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沙…”
刺鼻的氣息濃烈如同凝固的液體寂靜，填塞了這方方正正的空間。
牆壁是白，牀單是白，衣袍是白的，連光線都彷彿被漂洗過，帶着一絲寡淡的白色。
粉色長髮絲絲落下，就浸在這片白色的靜寂裏，坐在病牀上，膝蓋上橫陳着一柄劍。
“沙沙…沙…沙沙…”
劍身寬闊，是飲過血、劈開過利鎧的沉重與鋒利。它躺在少女的膝上，在四周的純白中，顯得尤爲突兀。
少女垂首，粉色的髮絲滑落下來，被窗外滲入的微光映照得如同某種柔嫩的、會發光的生物，又像一種在潮溼氣息中，發黴的粉色章魚？
她纖瘦的手腕，在那沉暗金屬的映襯下，顯出幾分不合時宜的脆弱。
她手中緊握着刷子，卻莫名去浸透了瓶中那氣味刺鼻的清潔劑。她拈着刷子，沿着劍脊的凹槽，緩緩地刷了過去。
木刷擦過冷硬的金屬，竟發出一種奇異的、類似砂紙打磨老舊木器般的細響。
“沙沙…沙沙…沙沙…”
那聲音低沉、乾燥，卻又異常清晰，如同金屬本身在沉睡中發出的沉重呼吸，又像某種細密、固執的啃噬聲，在寂靜的病房裏固執地爬行。
劍身上的陳年污跡與黯淡的鏽斑，在往復的擦拭之下，漸漸顯露出不同層次的暗紅與深褐。它們不再是簡單的污垢，而是金屬皮膚下滲出的、凝結了太久太久的陳舊血痂。
那些頑固的印記彷彿有了生命，在少女耐心的撫觸下，頑固地、一點點地顯露出它們深藏於金屬肌理中的、屬於鐵與火的陳舊記憶。
那暗紅的鏽跡，倒像是大劍本身早已乾涸的血液，每一次摩擦，都是在剝落一層早已氧化的時光的硬殼。
少女的目光專注地追逐着雙手的軌跡。
劍脊中央那道道深深的凹痕，在她指尖的細刷下，逐漸顯露出本質。
不是光陰所帶來的侵蝕氧化，而是一道被精心設計的、縱貫的舊傷。
掃過那處，發出微妙的滯澀摩擦聲，如同手指撫過粗糙的疤痕組織。就在此刻，那金屬的鏡面，在少女低垂的眼睫下方，忽然短暫地扭曲了一下。
那絕非病房牆壁或白牀單的映照。
劍身的幽光深處，驟然涌起一片混亂、喧囂的圖景。
扭曲的人影在煙塵中奔突、倒下；金屬與金屬撞擊的刺耳爆鳴彷彿隔着遙遠的時空傳來；混雜着泥土、汗水與濃烈鐵腥味的氣息，輕易穿透了消毒水的壁壘，蠻橫地衝入她的鼻腔，帶來一陣窒息般的灼痛。
那腥甜的氣息，彷彿一記悶棍，狠狠砸在她的感官之上。
這景象在劍面上只一閃而過，快得如同視網膜上殘留的灼痕，瞬間又被金屬冰冷堅硬的本相吞噬。
少女的手，在那一刻幾不可察地停滯了一瞬。她的指尖彷彿被那短暫映照出的鐵腥氣息燙了一下，微微蜷曲。
“沙沙…沙…沙沙…”
她捏緊了手中的木刷，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更加用力地、幾乎是帶着一種決絕的意味，狠狠壓向那道舊傷痕，來回地刷洗。木刷與金屬摩擦的沙沙聲陡然變得粗礪、急促起來。
要將那剛剛探頭便被掐斷的幻象徹底碾碎，要將那試圖衝破禁錮的鐵鏽味徹底封回冰冷的金屬深處。
劍身在她的擦拭下，一小片區域終於顯露出本質的寒光，像一小片被強行撕開的夜幕，突兀地鑲嵌在斑駁的暗影裏。
那光芒銳利、冰冷，刺向這間被漂白水浸透的屋子，也刺向少女低垂的粉色發頂。
她依舊沉默地坐着，只是那洗刷的動作，已帶上了一種近乎執拗的蠻力。
木刷在寒光與鏽跡的交界處反覆刮擦，沙沙聲固執地響着。
劍身那新生的寒光，宛如一道劈開虛空的細小裂縫，刺破了病房中凝固的消毒水氣味。
少女的指尖在寒光邊緣遊走，破開的劍身驟然透露出少女那雙幽綠的瞳仁。
九十九日的洗刷突然似幻燈片般於眼前呈現，隨着落地的鐵鏽化作泡影。
“啊…這是一場『試煉』啊…”
“沙沙…沙沙…沙…”
少女的輕嘆淹沒於磨砂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