美的“怪物”，看着它那双如同黑洞般的眼睛，身体因源于生命最深处的本能恐惧而剧烈颤抖，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要瘫倒在地。
而此筠，她看着屏幕上那个绝对完美的造物。
随后抬起一根手指，轻轻地关掉了自己终端上那刺耳的警报音。
她那双一直如死水般空洞、连毁灭一座城市都无法使其产生一丝波澜的翡翠色眼眸里，
终于闪过了一丝名为“兴趣”的光芒。
“不回基地了，羽。”
“这个地方也正好是我们的下一个目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