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的声控灯在林知衡掏钥匙时“啪”地亮了起来，暖光斜斜地切过楼道，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今日上班为了调整标注系统的新算法，他对着屏幕核对到眼睛发酸，血丝布满了眼白，现在看什么都像蒙着层毛玻璃。
“哎，真倒霉……”
“咔嗒”一声拧开了门锁，扑面而来的是金枪鱼罐头的鱼腥味。客厅没有开灯，黑暗中只有冰箱显示屏的灯光在地板上投出块圆形光斑。
阿加莎正蜷缩在光斑的中央，橘色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地毯，把几根猫毛扫成了一个小山堆。
“加班时长又双叒叕超了1.5个小时，今日效率总评分B-。”林知衡把双肩包往沙发上一扔，拉链没拉严，一沓报表滑落出来，最上面那张纸的边角还沾着半块没撕干净的便签，上面写着“小张的转化率再看看”。
“累死了——”他踢掉帆布鞋，鞋跟处的破洞露出磨得发白的袜子，“今晚的猫粮摄入数据上传了吗？”
黑暗中传来爪子扒拉纸页的窸窸窣窣。
阿加莎从地毯上站了起来，绿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像两盏小灯，项圈上的铜制小鱼吊坠随着动作叮咚响：“本猫不需要被数据监控喵。”
她突然蹦到玄关处，肉垫踩在某样东西上发出“咔嚓”的轻响，“不过人类的快递好像在搞数据欺诈喵。”然后她把什么东西推向了林知衡。
林知衡这才意识到还没有开灯，不情愿地摸向墙上的开关。
暖白光瞬间照亮了房间，玄关地板上正摆着两个快递盒。
“我什么时候买了两个快递？”林知衡不解地看向快递上方的数据单。
左边的快递正是他买的电路板零件，而右边的那个印着“中老年高钙奶粉”的盒子上收件人的姓名栏写着“王XX”，地址门牌号被雨水晕成了模糊的墨团，隐约能看出“302”被洇成了“202”。
“物流信息显示202签收……”他弯腰拿起手机，摄像头对着收据单扫了扫，屏幕上跳出的快递详情页里，分拣站的监控截图清楚地拍到分拣员把“3”写成了“2”，“还是联系快递员，等待次日退回重派吧。”
“嘭”——阿加莎突然变成了人形态，橘色卷发垂下来遮住了额头，水手服的袖口依旧沾着点猫粮碎屑，大概是中午吃罐头时蹭到的。
她突然用指尖点了点书页：“这个王阿婆，是不是三楼总在阳台晒梅干菜的奶奶喵？”
“住户信息表显示302室确为68岁独居女性，有高血压病史。”林知衡划着手机通讯录寻找快递员电话，指尖在“张师傅”的名字上悬停，“但这和错送处理流程无关。”
“不至于吧，那你把快递送上楼不就好了喵？何必如此麻烦？”
“这叫‘按规矩办事’，你肯定明白不了。”林知衡摆了摆手。
“上周三社区贴的通知你看了吗喵？”阿加莎突然赤着脚跳过来，脚趾甲修剪得整齐圆润，踩在林知衡散落在地板的报表上。
“王阿婆的儿子带孙子去海南了，要下个月才回来喵。”她踮脚去够冰箱上的小鱼干， “通知上写着‘委托邻居留意日常所需'，用红笔圈了的喵。”
他喉结动了动，但并没有被说动：“数据表明，独居老人对非急需品快递的延误容忍度高于平均值23%。”
话音未落，阿加莎突然“喵呜”一声缩成了胖橘，圆滚滚的身子撞得奶粉盒晃了晃。她用爪子扒拉林知衡的裤腿，往门口拽，绿眼睛直勾勾盯着窗外——三楼阳台的灯亮着，晾衣绳上挂着的梅干菜在夜风里轻轻晃动，却没像往常那样挂着王阿婆那件洗得发亮的蓝布围裙。
“你干嘛？”林知衡被阿加莎的突如其来拽了一个趔趄，眼镜滑到鼻尖。他弯腰想把阿加莎抱起来，却被肉球打了手背。
阿加莎突然在原地打了个转，变身时的白烟呛得林知衡咳嗽。等他再睁开眼，阿加莎已经站在门口换鞋，双马尾歪在一边，歪袜子的脚后跟滑到了脚踝下端，只不过头上的猫耳消失不见：“孔子曾说‘见义不为，无勇也'喵。”她抓起奶粉盒往门外冲，水手服的衣角扫过了林知衡的手背，“你不去我去，反正我是猫，不懂人类的条例喵。”
……
三楼的声控灯坏了许久，楼道里一片漆黑。林知衡摸着墙往上走，鞋跟磕在台阶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走三步就听见身后阿加莎“咚”地撞一下台阶——她穿不惯他的拖鞋，尺码大了两号，总往下掉。
“你慢点。”他回头想去扶一把，却撞见阿加莎正踮着脚够楼梯扶手。
阿加莎的橘色卷发垂下来扫过手背，痒得他差点笑出声。
“笑什么喵？再笑就用《论语》砸你喵。”
林知衡赶紧收住笑，指尖在口袋里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上周帮陈婆婆代买降压药时多买的一盒，本来想明天送过去，现在倒正好揣在兜里。
药盒棱角硌着掌心，让他突然想起王阿婆总在楼下花园喂流浪猫，每次都把猫粮分成小份，说道“猫也得吃热乎的”。
“到了。”阿加莎突然停下脚步，指着302室的门。孔子说‘克己复礼为仁'喵，但‘礼'不是冷冰冰的条例喵。”
“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孔子了？”林知衡的指尖悬在门铃上，迟迟没按下去。楼道窗户外的风吹进来，带着股梅干菜的咸香，“前几日明明还说儒家思想‘缺乏逻辑论证'。”
“陈婆婆送我的《论语》里夹着话梅干喵。”阿加莎突然踮脚，“话梅很好吃，所以顺便看看书喵。”
“口是心非。”
“那你上周帮小张改数据的时候……”
林知衡的耳尖腾地红了：“你……”
“那是特殊情况。”他反复揉搓着阿加莎的脑袋，当做一种报复。
此时，王阿婆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带着点喘：“是……是哪位呀？”
林知衡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而阿加莎拽了拽他的衣角，指甲轻轻刮过他的卫衣袖口：“就说‘快递送错了'，很简单的喵。”她往嘴里塞了颗话梅，是从陈婆婆那拿的。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条缝，王阿婆扶着门框往外看。她的老花镜滑到鼻尖，镜片后面的眼睛红通通的，手里攥着张揉皱的购药小票：“原来是小林啊？”老人的声音发颤，“刚想下去问……我家的奶粉是不是送错了？”她往楼道里探了探头，“儿子说买了奶粉补营养，我等了两天……是不是弄丢了呀？”
林知衡惊得下出冷汗，在心存侥幸的同时突然把奶粉盒往王阿婆怀里塞，动作快得像在甩烫手山芋：“啊哈哈……快递员输错门牌号了，我就先送上来了。”他挠挠头，脸有些羞红，“那个……我这正好有多的降压药，社区医院开的，保质期还有8个月，服用应该没问题。”
王阿婆愣了愣，然后温和地笑了笑，满脸的皱纹随着笑容浮动。她转身往屋里走，脚步有些蹒跚，蓝布围裙的带子松松垮垮地系在背后：“小林，快进来坐坐，我给你装袋梅干菜。” 老人从厨房里端出个玻璃罐，梅干菜的咸香瞬间漫满楼道，“今年新晒的，比去年的多晒了三天太阳，甜丝丝的，老好吃的。”
林知衡刚想摆手说不用，后腰突然被阿加莎顶了一下。她踮起脚跟王阿婆说话，双马尾随着动作晃来晃去：“王阿婆的梅干菜，林知衡肯定爱吃的喵。”她冲林知衡挤眉弄眼，绿眸里闪过狡黠。
林知衡在道谢过后，提着一袋梅干菜下了楼。
下楼时梅干菜的香味钻进鼻腔，林知衡突然想起小时候爷爷腌的咸菜。那时候爷爷总说 “菜要腌透才够香”，就像做人要“经点事儿才稳”，他当时正忙着给流浪猫做窝，把这话当耳旁风，现在倒突然品出点味道来。
“喂，你刚才是不是故意顶我？”他低头看怀里的胖橘。
阿加莎不知什么时候又变回了猫形，正蜷在他臂弯里打哈欠，项圈上的小鱼吊坠蹭着他的手腕，“用至圣先师的话堵我，还翻旧账说小张的事。”
猫没说话，只是用尾巴尖扫了扫他的手背。林知衡突然笑了，指尖戳了戳那团软乎乎的橘色：“说起来，你刚才变身的时候，耳朵是不是没藏好？我好像看见点毛茬。”
怀里的阿加莎突然挣扎起来，爪子扒拉着他的衬衫领：“才没有喵！”阿加莎“噗”地变回人形态，双马尾炸得像蒲公英，“是你看错了，数据标注员的视力误差率肯定很高哦。”
“嗯？凭什么这么说？你的data呢？”
这时，阿加莎突然指着林知衡的裤兜：“喵，王阿婆塞给你的纸条掉出来了。”
林知衡低头看去，确实有张纸条落在了地上。他弯腰捡起那张泛黄的便签，王阿婆用红笔写着歪歪扭扭的“谢谢你的药”。
“其实……孔子还说过‘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喵。”阿加莎突然拽住他的衣角，往家的方向拖，“根本的东西，比流程表重要喵。”她的拖鞋又掉了，光着脚踩在水泥地上，像个没成熟的小孩一样，叉着腰自豪地看着林知衡。
林知衡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梅干菜袋子攥得更紧了些。夜风掀起他的卫衣袖口，露出手腕上的红痕。这是上周帮小张搬打印机时蹭到的，当时觉得“多此一举”，现在倒觉得这道疤比任何KPI报表都实在。
到家时，玄关的灯又灭了。林知衡摸黑换鞋，脚趾踢到个柔软的布状物品——是阿加莎的袜子，早上出门时还在鞋架上，现在不知怎么掉进了鞋盒。
他弯腰去捡，指尖突然触到片温热的绒毛。阿加莎正蹲在鞋盒旁，把另一只袜子往他的帆布鞋里塞。
“你干嘛？”他笑出声，摸亮手机屏幕照过去。阿加莎的耳朵尖还竖着点毛，大概是没完全变回来，“给我塞袜子算什么哲学原理？”
“这叫‘物归原主’的实践论喵。”猫娘把袜子塞得更紧了，绿眼睛在暗处一闪一闪的，“就像你把奶粉送给王阿婆，把降压药塞进她手里，数据再好看，不如送到该去的地方喵。”
林知衡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走进厨房。
玻璃罐被摆在橱柜最显眼的位置，是他上周从废品站淘的，本来想装电路板零件，现在倒正好用来装梅干菜。他把梅干菜倒进去，玻璃罐被映得发黄，沉甸甸的，令人心满意足。
“明天开始统计食用频率。”他对着罐子自言自语，指尖在玻璃上划出淡淡的印子，“算‘邻里互助数据样本'，误差允许±5%。”
身后传来“咔嗒”一声轻响。
林知衡回头，看见阿加莎正把王阿婆写的便签贴在冰箱上，用的是他统计“阿加莎每周掉毛量”背后的磁铁。橘色卷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水手服的领口沾着片梅干菜叶子，大概是刚才偷吃时蹭到的。
“孔子说‘仁者爱人’哦喵。”她突然转身，“但他没说不能用数据记录爱心呀。”猫娘突然打了个饱嗝，大概是变身后遗症还没好，“就像……嗝……就像你喝奶茶要加双份珍珠一样，说‘量变到质变’。”
林知衡被逗得直笑。
他突然想起爷爷的旧怀表，还在沙发缝里躺着，明天该找出来擦擦了，说不定里面也藏着些很重要的东西——就像今晚错送的快递，就像王阿婆的梅干菜，就像阿加莎打饱嗝时说的那句“仁者爱人”。
“不错不错，今天我心情不错，多给你吃50克。”林知衡少有的开恩。
“诶……不不不，不用了喵……”阿加莎突然愣在了原地，连忙摆手，语气中透出一丝慌张。
“现在怎么这么客气了？”林知衡弯腰打开了零食柜，挑出一罐金枪鱼罐头。
他把罐头掂量了一下。
轻的可怕，就像当中什么也没有一样轻……
空气一下子凝固住了。
“阿加莎！”林知衡发出了怒吼，“明天你就没得吃了！”
而阿加莎却早已不见了踪影，变成了橘猫躲在了冰箱底下。
