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料告罄,燃料告罄。”冷冰冰的声音回荡在驾驶室内,各种仪表的光芒也逐渐黯淡下来,飞船外壁的保护罩不得已暂时关闭。挡风玻璃的隔光罩也停止运转。r-2恒星幽蓝色的强烈光芒毫不避讳它超然的能量,直接的透射进来。
“好热,好热......”瑞弗将仅剩不多的能量尽数供给于雷达之上,或许这附近会有能源充沛的行星之类的。不过,他的视线已渐趋模糊,飞船的温度调节装置早已停摆,再加之恒星无私的炽热,他身体的水分也要告罄了。瑞弗只能不间断往航行服的循环装置里注入液氮,可是液氮也所剩无已。
“竟然是被热死的,真是想不到啊……”瑞弗自嘲着,“我本以为我会像个英雄一样死在星际海盗的枪下。”他不抱希望的盯着那滴答滴答的雷达,那小小的屏幕上竟然蹦出一个小黑点,看起来是颗行星。雷达也很快解析出了那渺茫的希望-黑河星。
黑河星,三百年前人类的行星矿场之一,由于整颗行星的地壳都被黑色矿物覆盖,再加之矿物从地下像河流一样从人类的矿场不断的涌出,像奔腾不息的河流,也便得名“黑河”。不过,这个繁荣的矿场,由于一次可怖的地下矿井爆炸事件,也便被弃用了,现在,应该只是宇宙中荒无人烟的行星中的一颗。
虽然荒无人烟,但瑞弗心理还是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地下矿井的爆炸,如果不是人为的,那也就是说可能有可燃性气体存在,与其在飞船里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碰碰运气。说不定还有生的可能,若是从这文明的孤岛中寻得往日的智慧换些钱什么的,那就更是功德无量,好事一桩了。
瑞弗这么想着,把登陆点设在了黑河星,蓝色的光芒笼罩在这艘小小的飞船上,无情的声音还在回荡:“燃料告罄,燃料告罄。”还没等驶入行星的大气层,飞船就熄了火,像陨石一样直直的砸向地面。
“不急,不急...”瑞弗安慰着自己,手忙脚乱的操作着,他找到了飞船上的紧急弹射舱,不过他飞船上的这个已经很老旧了,需要有人从外部拧开液压阀以放出舱内的人,在这个荒无人烟的星球上,这垂死挣扎也只不过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
“嘭!”一声巨响,弹射舱和飞船向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随着又一声巨响,他那倾注了毕生心血的飞船永远的沉眠在了这颗无人的星球上。瑞弗透过弹射舱的玻璃,看着高悬于天穹之上的r-2恒星,它那幽蓝色的光泽就像冥府的火焰,灼烧感透过皮肉舔着他的骨髓。
“塞壬,愿您的歌声指引我,引导我孤独的灵魂回到我的家乡…….”
…….
“你好,你好?”
好美丽的声音,像传说中塞壬的歌声。她这么快就来带我回家了?瑞弗想着。
“不妙,不妙!得赶紧给他的航行服注入液氮,他快被烤化啦!”
塞壬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能洞察人的心灵,瑞弗对塞壬的敬佩又增进了一点,不过,他突然想到,塞壬不会给他的航行服注入液氮,她应该根本没见过这些东西。
“哎呦,好沉啊……”“塞壬”抱怨着,“要是他在就好了。”与此同时,瑞弗的眼睛也从眼皮的束缚中挣开,眼前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正在给她的航行服注入液氮。不过,她背的氮气泵是很老很老的那种,是瑞弗爷爷辈的。
“塞壬?”瑞弗问到。眼前的女孩微微一笑,“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她可真美,比传说中的塞壬还要美。瑞弗想着,眼皮又把眼睛盖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瑞弗耳边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水滴从上面往下掉。他听见女孩好像在念叨些什么,是一些他闻所未闻的专业的东西。他的喉咙蠕动着想往外吐字,高温带来灼热感还没褪去。突然,鞋子与金属地板的敲击声渐渐的靠近他的耳朵,“你怎么啦?”女孩问到,瑞弗还是说不出话,不过,那灵动的声音像冰块掉进玻璃杯子发出的声音一样清爽,清爽到驱散了他喉咙里的黏着感。
“我得给你打一针…….”瑞弗感觉后背上一阵刺痛,一股清流从脊柱蔓延到全身上下,一瞬间就扫清了灼烧感,凉快的像泡在浴池里一样。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适感?”女孩问到,瑞弗的额头上又传来一阵冷冰冰的触感,那应该是女孩的手。他摇了摇头,发现眼皮也不再沉重,他睁开眼睛,一双如水般的眸子正盯着他。
“嘿,你可算醒啦!”女孩站起身来,“怎么样,打完循环液后是不是好多了?这可是我的特制版!”瑞弗出神的看着眼前一切:到处都泛着和r-2恒星一样的蓝,有好多仪器,管子,培养皿,培养皿里也是蓝色的液体,长着各式各样的瑞弗从来没见过的植物。墙上挂着一个星际钟,那滴答滴答的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
“对这些小家伙感兴趣?”女孩发现瑞弗紧紧的盯着这些培养皿,笑了起来,“如果你对前人类的文明感兴趣的话,你一定能认出他们来。这边是玫瑰,那边没长起来的是白菜,你右手边还有几盆多肉,角落里的架子是葡萄和葫芦的藤蔓…….”瑞弗呆呆的望着眼前的女孩,感觉大脑一阵恍惚。
“打住,”瑞弗打断了正说的滔滔不绝的女孩,“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颗鸟不拉屎的行星上?”
女孩一愣,然后又笑了起来,“也对,我都三百年没见过活人了,难免有点兴奋,那你愿意听我讲讲故事吗?”
“三百年?”瑞弗惊的站了起来,虽然人类的寿命现在已经达到二百年之久,八十岁的瑞弗正值壮年。可他从来没有见过三百多岁的人。现实里,那些二百岁的“人”,都是插着无数管子,靠营养液过活的活尸。眼前这个微笑的女孩,怎么看也就八十岁,她是曾经矿难事故的幽灵吗?想到这,瑞弗不禁打了个寒战。
“哈哈!很神奇对不对?”女孩背过身去,看向窗外幽蓝的恒星,“我可是最顶尖的生物学家!曾经银河联邦大学生物系的博士哦!如果你去第四教学楼,那里的入口就有我的照片。我这不老的容颜可是我毕生的研究成果哦!”
“那也不应该……”
“没什么,我只是看上去年轻而已,空有一副皮囊,其实,我的器官早就老的不成样子,马上就要停摆啦!”她扭头望向墙上的星际钟,眼神突然暗淡了下来,
“现在,我这虚弱的心脏也只不过是跟着这时间的秒针慢慢地跳。”她又回过头来望向瑞弗,眼里的暗淡早已一扫而光。“你没有选择,我作为你的救命恩人,你必须听听我的故事!”
“您老人家心态可是真好…….”瑞弗说着,不过,他还是乖乖地坐了下来,他确实愿意听听这位活了三百八十多岁老人的故事。因为她应该恰好经历过那次惨绝人寰的矿难,而知道这件事背后真相的人可谓是寥寥无几。
“那么,你想从哪里听起?”女孩给他倒了一杯冰水,“是我怎么研究长生不老的还是那次矿难?”
“自然是矿难喽。”
“很吓人的!小朋友听了要睡不着觉的!”
“我相信你真活了三百多岁,你跟我奶奶应该会聊得来。”
女孩拍了一下瑞弗的头“小鬼头还挺贫嘴!”然后,她又转过头去,看那苍茫的宇宙去了。
“矿难是不是三百年前?差不多,不细究这些了…….去看看我的日记。”女孩翻开桌上那厚厚的本子,找到最开始那页,“差不多,那就从这里开始吧……”
“来到黑星,大概是一个早上。不过,这里的大气很稀薄,分不清日与夜。我们要在这里进行为期一星年的矿物勘探与开掘。他很兴奋…….”讲到这,女孩顿了顿,扶了扶眼镜,“这里的‘他’指我的爱人。他很兴奋,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负责大型矿物勘探。我也和他一起工作,不过,我负责原始地球植物的研究。因为黑星的大气很神奇,其中的氮元素很充足,矿物的余渣也能提取出磷元素。起初,他是不愿我来的,但我还是搭另一艘船到了这里。我永远忘不了他在宿舍看见我的那个眼神,他明明是那么开心我能陪着他。他还是像以前那样担心我,好像我是一个小孩。”是翻页的声音。
“黑星现在被叫做‘黑河星了’,名字是我取的,因为矿物像河水一样从地底涌出,虽然我们在同一颗星星上,可还是聚少离多。他在地下,我在地上。他醉心于刨石头,我则沉迷于挖泥土,似乎我们俩都忘了彼此似的。有一次他上来,我对他说‘你再挖石头,我就跟别人跑啦!’他只是傻乐,跟大学那会一样傻,‘不会的,你说过,你要种出火树来,咱们俩一起在火树下结婚。’这句话太傻了,傻的天真,可我哭了。”是翻页和抽泣的声音。
“教堂很快建好了,这是这颗星星上第二栋建筑,第一栋是我的研究所。他说‘有人的地方就有信仰。’我不懂所谓信仰的力量,因为我不信教,现在植物的研究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我连续的工作,日日夜夜的干,好几天都未曾合眼。终于有一天,我坐在板凳上睡着了,做了噩梦,很冷,出了一身汗。往往这个时候,他会把我抱到床上,可是这次一直睡到我醒来,我还是睡在桌子上。睁开眼睛,窗户外面不是看惯了的蓝色,是火焰的红色。我害怕了冲了出去,逢人就问怎么回事。我的助手们却只是说‘矿洞爆炸了。’我楞了好一会儿,等我回过神来,是星际警察,他们来疏散人群了。他们让我走,我不能走,我得找到他才能走。找不到他我自己回去也没有意义,因为不会有人再像他那样能在我心上放肆地不停的敲。”
……
“我终于搞明白了基因串与序列数,火树的研究终于到了尾声。那么我的研究目标也就告一段落,第一个研究目标的成效也很显著,因为距离大爆炸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我的表皮细胞还是具有很强的活性,但我明显感觉出来力不从心,这或许是我体内器官的抗议。反正我也没有事做了,接下来只要等着他回来就行了。头二十年还有人来劝我回去,现在等我想跟他们说说话,他们却不再回复我了。没关系,岁月依旧美好,那就让我等你到天荒地老吧!”
“我把火树种在了教堂门口,那就是从那时开始,我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我找到一件他的衣服,还有银河联邦授予他的金镐头,装在一个当棺材的弹射舱里,埋在火树底下。火树真的很漂亮,它的叶子会折射恒星的光芒,并将蓝紫光线以红色呈现在叶子上,如果有风吹过,就像火一样燃烧。当然,我也折下了一个树枝,放到了棺材里。虽然这么做,我只是给我找个归宿而已,他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信仰’,相信他能回来就是我的信仰。这不傻,这是我俩的承诺。不过,看不见他傻呵呵的敲石头了。”
“讲完啦!”女孩将日记合上,“这么多年了,你是我第一个听众,感谢你!”
“说真的,等我把飞船修好,你跟我走吧。回去银河联邦大学,他们现在肯定需要你。”
“小鬼头,你管的太宽啦!我的心可无处可逃啦!”女孩又敲了一下他的头,“虽然你的飞船跟陨石一样降落,但我看它应该没事,因为有一个应急保护罩之类的东西。你去看看吧,他应该还在那里。”女孩用手指了指角落的门,“那里是仓库,有许多应急液氮泵,还有老式的燃料。效率虽不及你们这会的,不过撑到有人的行星还是不成问题的。”
“那你……”
“不用担心我,我自己过得很好,不愁吃喝,倒是你,应该回家看看你的奶奶了!”女孩笑着,把日用品往瑞弗的包里塞。
“你还真像我的奶奶……”瑞弗笑着,“那么,年轻的奶奶,谢谢你的帮助,如果有机会,我以后会来看你的。”
“去吧去吧!”她还是笑着。
黑河星并不大,瑞弗很快找到了教堂和离教堂不远的他的飞船。他看见了那颗火树,高高的,恒星风拂过它的叶子时,并不是那熟悉的沙沙声,而是类似于玻璃与冰块碰撞的声音。不过,他无暇近距离欣赏火树的美妙,他只想快点开走他的飞船。临走时,瑞弗回头往了一眼那孤单的研究所,和他出发时不同,那研究所的光芒逐渐暗淡了下来。突然,瑞弗想到了女孩之前那暗淡下来的眼睛,弄得他很不是滋味。
“果然还是再劝劝她,带她走吧。”
研究所里蓝色的光尽数熄灭,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些植物还在生长着。“奶奶?”瑞弗吆喝着,没人回应。他往里走,进入之前她给他讲故事的地方。R-2恒星的幽蓝光芒透过窗子洒下来,窗前,女孩趴在桌子上,似乎睡着了,边上摊开的是她的日记和一支没合上的笔,可能刚刚还在记日记。
“我奶奶也这样,做着事情就睡着了。”瑞弗想着,无意间瞟向头盔上生物检测的状态栏,令他震惊的是,生物反应只有他一个。
“怎么会……”瑞弗不敢相信,他急忙试探女孩的鼻息,她死了。瑞弗摘下头盔,默默地画了个十字。突然,他又想到了什么,赶紧去看女孩的日记,在日记的最后,也就是她刚刚写下的,是类似于遗书的东西。
“小鬼头,偷看日记是不对的哦!不过,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作为对我,你的救命恩人的报答,你得帮我做几件事:第一:把我脱光,注意,是脱光!一件衣服都不要留!不要在乎男女有别什么的,你不会喜欢我这老太婆的。第二:还记不记得我之前提到的棺材?还请你把我埋了,如果可能,在往里面放几片火树的叶子。第三,我右手边第三个抽屉,里面有我的研究报告,笔记,植物的种子,还有一支细胞活性维持液,也就是‘长生不老’的那个东西。你愿意用也可以,不过,我还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奉劝你,孤独的活可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
“真是沉睡在美梦里不可救药。”瑞弗嘴上抱怨着,可还是照做了。他小心翼翼地褪去女孩的衣服,幽蓝的光芒嵌在她皮肤的纹理里,身上的血管还清晰可辨。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人相信她已经死了。
瑞弗挖出了那口小小的改装的棺材,里面的金锄头还闪着耀眼的光芒,那件衣服也还在,边上是一个规规整整的卡槽,如果把女孩的尸体放进去,恰好是拥抱那件衣服的姿势。
“真够心细啊,奶奶。”瑞弗说着,伸手摘下了几片火树的树叶,那树叶的触感也不同于其他植物,宛如晶体一般,也难怪风吹过树叶会发出那样的声音了。当树叶洒进棺材里,火红色不再,那树叶棱镜般的纹理反射了行星的光,让光芒如同蓝色丝巾一样笼罩在他俩身上。
“再见了。”瑞弗又将他们埋了起来,画了个十字。“愿塞壬指引你们的灵魂直达天堂。”
…….
“爷爷,这就是你在黑河星上的故事吗?”小女孩的眸子里折射出动人的光彩,眸子里的老头胡子花白,正嘿嘿的笑着。
“当然,怎么样?”
“难怪你做菜那么好吃,用的是那位奶奶种的菜啊!”
“是啊,我们可都得谢谢她哦!”
“那什么时候我们再去黑河星一趟?”
“明天就可以!”
星际飞船上,玻璃反射着熟悉的r-2恒星蓝色的光,瑞弗搂着他的小孙女,看着眼前那熟悉的黑河星。
“各位旅客,飞船即将降落。请检查个人物品,携带好足够的液氮,请享受您在黑河星的旅程。”
“爷爷,我们先去教堂看看奶奶吧!”
瑞弗爱恋地摸着小孙女的头发,看着眼前那熟悉的教堂,如今已经成了旅游景点。情侣们会将他们的愿望写进纸条,然后挂在火树的枝条上,除此之外,还要摘下两片火树的树叶,插在树下的坟墓前。火树很奇怪,只有教堂的那一株,也就是最原始的那一株长成了大树,其余的经由叶子长成的都变成了灌木类的植物。因此,坟墓前的火树丛燃烧出去老远,颇为壮观。
“打扰一下,您就是星际瑞弗餐厅的老板吗?”一个记者十分眼尖,在偌大的人群中发现了瑞弗,“今天是黑河星矿难三百五十年纪念,而您无疑是让这星系上的故事重见天日的侦探,请问您是来吊唁遇难者的吗?”
“不,我来见见我的朋友,就这样。”
“您是指在这星球上工作了数百年的那位女士吗?”
“对的。”
“那么,您有什么想对她说的话吗?”
瑞弗微微一笑,“对不起,奶奶,请你原谅我打破了你享受的宁静,不过,我感觉你是不会怪我这个小鬼头的。”
r-2的幽蓝色还在笼罩着这个小小的星球,远方的研究所也成了保护设施。瑞弗望着他飞船曾经坠落的地方,时间的秒针还在滴答的跳,他也早已老去。不过,那颗盛放的火树,和那曾经黑河星上的“塞壬”,会一直随着那漫长的星系流淌。人类文明或许有许多个天国,不过这黑河星就是那对眷侣的最后天堂,或许他们的心里,黑河星始终有绚丽彩虹在不停的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